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曼本來就身體不好,被學生誣告後還受過罪,現在腿腳不太方便,大多時候都在**躺著歇息。

張仲廉本來還要掃大街,不過這些事兒都被張雲卿擔了,加上二老一直與人為善,雖然有兩個白眼狼兒女,但願意護一把他們的親朋好友也不少,再加上張雲卿交友廣闊,各方平衡之下,兩位老人家現在的生活也還算安穩,就是明麵上一直沒什麽人和他們來往。

沈知意進屋就揚起了笑臉,親昵地叫人,“外公外婆,我來看你們啦!”

秦曼大喜,飽經風霜的臉上依舊能看到年輕時的溫婉秀美,即便在家,秦曼也將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苟,頭發全部盤起來,靠在床頭腰也沒塌下去,端莊又優雅。

見了沈知意,秦曼先是一喜,然後又麵露遲疑,招手讓沈知意過來,握緊沈知意的手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很是高興,“知意,你怎麽來了?可別讓人瞧見了,對你不好。”

沈知意回握住秦曼的手,笑著安慰她,“我來看自己的外婆,有什麽不好的?放心吧外婆,我來的時候這邊沒有小兵,沒人看見。”

秦曼這才放下心來,又趕緊催張仲廉,“老張,去櫥櫃裏把雲卿先前買的那包糖拿過來,我都給咱們知意留著的呢!”

沈知意趕緊搖頭拒絕,“真不用了,外婆您身體不好,那糖您自己甜甜嘴。”

見秦曼還要繼續,沈知意心知在推讓東西上,自己絕對不可能是長輩的對手,幹脆轉移話題,“外婆,您知道咱們市哪個醫生看骨科特別厲害嗎?我姐不小心摔斷了腿,現在還在歇著,我不放心,想多打聽打聽,看能不能再看一看,要是留下後遺症可就麻煩了。”

秦曼馬上就急了,“知秋怎麽會摔斷腿?她從小就乖巧文靜,不會這麽沒分寸啊?”

沈知意麵露為難,看了一眼三位長輩,才慢慢解釋,“我爺爺奶奶這幾天過來,帶我姐去了百貨大樓。出來的時候,我姐正好站我奶奶邊兒上,我奶奶沒注意推了一下,我姐也沒站穩……”

“你奶奶怎麽還是這麽莽撞?”秦曼聽得直皺眉,“身邊有人怎麽能不注意呢?哎呀,骨頭斷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這回知秋可要遭大罪了。”

秦家祖上是中醫,秦曼雖然沒有繼承祖業繼續學醫,但也認識不少有本事的大夫,當即就報出好幾個名字,讓張雲卿去打聽打聽,看這幾位老大夫還在不在青市,也好給沈知秋調養調養。

張雲卿卻聽出了幾分意思,並未將沈知秋的傷勢放在心上。對於沈知秋這個大外甥女,張雲卿本來也是疼愛過的,然而後來張家變故之後,沈知秋偶爾在路上碰到他都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生怕被他纏上連累,就讓張雲卿很是心寒了。又有頂著壓力也會時不時過來看望他們的小外甥女做對比,張雲卿一顆心自然而然就偏到了沈知意身上。

聽到沈知秋摔斷了腿,張雲卿連眉頭都沒動一下。說他冷血也好,這些年他努力護住二老已經非常不容易了,實在沒有多餘的同情心分給沈知秋,倒是對沈知意這個有良心的外甥女高看一眼,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沈知意的利益,“知秋摔斷了腿,那就沒辦法下鄉了,現在你們家要下鄉的,是誰?”

這話一出,屋裏頓時一陣沉默。

秦曼眼淚都掉下來了,抓著沈知意的手哽咽不已,“這……你十七歲的生日還沒過呢,瘦瘦弱弱風一吹就跑,哪能幹得了農活呢?你爸媽哪這麽狠心?”

張仲廉深深歎了口氣,“寒梅本來就是個狠心的,要我說,先前也不該讓知秋去。知行都快二十歲的大小夥了,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去農村正好鍛煉鍛煉,偏生寒梅他們夫妻把知行養得跟嬌小姐似的,一點苦頭都吃不了。他們要是再不醒悟,知行都要給他們養廢了,到時候還談什麽指望兒子?”

