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怎麽了這是?”眉心緊擰, 沈陸一貼著她鼻尖輕蹭,微斂下的眸裏掠過微光, 眼色難明。
孕育新生命於他而言是很遙遠的事情,在她乍然提及前,沈陸一甚至從未細想過, 更遑論將這件事提上日程。
詫異是難免的,而他竟不覺得抗拒, 甚至有幾分期待像明滅的火星,略有拂風便能燃起。
可, 宋菩菩明顯不是這個意思。
沈陸一微抿唇,靜待她的回答。
宋菩菩耷拉著眼, 眼尾泛紅, 輕顫的羽睫根部似有濕意氤氳,她咬唇默了片刻,勾著他的脖頸, 擁得很緊,輕歎了聲:“沒什麽,就是看了個新聞, 心裏有點難受。”
沈陸一略怔了怔, 被她的回答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好笑:“有你這麽嚇唬人的?”
聚在胸口的鬱結倏地散去,心下滋味卻有些複雜。
敢情他腦補了半天人生大事, 結果她隻是感慨民生?
宋菩菩仍是沉悶,待沈陸一躺回**後, 縮著身子往他懷裏鑽,旋即將自己手機遞過去給他。
沈陸一長眉微挑,接過手機淡淡掃了眼,屏幕上加粗的標題映進深幽的眸裏,隱約有暗芒略過,眸色暗了幾分,眉眼間的冷冽難掩。
【青藍紫虐/童事件再度升級?!朝陽區警/方:已介入調查。】
“畜生。”沈陸一指尖向下劃了幾頁,咬著牙根沒忍住罵道,捏著手機的手指隱隱發力,平整的指尖泛白,手背上的經脈紋路愈發明顯。
周身的氣壓驟然降低,宋菩菩掀眼看了看身旁麵色不善的人。
沈陸一麵色微沉,薄唇抿成僵直的線,清冷的眉眼間透著幾分凜冽的戾氣,
宋菩菩重重地歎了口氣。
剛看到新聞時,她也是這樣的反應,整個人不住地打顫,氣血直往腦袋裏湧,惱怒的情緒全然抑製不住。熱評第一的那一句“地獄空****,惡魔在人間”,更是激得她心裏一陣悲涼。
在宋菩菩自小的認知裏,人性本善,溫暖和愛意是充斥這個世界的大多數,那些陰暗與罪惡是本性異化後的不良產物,不可避免,但不過是少數。
可現實卻給了她疼痛的一巴掌。
精神的烏托邦驟然崩塌,現實世界和她預想的千差萬別。
可惱怒過後,她又不禁擔憂。
在不知道多久的以後,她真的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嗎?不能將他們隔絕在社會之外,卻又無法保證他們的安全,隻能提心吊膽直到孩子擁有自保的能力。
思及此,才會有那句“要個男孩吧”,或許是她潛意識裏覺得男孩略微安全些。
宋菩菩貼在沈陸一胸口,耳邊傳來沉穩有力的心跳,一拍拍縈繞在耳蝸好似時鍾秒針走過的聲響,規律得讓人心安。
心裏無能為力的挫敗感揮之不去,宋菩菩輕聲歎道:“什麽都做不了的自己,太渺小了。”
掌心在她肩頭輕緩的摩挲,沈陸一適才翻湧的情緒稍有平緩,聲音幾分暗啞:“這不是靠一己之力能改變的東西。”
宋菩菩何嚐不知道,世間藏汙納垢的角落那麽多,她視野能及的也不過冰山一角,可終歸還是報了一絲希冀。
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宋菩菩抬手搭在沈陸一肌骨分明的肩上,斂眸咬唇,像是暗暗鼓足勇氣做了決定,抬眼對上他深幽的眸,一字一句道。
“那就做一己之力能改變的東西。”
肩上的手微微蜷緊,力道不重卻將她的堅持展露無遺。
宋菩菩唇瓣微抿,清亮的眸中瀲灩一池波光,澄澈得好似不染世間雜塵。
沈陸一微眯了眯眸,恍然想起許久之前的她,氤氳在火鍋繚繞的霧氣後,笑意明媚地說:“盡我所能改善世界的某個角落,可能很微小,但很滿足。”
將她蜷曲的手握在手心,沈陸一唇角微勾,眉眼的寒意好似春光乍暖後盡數消散:“不管做什麽,我陪你。”
*
偏遠又落後的小鎮裏,青壯年勞力盡數湧向城市,隻餘下孤寡老少。缺少父母引導,現有教育又對“性”避之不及,本該知事的孩子們卻一臉懵懂,全然不知自我保護。
宋菩菩口中的“力所能及”便是想為孩子們補上一堂性/教育健康課,使孩子們樹立自我保護意識,不至於遭受傷害而不自知。
但也正如她所預料,困難重重。
沈陸一倚在衛生間的洗手台前,薄唇微抿,手機貼在耳邊。
待對方話音落下,沈陸一舔了舔幹涸的下唇,開口時嗓音發啞:“那就這麽說定了,韓導。”
電話另一端的韓力歎了口氣:“陸一,這件事費力不討好,何苦呢?”
