第61章
光陰流轉一整年, 眨眼已是第二年冬天。
車窗上淺白的霧氣氤氤氳氳,被隔絕在窗外的冷風低聲嘶吼, 街邊步履匆匆的行人低埋著頭,汲取圍巾裏難得的暖意。
宋菩菩看了半晌,抬起手, 指尖在窗上塗抹了幾道S型的線條,涼意順著細小的血管刹那湧進身體, 激得她一陣顫栗,忙把手收了回來。
“菩菩姐, 你冷不冷呀?”前座的小姑娘回頭問她,“冷的話我再給你拿件外套。”
小姑娘是宋菩菩半年前新招的助理, 名叫趙希, 長得白淨又機靈,做事也活泛,除了能替她處理工作上一些繁瑣的文件往來, 生活上也是打理得井井有條。
宋菩菩回過神:“不用麻煩了,反正下車就進房間,隻有一小段路。”
趙希愣了愣, 隨即應了聲好, 視線在宋菩菩身上來回梭巡了幾趟,沒忍住誇讚道:“姐,你今天真好看。”
“不會太隆重嗎?”宋菩菩蹙眉看了眼身上的禮服, 閃過幾分不自在。
“怎麽會!”趙希趴在椅背上,滿臉真摯, “好看,想娶。”
宋菩菩攏了攏耳邊的幾縷發絲,笑了笑沒接話,心裏暗自嘀咕。
沈陸一送來的裙子,想娶?
目的地是城西的一處演播廳。
車駛停。
高跟鞋落地,瑩白的腳背在淺色緞麵襯托下更加細膩白皙,一截纖細的腳踝露在寒風裏,很快又被層疊的裙擺掩住。
寒風襲來,宋菩菩倏地一僵,抓緊披在肩頭的大衣,不自覺顫了顫。
趙希忙換了個位置,替她擋住風口吹來的冷意,正欲開口,演播廳方向一道臃腫的人影小跑而來,沒多久就站定在兩人麵前。
“是宋老師嗎?”工作人員眼裏閃過驚豔,“今天我來接待您,叫我小周就可以了。”
宋菩菩應聲,任務繁忙的小周也不多客套,示意她們跟上自己的腳步,三人向休息室走去。
演播廳頗具規模,幾個方位有不同功能的出入口。正門的入口一早拉起了警戒線,紅毯和簽名板邊點綴了華麗繁盛的花球,足以預見晚上的盛典聲勢浩大。
三人走的是左邊的工作人員通道,光線昏暗,小周怕她介意,走在前頭解釋:“紅毯入口盛典開始前才會開放,右邊的入口雖然好走,但是已經圍了不少粉絲了,所以…”
宋菩菩倒真沒在意,隻是提著裙擺,低頭看路:“沒關係的,就是我走得有些慢。”
小周鬆了口氣,邊走邊講起盛典的流程,座位在哪個區域,大概什麽時候領獎,宋菩菩聽得仔細,身後的趙希更是用手機做起了筆記。
“其實《食》我每期都看了,你們請的藝人好有趣啊,氛圍又溫馨,看著可減壓了。”小周撓了撓頭,“就是有一點不好。”
《食》正是宋菩菩前後忙了一整年的綜藝,由於選題新穎,又是暖心治愈係,再加上敲定的藝人要麽當紅,要麽人設討喜,節目首播就登頂同時段收視冠軍。
這也正是她參加盛典的原因。
宋菩菩在《食》上傾盡心力,就像含辛茹苦拉扯大了孩子似的,此刻聽小周這麽說,心倏地揪了一下,連忙追問:“哪不好了?”
小周嚴肅道:“太容易把人看餓了!”
心情像是坐過山車的宋菩菩:……
通道愈漸明亮,盡頭有氤氳得稀薄的光,模糊地在通道打亮一片不規則的地方,更遠處還有隱約可聞的喧鬧聲。
小周晃了晃腦袋:“不知道又是哪個迷妹製造機啊。”
宋菩菩沒接話,注意力全然落在開始酸脹的小臂上,她眉頭擰了擰,低頭把左右兩邊的裙擺攥進同一隻手裏,騰出另一手甩了幾下。
手臂上的酸疼晃**中變成指尖的酥麻,再像入夜的潮汐般褪去,宋菩菩稍舒了口氣,就聽身後傳來趙希一言難盡的聲音:“菩菩姐…”
裙擺又從左手換到右手,白皙纖細的手臂劃出幾道弧線,她埋頭隨口問道:“怎麽了?”
