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許是太久沒人住過, 被子殘留著灰塵的味道，肉眼不可見的塵埃隨著呼吸縈繞在鼻腔, 微微發癢。宋菩菩似睡似醒地熬了整夜，第四次醒來時已經沒了入睡的心思。
翻身側躺，麵朝微敞的窗, 惺忪的眼中視線模糊，宋菩菩抬手輕揉了揉眼, 視野漸轉清明。
窗外天色是淺淡的魚肚白，雲朵邊緣連著幾縷淡青, 偶有幾束燦黃的熹光穿透而出，好似錦帛上撕裂的縫隙。
默著看了半晌, 隱約能察覺天光漸明, 宋菩菩輕聲歎氣，腦袋裏昏然的沉重感揮之不去，著實令人疲倦。
下意識地在枕頭下摸索, 平整的床單上空無一物，她怔忪了片刻，抬眼望向梳妝台。
果然, 玫瑰金色的手機安靜地躺在桌案上。
宋菩菩習慣把手機放在枕頭邊上, 一是睡前總要刷會兒手機，直到眼眶泛酸，睡意上湧才會沉沉睡去, 二是不容易錯過緊急的工作。
宋母卻對她這個習慣很是不滿。
老一輩總覺得把手機放在腦袋邊上，輻射都能把人弄傻了, 因而總趁她睡著後摸進房間，把手機拿遠些才安心。
宋菩菩無聲笑了笑，縮在被子裏伸了個懶腰，掀開被子翻身下床。
軟底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幾乎不落聲響，宋菩菩右手端起水杯，輕抿了兩口潤喉，左手隨意地取過手機，屏幕上滿是推送的廣告。
拇指在小圓環上停留了兩秒，屏幕一晃變成了桌麵，微信圖標上竟帶著小紅點。
宋菩菩有些意外。
自她退了所有工作群，微信驟然清淨不少，隻有顧臻秦潼他們幾個會不時地發消息騷擾她。
可這一大清早傳來的消息，也不知又是誰一夜無眠了。
隨手點進綠色的圖標，餘光輕掃，視線劃過最上方的名字時有一秒怔愣。
宋菩菩忙放下手中的白色馬克杯，杯底和化妝台磕碰了一聲，清脆短促，正好補足她心跳莫名漏掉的那一拍。
【小男友：經過路邊的早餐店，竟然看餓了。/攤手】
微揚的唇邊笑意淺淡，映著傾瀉的細碎熹光，不施粉黛的臉蛋細膩得挑不出瑕疵，更比平時多了幾分少女感。
宋菩菩咬唇略一思索，估摸著沈陸一趕了趟深夜航班，此刻多半是剛睡下，便隻用微信回了句。
【難得起早，隻喝露水的仙女就勉為其難替你把早飯吃了吧。】
按下發送鍵，宋菩菩將手機往桌上一扣，抬手攏了攏披散開的長發，利落地紮了個馬尾，手指在發尾纏繞了幾圈，再一盤，不過幾秒腦後就墜了個蓬鬆自然的小丸子。
手機竟又震了起來。
宋菩菩掌心裏掛著白色的貓耳朵束發帶正要往頭上套，動作一頓又放了下來，伸手去夠桌上的手機。
沈陸一沒在補覺，還傳了張圖片過來。
宋菩菩點開大圖。
銀色的炸鍋，黃澄澄的油翻湧起伏，鍋裏長條形的炸物四周皆是湧起的氣泡，分辨不清究竟是什麽，卻讓人能想象下鍋時滋滋的聲響，勾得人發饞。
指尖在屏幕上放大了幾下，宋菩菩隱約有些熟悉感，可一時卻又沒有頭緒，她蹙著眉又看了會兒，第二張圖片又傳了過來。
金屬網籃占了些油漬，有些地方被高溫烤成了淺褐色，籃子裏齊整碼著幾層金黃的長條，肥瘦適中的肉和小段細蔥透過薄薄的外皮若隱若現。
圖片下沿露出些許文字，字號略小的菜單看不分明，字體略大的店名卻是清晰。
羽睫輕顫了幾下，覆在眼瞼下方的陰影微動，宋菩菩倏地心跳就失了秩序，噗通噗通的聲響好似鼓點。
宋菩菩抿了抿唇，指尖輕點發回一串感歎號，正欲再說些什麽，沈陸一的電話已經撥了進來。
他嗓音低醇，像將明未明的早晨，夾雜著微涼的空氣，卻掩不住愈發明朗的陽光。
“仙女，能賞臉一起吃早飯嗎？”
///
這一定是宋菩菩二十幾年來動作最迅速的一天。
洗漱，護膚，打了個輕薄的隔離，換好衣服走出房門時不過是十分鍾以後。
才踏出房門，便對上宋母詫異的目光。
“怎麽起這麽早？”宋母正準備出門上班，站在餐桌邊掀眼瞧她，手中握著水杯，透蜜的杯璧蒙了層霧氣，胖大海在水裏浮浮沉沉。