沈陸一沒接話,微斂的眼眸裏微光閃動,暈染幾分溫柔神色。
費力不討好又怎麽樣,隻要她想做,他即便是披荊斬棘也要替她辟出條道來。
簡單幾句道別後,沈陸一掛了電話往房裏走,視線落在電腦桌前的人,步伐倏地一滯,隨即刻意放輕了腳步向窗邊走去。
宋菩菩趴在桌上睡得很沉,微卷的長發隨意在身後,窗外的光線將她籠罩在光暈裏,周身鍍了層淺淡的暖意。
眼瞼緊闔,蒲扇似的睫毛在眼下覆了一片淺淡的陰影,疊在略微泛青的眼圈上,愈發顯得氣色不佳。
眉間輕攏,狹長的眸中滿溢出心疼,沈陸一指尖在她眼下輕撫了幾下,熟睡的人蹙了蹙眉,像是不滿被打擾。
沈陸一暗自歎氣,俯身將人打橫抱起,穩著步伐往床邊走。
才將人放下,門口便傳來“叩叩叩”的敲門聲,沈陸一俯身在宋菩菩額上輕印了下,掖好被角,才轉身往門邊走。
拉開門,門外是似笑非笑的小倪,環胸打趣道:“嘖,這次開門挺快啊,看來是沒打擾到你幹正事。”
“你小點聲,”沈陸一將門帶上,“她睡了。”
“昨晚這麽激烈?!”
“閉嘴。”沈陸一橫了他一眼,“她昨晚通宵整理資料,一夜沒睡。”
決定做這件事後,宋菩菩從網上下載了所謂的《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可翻閱了幾頁就發現裏麵過於直白的描述並不適合給孩子們上課。於是隻能將讀本裏的內容一一篩選,重新排版成文檔,並按適用年齡做成幾個不同的版本。
這一折騰便是通宵。
小倪挑了挑眉,疑惑道:“什麽資料?”
沈陸一抬手掩嘴清咳了聲,簡單將事情說了一遍,卻把小倪氣了個跳腳:“你們倆蹚這趟渾水做什麽?!不過是個節目,有必要搞得這麽拚?”
“小點聲。”沈陸一側首看了眼**的宋菩菩,沉沉睡著全然不受影響,一副累壞了的模樣。
小倪捂著心口,急火攻心喘不上氣:“這個問題是國情,是體製,是輿論焦點。你們非得把自己往風口浪尖上推,去當那個人肉靶子?”
“我知道。”沈陸一眯了眯眼,唇邊微揚似無奈似寵溺,抬手在小倪的肩膀拍了拍,“可她想做啊,我就一定要幫她完成。”
“......”小倪翻了個白眼。
這他媽戀愛裏的人智商都是負的吧!
*
沈陸一在縣城養了兩天傷後,又重新回到山上,錄製沿著既定的方向仍在繼續。“特殊一課”在節目組和學校多次溝通後,最終確定在了節目殺青前三天。
宋菩菩愈發清瘦。
白天仍是早出晚歸的參與錄製,收工後便窩在宿舍為課堂資料做準備,徹夜無眠也是稀疏平常。一段時間下來,原本就嬌小的身段又清減了不少。
“叩叩叩。”
宋菩菩屈腿坐在**,瑩白的指尖在鍵盤上敲擊著,驟然聽見聲響,抬起頭循聲望去。
是薑曼。
“菩菩姐,我能進來嗎?”薑曼穿著睡衣站在門邊,素著臉發梢微濕,像是剛洗漱好的樣子。
宋菩菩微微頷首:“進來吧。”
薑曼猶豫了片刻,在床尾坐下,宋菩菩停下手上動作,有些摸不清她的用意,便偏頭問道:“有事嗎?”
薑曼連擺了擺手:“沒事,我就是來看看需不需要幫忙。”
“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宋菩菩笑了笑,正要勸她回去休息時,枕邊的手機突然響起。
餘光一掃,屏幕上赫然是沈陸一的名字,宋菩菩伸手覆住屏幕,覷了眼正襟危坐的薑曼,對方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頓了頓還是開口:“我出去接個電話。”
說罷,閃身躲進衛生間將門反鎖,這才開口:“喂。”
……
薑曼垂眸坐在床尾,兀自望著地上的磚縫出神,隱約能聽見宋菩菩細軟的說話聲,內容卻不太清晰。
指尖慌亂地糾纏,手上的倒刺被摳得有些見血,短暫又尖銳的疼痛徑直傳向大腦,薑曼“嘶”地深吸了口氣。
片刻後,床尾的人影挪坐到床頭,探手取過宋菩菩沒來得及鎖屏的電腦,快速瀏覽了幾眼,又點開桌麵上的其他文件夾,最後將視線鎖定在一個Word文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