“前麵有人。”趙希壓低聲音,語焉不詳,臉上克製的神色中帶了幾分八卦的期待。
漫不經心地抬眼,逆光而來一道頎長雋逸的身影,裹在淺色光暈裏,緩緩踏步而來,每一步都踏出陽春三月的花開。
宋菩菩攥著裙擺的手指**了兩下,恰巧對應胸腔裏遺漏的節拍,然後有隻鼓槌在她心上擊出劇烈的聲響。
通道狹長深幽,盡頭的光微漾,忽而有幾分時光隧道的樣子,勾出鮮活生動的過往。她倏地想起那個冬天,瓷磚斑駁的房間裏逆光而立的少年,眉眼深深,雋朗清逸。
怦然心動。
原來,荏苒時光裏的第一抹動心,竟是不會褪色的。
沈陸一跨過轉角就看見她。
寬大的外套罩在肩上,前襟敞開,現出裏麵的抹胸禮服,煙灰色綢裙外覆了層堆疊的杏色紗,紗上綴著熠熠星點,在燈光微弱的環境裏搖曳生姿。
他薄唇微抿,視線劃過她平直鎖骨間下陷的窩和裙沿圓潤的弧線,插在口袋裏的右手指尖磨了磨,眸中熠熠,交映著她身上灑落的星光,劃過幾許溫柔。
沈陸一勾了勾唇角,緩步邁去。
身前的小周還在說著什麽,宋菩菩卻一點也沒聽清,女人的高跟鞋和男人的皮鞋踏出的聲響交纏在耳畔,餘光裏是他款款走來的模樣。
一步,又一步。
距離縮短,男人臉上微陷的梨渦盛著笑,她看得愈發分明。
兩三步之隔的時候,她瞥見他嘴唇動了動,然後沉聲問好:“宋老師。”
喚她宋老師的人很多,可多是尊敬客套,不知怎的落進他嘴裏,語調悠長,配著似啞非啞的聲線平白生出幾分繾綣。
多像情話。
宋菩菩倏地頓了頓,竟有些順拐,手腳一錯,鞋尖踩上裙擺,身子失去重心就要往前撲。身後的趙希驚呼了聲,她卻隻是縮了縮黑亮的瞳仁,沒發出一點聲響。
直到腰間被有力的臂膀穩穩托住,宋菩菩忽而漾起淺笑,壓著嘴角,圓眼彎出好看的弧度。
她不驚慌,因為他在。
他會護住自己的,潛意識裏她就是這麽篤定。
沈陸一右手仍舊插在兜裏,膝蓋微彎,將人環在胸前,翹起的發絲撓過他的下巴,有些癢,和探進他鼻息間的暗香一樣,撓得他舌根莫名幹涸。
“還好?”他喉結聳了聳,低聲問道。
那麽短的刹那,也不知他怎麽就能把手伸進外套裏,滾燙的掌心貼在她腰側,驅走身上身上薄薄的寒意,還掀起一小片戰栗。
宋菩菩咬了咬唇,軟聲道:“嗯,謝謝。”
小倪和趙希一臉難以言述,小周怔忪著有些疑惑,眾人視線膠著在兩人身上,沈陸一不好多留,偏過頭,神色淡淡,眸中卻是情緒翻湧:“舉手之勞。”
話音落下,他抽身退開,宋菩菩卻是僵了僵,腰側的軟肉還留存著他摩挲的觸感。
以及,他手指撤走前故意的揉捏。
小血管裏奔湧翻騰,像驟然點燃的仙女棒,呲呲的,綻開或長或短的明亮觸角,每一道都是久違的想念。
“走吧。”沈陸一挑了挑眉,和小倪並肩離開,揚起的眼尾似是心情大好。
小周瞥了眼兩人離開的背影,又看著垂眸站在原地的宋菩菩,小聲試探:“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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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在東北方向的角落裏,有些偏。
小周將人帶到房間,指了指主要幾個場地的方位,想了想還是問:“宋老師,要不我帶你去看看現場?”