沈知意低頭,眼眶微紅,一言不發地聽著二老數落沈建國和張寒梅,臉上雖然不顯,心裏卻狠狠點頭,沒錯,沈知行明顯廢了,沈建國和張寒梅要是指望沈知行養老,那才是“好”日子在後頭呢!

秦曼哭得更傷心了,“我們在這兒說有什麽用,沈家的事,我們也插不上手。”

沈知意見狀,趕緊安慰秦曼,“外婆我沒事兒!主席都說了,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我們這幫年輕學生,響應主席號召,為建設祖國出一份力,那是應該的,光榮!”

張雲卿翻了個白眼,“那你眼睛紅什麽?”

沈知意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小聲道:“雖然去農村光榮,但我也沒出過遠門,心裏害怕,小舅舅你就不能當沒看見嗎?”

張雲卿搖頭失笑,“自欺欺人也該有個度,我當沒看見你就不害怕了?”

沈知意又是一笑,往張雲卿的方向湊了湊,小聲說道:“所以我才來請舅舅幫忙呀。這次上山下鄉也不知道都要分去哪些地方,舅舅你門路廣,幫我打聽打聽,看能不能找個熟悉點的地方,這樣你們也不用太過擔心。”

沈知意又不是傻大膽,準備下鄉就真的什麽都不幹。農村地界,鄉族血緣關係看得挺重。下鄉的知青雖然是知識分子,但到了鄉下,甭管你如何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幹不好農活賺不著工分也得餓肚子。

沈知意上輩子也是父母嬌養著長大的,讓她這麽懵裏懵懂地下鄉,即便她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有些發怵的。找個熟悉的地方,有熟人可以照看,再從沈知行和沈知意那兒拿一筆豐厚的錢和糧票,到了鄉下,沈知意也能過得很滋潤,堅持學習三年,等到77年恢複高考,努力考上大學跳出來,再趕上改開的潮流,沈知意覺得,自己努力當個富一代也不是不可能。

秦曼一聽就點頭,“對,知意這主意不錯。雲卿你去問問,我們也好找一找有沒有相熟的人,趁著知意的名字還沒報上去,想辦法把她分去個有人照應的地方。”

張雲卿倒是驚奇地看了沈知意一眼,半晌才笑道:“果然是長大了。”

以前見這孩子沉默寡言,默默幹活不會邀功,張雲卿還覺得這孩子太實心眼兒,總是被沈知秋坑。現在看來,這孩子分明是內秀,心裏有數著呢!

這樣也好。張雲卿暗暗點頭,心說有成算總比稀裏糊塗瞎過日子的好。張雲卿當即點頭應下,“沒問題,我去打聽打聽。”

“那就好,我們也有不少老朋友,總能找出個可以照應知意的人。”

沈知意感激地看著張雲卿,眼角微微泛紅,“謝謝舅舅。”

“你都叫我舅舅了還謝什麽謝?”張雲卿很是爽快,“無非就是找幾個人的事兒,不用放在心上。”

沈知意唯有苦笑,就是這麽找幾個人的事兒,沈家人都沒想過呢,光顧著勾心鬥角去了。

張仲廉歎了口氣,看著沈知意的目光滿是不舍,“下了鄉就趕緊寫信給我們,我們也好按照地址給你寫信寄點東西。”

“對對對,你外公說得對,到了之後可要記住給我們寫信報平安,受了什麽委屈也告訴我們。”

沈知意的一顆心仿佛泡在溫水裏,樂嗬嗬地握著秦曼的手,眼睛彎成月牙兒,故意說笑逗秦曼開心,“那是肯定的,等我學會了幹農活,一準兒給你們寄些我親自種的糧食!”

秦曼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下來過,樂嗬嗬地點頭,“行,到時候外婆都給你收起來,咱們知意種出來的糧食,吃起來一準兒比糖還甜!”

張仲廉臉上也是難得的輕鬆,想說寄糧食的錢都能買不少細麵了,不過看著秦曼這麽開心,張仲廉看向沈知意的目光也格外溫和:七個孫輩,就這一個心裏一直惦記著他們,誰不會多偏愛她幾分呢?