宋菩菩垂眼避開宋母的視線，手背掩在唇邊輕咳：“醒得早，打算出去吃早飯。”
宋母挑了挑眉，有些不可置信，笑聲道：“你不是從來早午飯做一頓吃？從小到大念了你多少遍，總算知道吃早飯咯。”
“媽媽不是嚇唬你，不吃早飯容易得膽結石的。”宋母擰了擰瓶蓋，往玄關走去，嘴裏念叨不停，語氣卻是溫柔。
宋菩菩揪著手指跟在身後，輕攏的眉間有幾分焦急，卻又說不出口，隻好呐呐地應聲。
“真的不用送你？”宋母坐在駕駛座，搖下半截車窗，望著窗外的人說，“你愛吃的那家早餐店正好順路。”
“我自己隨便走走就好啦，”宋菩菩苦笑地擺了擺手，心下無奈，“真的不用送。”
宋母狐疑地睨了她一眼，見她堅持也就不再多費口舌，搖上車窗絕塵而去。
宋菩菩垮下肩膀，鬆了口氣。
磨蹭了半晌，總算是躲過了。
她倒也不是有意隱瞞自己戀愛的事，隻不過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尚短，沈陸一的職業在保守傳統的宋家父母眼裏又多少有些難以接受，還是從長計議更穩妥些。
低頭看了眼時間，已然過去半個小時，宋菩菩晃了晃頭搖散思緒，加緊步伐往外走。
沈陸一發來的那家早餐店離小區步行不過十分鍾，出門右拐沿著街道走過兩個路口，再轉進一條巷子裏便是。
夏城居在東南一隅，陽光充足，氣候濕潤，極適合植物生長，因而街邊的樹木蔥蘢如蓋，枝葉也成了深重的墨綠色。
宋菩菩快步走在樹蔭下，紅黃相間的路磚上有凸起的花紋，透過輕軟的鞋底在腳下留下若有似無的觸感，而她卻好似全然不察。
人似乎總是這樣，懷抱著一腔熱忱奔往追尋的方向，沿途風景便虛化成匆匆一瞥的模糊色塊，走過多少裏程無心計量。
穿著校服的少年踩著單車從身旁忽閃而過，迎麵擦肩而過不少晨練的老人，她終於走進巷口，視線盡頭是一道頎長雋逸的身影。
沈陸一抄兜站在街邊的樹下，愈烈的陽光穿透葉片間的罅隙在他身上落下零星的光斑，跳動的一兩塊恰好落在被風拂起的發梢，氤氳開淺淡的金色，周身泛暖，氣質清朗好似盛夏驕陽。
隻落了半步在街沿的台階上，前半腳掌懸空，輕輕下壓觸碰到馬路，複又抬起，沈陸一斂眸放空，身體隨著重心輕輕搖動。
樹影驟然加深，淺灰轉為深灰的地方隱約能看出人影的輪廓，沈陸一倏地抬眼，對上水波盈盈的笑眸。
一改往常長發披散的模樣，視線裏的人紮著鬆散的丸子頭，碎發翹在空中微微晃**，素淨嬌俏的臉龐盡數展露，元氣滿滿的少女模樣。
沈陸一勾起唇角，清淺的笑意被掩在黑色口罩下，眉梢眼角的弧度卻再明顯不過，明朗得好似乍暖的春光。
往後撤了一步，站直身子長臂一展，他沉聲笑道：“來抱抱。”
宋菩菩含著下唇，唇角微彎，徑直撲進他懷裏，鼻息間縈繞著他身上清爽的草木香，懷裏攬著他勁瘦的腰，卻像擁著全世界般滿足。
“想我沒？”沈陸一微弓著腰，側首在她額邊輕蹭。
低磁的嗓音自上方傳來，耳邊是他平穩有力的心跳，混著血液湧動的節奏闖進她耳膜，又混成她心裏愈快的噗通聲。
想。
想念比她意識到的還要濃重，在貼近他懷裏的那一瞬，似是泛濫的海水盡數湧了出來。
宋菩菩揪著他腰側的衣擺，倏忽揚起了下巴，腳尖輕踮，微張的唇瓣覆在黑色口罩上，溫熱的氣息穿透過薄薄一層，渡進他口中。
沈陸一有片刻怔愣，略微粗糙的布料壓在唇上，他卻能清楚地感知布料後的軟糯，和她氣息間若隱若現的蜜桃氣味。
狹長的眼眸中微光湧動，抑製的情愫使得眸色暗了幾分，沈陸一空出右手扯下勾在耳朵的細線，往後退開些許，將口罩往下一扯，再次覆了上去。
不是淺嚐輒止的觸碰，唇瓣廝磨，唇齒間水光瀲灩。
樹下罩下一地星點，嬌小的身形緊倚在頎長身影中，親密繾綣好似筆觸優美的畫。
而街角，黑色轎車停在陰影中，後視鏡中目光灼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