宋菩菩站在沙發前,正將披著的外套脫下,聽見小周的話猶豫了下,扭頭搖了搖:“不好意思,我能先休息下嗎?剛才扭了腳,有點疼。”
小周一拍腦袋:“是我沒考慮到,要不希姐跟我走一趟吧。”
“行啊,”趙希應得幹脆,又扭頭看了眼宋菩菩,“姐,我替你去看場地,你在這兒歇著就行。”
也不等她回答,趙希拉上小周就往外走,匆忙離開的樣子倒像是身後著了火似的,宋菩菩掀了掀眼,笑得無奈。
這小丫頭,還以為她看不出她的意圖嗎?
走出門外的趙希舒了口氣,她不僅不當電燈泡,還帶走了其他電燈泡。
嘖,怎麽會有她這麽善解人意的姑娘,
休息室其實挺簡陋的。
不算寬敞的空間,貼牆一架棕色皮質沙發,比鄰沙發是邊角落了漆的桌子,化妝台貼著另一麵牆,化妝鏡邊一圈發光的燈泡,倒是比頂上的燈還要更亮堂些。
折好外套搭在沙發上,宋菩菩取過手機,屏幕上消息很多,但沒有他的。她本想坐下,低頭看了眼身上的禮服又作罷,拎著小包往化妝台邊走。
包被她隨手放在化妝台上,轉過身抵著邊沿,宋菩菩低頭開始回複信息,多數是和工作相關。
縱觀全年,《食》並非是收視冠軍,幾個競技娛樂綜藝的收視都比它高出幾個點,可《食》的口碑卻更勝一籌,國民度也更廣。於是,宋菩菩收到的橄欖枝愈發多了起來,甚至有不少人來探口風,想在她的下檔節目裏占個先機。
工作處理起來就難有盡頭。
一晃時針便走過半圈,宋菩菩仍倚在化妝台邊,微蹙的眉間滿是認真。
“哢噠。”門被推開。
宋菩菩正應付著以出手闊綽著稱的某手機品牌,聽見推門聲,淡淡地問了句:“看完會場了?”
門落了鎖,進門的人卻沒應聲。
沉浸在工作裏的思緒被一晃而過的念頭打斷,宋菩菩抬眼,男人的身影近在眼前。
“你…”怎麽來了?
她尚未出口的話都落入他唇間,沈陸一抽走她掌心的東西,握住纖細的手腕往自己腰上帶,旋即傾身而上。
宋菩菩略微後仰,抬起頭迎接他席卷而來的疾風驟雨,激烈又纏綿,每一寸交纏皆是克製已久的情動,她眯了眯眼,手臂從他勁瘦的腰間撤開,轉而攀上他微垂的脖頸。
察覺她的熱情,沈陸一唇間溢出輕笑,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愈發收緊,另一手順勢而上,指腹在她光裸的背上描摹,流連在翩然的蝴蝶骨間。
背上傳來若有似無的癢,宋菩菩縮了縮身子,輕扭了幾下都沒能避開,倒把身前的人磨出了一身火氣,沈陸一眸色微沉,加重力道吮了吮唇間的軟嫩,掐著腰把人往上托起,然後穩穩落在化妝台上。
混雜在一處的呼吸聲漸轉急促,氣聲伴著水聲。
她開始有些目眩時,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她,鼻尖相抵,薄汗微涼。
沈陸一緩了緩氣息,視線掃過她身後熾亮的鏡麵,眼眸微眯,話音裏除了笑意還有幾分感慨:“也算圓了當時的願。”
他說得沒頭沒尾,宋菩菩下意識問:“什麽?”
沈陸一退後半步,左手支在她腿側,右手點在她唇邊,精心描摹過的紅色已是深淺不一,工整的唇線暈得稀亂。
指腹刮過便是一抹豔色,他凝向她水光瀲灩的唇,低聲道:“記不記得《開心集結號》的後台?”
“那時候就想這麽做了。”
“抵在桌上,用力吻你。”
那時候?
她想起沈陸一當時不善的麵色,和眼前眉眼溫柔的臉重疊在一處,那麽不同,可融在一處又覺得完整。
從彼時,到此刻。
他的改變,是愈發沉甸的一腔深情。
他看她思緒飄遠,問:“在想什麽?”