離開張家時,張雲卿送沈知意出門,走到院子門口,估摸著兩位老人應該聽不到聲音後,張雲卿才沉聲問沈知意,“知秋那腿,真的是不小心摔的?”

沈知意沉默了一瞬,而後才慢慢開口道:“不管她是不是不小心,反正她現在腿斷了沒辦法下鄉,這才是事實。”

張雲卿登時冷哼一聲,“她倒是對自己也夠狠。”

沈知意不置可否,現在再去計較沈知秋的腿到底是怎麽斷的也沒什麽用,不過嘛……自己離開的時候肯定是要送沈知秋一份大禮的,就看她能不能受得住了。

張雲卿立即領會到了沈知意的言外之意,看向沈知意的目光多出幾分欣慰,“我先前看著你被知秋耍得團團轉,還以為你要一直被她糊弄過去,現在看來,你也不算太笨。”

沈知意暗暗翻了個白眼,順嘴把話圓了過來,“以前是想著大家都是一家人,鬧得太難看也不像話,都是些小事,也就懶得計較了。”

張雲卿突然想笑,沈知秋自恃聰明,覺得她已經將沈知意拿捏住,想怎麽揉搓就怎麽揉搓,還為此沾沾自喜。沒想到沈知意看得一清二楚,她在沈知意眼裏就是個跳梁小醜。

真期待沈知秋得知真相後會是什麽表情。

沈知意回到家後,明顯感受到了沈知行和沈知秋之間不怎麽美好的氣氛。沈知意不由挑眉,心下還有些奇怪,這兄妹倆先前不還團結一致給自己臉色看呢,自己就出了趟門,這倆就掰了?

這兄妹情,說是塑料塑料都覺得委屈,那就是燒成渣渣的紙屑,風一吹連點痕跡都不剩。

晚上吃飯的時候,沈建國歎了好幾口氣,遲疑地看了沈知意好幾眼,想開口說些什麽,又有些猶豫,張寒梅撞了他的肩膀好幾下,沈建國都沒能開這個口。

沈知意定力十足,哪怕張寒梅的手藝不怎麽樣,也吃出了一種淡定從容的範兒,那架勢,比沈建國這個一家之主還要自在。

沈知意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們聊下鄉的問題,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們今天已經碰了一次壁了,再讓他們看兩次臉色,讓他們更心虛,沈知意才能更好地為自己爭取利益。

於是沈知意吃完飯就把碗筷一放,也不像原主一樣主動收拾洗碗,一聲不吭地就回屋了。

沈建國和張寒梅麵麵相覷,張寒梅神色難看,勉強忍了下來,沉著臉自個兒收拾碗筷。沈建國愁眉苦臉,又是一聲長歎。反倒是沈知行一臉不爽,“瞧她那樣兒,這是要翻天啊!鬧得家裏不得安寧,真是不懂事!”

“你也少說幾句吧!”沈建國看著沈知行,心情十分複雜,“別再挑火了。”

沈知行不甘不願地閉了嘴,家裏終於清淨了下來。

沈知秋一臉輕快,還有閑心給沈知意擺姐姐的譜,語重心長地勸沈知意,“知意,你別鬧了,爸媽心裏也不好受。”

沈知意眉頭一挑,饒有興致地看了看沈知秋的腿,忽而一笑,“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腿有辦法早點治好,絕對能趕上下鄉,開心嗎?”

沈知秋臉色驟變,一時間也拿不準沈知意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勉強笑道:“是嗎?我這腿是在醫院看的,人家都是動過大手術的大夫,其他的偏方我可不信!”

沈知意看著沈知秋明顯慌亂的眼神,臉上的表情愈發耐人尋味,居高臨下地看著沈知秋,淡淡道:“那姐姐可要管好自己這張嘴。”

沈知秋的表情尤為難看,沈知意卻還不想放過她,又興致勃勃地問她,“爺爺奶奶帶你去百貨大樓買了不少好東西吧?讓我也開開眼。”

在沈知意意味深長的眼神下,沈知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