她答:“在想今天出門前抽到的情話。”
——你一定是N級吧?難怪S級的我,一見你就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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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領獎台前,宋菩菩做了無數個深呼吸,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要緊張,不要出錯。
聚光燈落在身上時,才發覺一切都是多慮。
亮得灼眼的光線自上落在,在眼裏變成花白的一片,台下烏壓壓的人群成了深色的背景,縈繞在心頭的焦灼突然間就散去大半。
何況給她頒獎的是程卿。
也不知是平台方的無意安排,還是沈家母子的費心照料。
程卿出現在舞台上的那刻,她心裏飄在半空的一小片羽毛,晃悠悠地落在實處,揚起幾不可見的塵土。
程卿一襲墨綠旗袍,服帖地勾勒出窈窕身姿,步伐碎而優雅,韻味活像民國老電影中勾人魂魄的傾城人。
從紅色托盤上取過剔透的獎座,再穩穩放進她手裏,宋菩菩掌心一沉,旋即迎上程卿藹藹的擁抱,聽她在自己耳邊輕聲道:“菩菩,你做得很好。”
宋菩菩伸手回擁她,眼眶微熱,說話也有幾分鼻音:“謝謝伯母。”
“傻孩子,”程卿用指尖沾去她眼角一點濕意,“陸一說,遲早要領你進門喊我媽,我可是等著這一聲。”
宋菩菩略一怔,偏過視線往台下看。
亮如白晝的光線後,漫漫人潮中,沈陸一坐在前幾排中央,筆直的長腿交疊,骨節分明的雙手扣在膝上,座椅邊的扶手上立了座形狀相同的獎杯。
透明的石頭上有燙金的字——年度最佳男演員。
眉梢眼角染了肆意的笑,唇邊弧度張揚,他綴了星的眼眸微光湧動,沉沉最深處是她。
一襲華裙,姿容迤邐,挺拔的脊背中亭亭而立一筆翠竹。
他的心上人,有世間最難得的模樣。
而千裏之外的電視機前,還有兩道相依的人影,一道雀躍,一道鎮定。
“老宋,你快看咱閨女,”宋母搖了搖丈夫的胳膊,欣喜溢於言表,“我就說,沒有咱家菩菩做不好的事。”
一旁嚴肅的男人扶了扶鼻梁間的眼鏡,手中的報紙又翻過一頁:“不看,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上個台嗎?”
“有你這麽當爸爸的嗎!”宋母在他手臂上落在一掌,憋著火氣扭過頭不再理會他。
男人捏著報紙的手指緊了緊,視線從鏡框側邊漏出,快速地瞥了電視上華光交映的場麵,悶聲輕哼。
好吧,看起來也還像回事兒。
不算太不務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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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典當晚,熱搜便被各路明星輪番占據,一派熱鬧。原以為一夜過後,熱度應該消散不少,前三名也該換過一遭。
誰曾想,詞條倒是換了,熱度卻不降反漲。
前三的詞條分別是——
沈陸一疑似公開戀情。
沈陸一×宋菩菩。
《食》製作人。
一覺醒來,怎麽多了個不熟的瓜?
群眾不明所以地點開,發現沈陸一的粉絲已是遍地嚎叫。
再往下一探,翻出兩位當事人的微博。
@宋菩菩:謝謝大家對《食》的喜愛和支持,很榮幸,能捧回這座獎杯。初心不改,來日可期。[圖片]
配圖是一座獎杯——“年度匠心綜藝”。
宋菩菩從事幕後,粉絲多是節目的真愛粉,關注度遠不足以登上熱搜。
可沈陸一轉發了。
風頭正盛,坐擁三千萬粉絲的沈陸一轉發了。
言辭裏還透著欲語還休的曖昧。
@沈陸一V:72526443。[圖片] // @宋菩菩:……
配圖也是一座獎杯。
言辭反常,粉絲們像下鍋的酥肉似的,一下炸了開,噗呲噗呲地冒著泡。
@沈哥哥說明天就娶我:這個操作,我沒看懂???
@承包六一兒童節:就是排個隊形曬獎杯而已,沈太太們淡定。
@一陸有你:抱走我老公,不約!
……
直到。
@別攔我上天台:九宮格輸入法,不謝。
@我好像失戀了:72526443=撒浪嘿?!
@仿佛發現了什麽:小哥哥的獎杯上,有一個女人的倒影!大概也許可能就是…宋菩菩?
粉絲嘩然,正主微博淪陷。
有堅信一切隻是巧合的女友粉,也有坐等當事人回應的理智粉,還有一部分覺得兩人在一起似乎也不錯的CP粉。
隻有後援會會長,那個叫可可的小姑娘,憋著一肚子真相。
隻有她知道,宋菩菩就是那個替她要到“口紅簽名”的導演姐姐,是會讓沈陸一留意口紅色號的那個人。
一天。
兩天。
三天。
粉絲焦躁得將初冬過成炎夏,可當事人卻像人間蒸發似的,隻言片語消息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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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彼岸,跨過六小時的芬蘭。
一對年輕的情侶並肩走出岩石教堂,兩道身影映著金色熹光落在灰色石磚路上,一道嬌小纖瘦,一道高大挺拔,輪廓混在一處,親昵又纏綿。
“我耳朵裏現在還有回響。”宋菩菩抬著臉,伸手指了指白色毛線帽下的耳朵,微微泛紅,說不好是不是寒風作祟。
沈陸一偏頭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勾,彎腰貼向她耳畔,銜住綿軟的耳垂又吹了口氣:“我幫你把它吹走。”
耳廓顏色由清淺轉深重,宋菩菩惱著臉,抬腿就要往他腳上踩:“沈陸一,你就不能正經點嗎?!”
他靈活閃過,沉聲笑:“我隻對你不正經啊,而且,還能更不正經。”
女孩紅著臉眉眼盈盈,男孩麵容清雋卻盡是笑意,裹挾在暖色光裏,蓬勃的朝氣有向上而生的力量,不自覺引得過往的異國路人回首側目,再感懷一句青春年少。
這場旅行,始於幾個月前一場床笫之歡後的閑談。
沈陸一揪著她一縷發梢在指尖纏繞,狀似無意地問:“宋製片人年度又檔期嗎?”
宋菩菩闔眼窩在他寬厚的胸膛上,累得不想動彈,蔫蔫應道:“有吧。”
“騰一個月時間,我們出國度假。”他無聲輕笑。
“行呀,上哪去?”
沈陸一眼眸中劃過一簇光,在她額邊落下輕吻:“隻管跟我走就是了,不用你操心。”
宋菩菩真的再沒操心過。
就像現在,他將她的手牢牢扣在掌心,她便連目的地都不問,由他領著走。
總歸有他在,不問前路又何妨。
穿街過巷,擦肩而過繁花作牆的小樓和尖頂巍峨的教堂,踏進香味彌漫的集市廣場,油香伴著魚肉的鮮美,勾得人饞蟲大動。入鄉隨俗的兩人一路邊走邊逛,嚐過現烤三文魚和燉馴鹿肉,最後又帶走一份肉桂卷和黑咖。
回到酒店時已然入夜。
宋菩菩洗過澡,沾濕的發梢垂在身後,倚在露台的圍欄上,望向墨藍夜色下的流光街景。
“想什麽呢?”
低醇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身上被柔軟的絨毯裹了個嚴實,宋菩菩往後一仰,沒骨頭似的倚在他懷裏:“就隨便看看。”
沈陸一攏了攏毯子,下巴抵在她發頂,緘默的,和她望向同一處天色分層的遠方。。
過了半晌,她呐呐說道:“真矛盾。”
“嗯?”
宋菩菩凝視更遠的寂寥夜空,疏而朗的星光墜入眼眸,語氣輕緩:
“既希望時間很緩,緩到每一瞬當下都能體會千百遍;又希望時間很快,快到刹那間就是白首。”
字句落在心間,似淩亂的珠子在玉盤上哐當作響,每一聲都要引出心底潛藏的期盼。
沈陸一垂下眼瞼,暗暗道——
快了,就快了。
旅途的時間充裕,沈導遊領著宋遊客,在周邊幾座城市悠然地晃**。
感受過赫爾辛基海岸邊熱情洋溢的桑拿,也體驗過羅瓦涅米皚皚白雪的滑雪場,最終穿梭在薩利色爾卡的濃墨般的茂密森林。
天地間覆了層白,蓋住小鎮上連綿成片的低矮樓房,街邊路燈翹起的邊緣盛著雪,寒風呼嘯而過時簌簌灑落,在昏黃的光下飄搖成翩然的光點。
宋菩菩攬著沈陸一的臂彎,腳步落在鬆軟的雪裏,抽出複又踏入,將雪地靴上沾了一層白色的沫。
“聽說薩利色爾卡很容易就能看到極光,可我們來了兩天都沒看到。”宋菩菩將雪踩得嘎嘎作響,話裏有些遺憾。
沈陸一沒接話。
宋菩菩側首望向他,輪廓分明的側臉迎著光,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暈開一把小扇,沉沉眸色裏藏著辨不分明的情緒,微抿成線的唇倒是現出幾分端倪。
“怎麽了嗎?”宋菩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陸一倏地回過神,低頭朝她笑了笑,順勢在她帽頂揉了揉:“沒有,在想接下來的行程,突然就走神了。”
宋菩菩挑了挑眉,半信半疑的模樣,見他很是坦**也就不再追問,而在她轉過頭的瞬間,沈陸一悄然背過手,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了掌心一小塊地方。
踏雪聲蜿蜒了一路,不多時,已然臨近酒店。
酒店不似往常,雪地間齊整排列的穹頂玻璃屋沒有一絲光亮,玻璃映出夜色微弱的光,竟有幾分金屬的冷冽。
宋菩菩眼裏劃過些許詫異:“這是停電了嗎?”
沈陸一回得鎮定:“說不定隻是大家都出去玩了。”
也不是沒可能?
宋菩菩沒多想,由他牽著愈走愈近。
“啪!”
昏黃的光驟然亮起,落在腳邊成了一片不規則的亮斑,晃動著,明滅流轉。
宋菩菩略一怔,循光望去,第一座玻璃房裏微光冉冉,光源掩在玻璃後,折射出錯落的光點,不規律的,卻又好似某種象征的圖案。
沈陸一引她前行的腳步不曾停下,隻是走得很緩,像是刻意要讓她看清似的。宋菩菩經過第一間玻璃屋門前時,視線裏的錯落亮光終於重歸齊整。
——D。
幾十盞星星燈懸在玻璃屋裏,吊線或短或長,拚湊成一個字母。
心房被用力衝撞了下,閉合的閘顫了顫,閘門後有躍躍欲出的暗湧。宋菩菩回頭望向另一側,視線撞上他眼底的情緒翻湧,心口的砰砰跳動難以自製。
沈陸一半垂著眼,眼角微勾,弧線劃至眼尾卻是微揚,星點微光落在雋朗精致的五官,染了柔情,不見清冽。
他的笑肆意又溫柔,沉聲對她說:“這條路,通向我的餘生,你願意陪我走嗎?”
宋菩菩吸了吸鼻子,輕聲應道:“奉陪到底啊。”
十指交扣,他領著她緩步向前。
踏雪聲,呼吸聲,心跳聲。
揉在一處,譜成輕而曼妙的曲。
每路過一間玻璃屋,便點亮一室星光。
宋菩菩數過十三間屋子,零散的星光拚湊成完整的一句話
——Do you marry me?
眼眶微熱,氤氳的水汽模糊了視線,可她眼裏的他卻依舊清晰,微紅的眼角,似有水光流淌的深眸,張揚的嘴角和頰邊成了星光的梨渦。
沈陸一推開最後一扇門,發光的問號缺了最下方的小圓點,本該亮起的地方被方形的絲絨盒占據。
取出盒子裏的戒指。
單膝著地。
“嫁給我,好不好?”
他抬眼看她,專注而熱忱,好似看著浩渺宇宙間最難得的珍寶。
地上暈開一滴水漬,灼熱的,隱約帶著泛白的霧氣。
她鼻音濃重,隻發出一個單字:“好。”
圓環套住離心房最近的指節,沈陸一長舒了口氣,起身將人擁進懷裏,語氣中愉悅難掩:“這下徹底是我的了。”
懷中滾燙,淡香縈繞。
初見至今的回憶像舊電影,從他眼前虛晃而過,一幀一幕的情緒都清晰。
咿呀推開的門間,隱在逆光中的緋紅臉龐。
斜陽垂籠下,和熹光一同落在他唇角的輕吻。
藏在糕點盒裏,十八句玫瑰味的情話。
星光灑落的天台上,縈繞著草藥味的表白。
半個國度的屏幕兩端,篤定的一句——“我們會走到最後”。
她的存在,占據了他所有關於愛的認知,百般滋味的人生,從此多了一劑——甜。
穹頂外,倏地劃過一道碧光,像氤氳開的墨跡,逐漸擴散。而後,浮現一道又一道,天地交界處紫色紅色交織在一起,整片夜空就此絢爛。
你答應嫁給我的這一刻,極光驟顯,像我的餘生,從此絢爛。
正文完。
/西崽 1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