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銀碗盛雪
◎我們兩個,兩清。◎
翌日,上午九點半。
正是白領們的通勤時間。
陸浦金融區的主幹道顯得格外擁擠。
一輛黑色奔馳大G打頭開道,後麵的勞斯萊斯幻影被兩輛紅法護在中間,最後跟著四輛商務車斷尾。
其中兩輛紅法車窗並未升起,炸裂的音樂聲引得不少過路白領看過去。
都是熟麵孔,細究起來,是不少人的少東家。
典型的富二代炸街場麵,隻是今天是工作日,且這條路並不屬娛樂商業街。
囂張的場麵便和一向西裝革履,肅穆拘謹的街景格格不入。
一排張揚的豪車最後在路人的目光中停到了這個區最黃金的商業大廈門前,黎氏集團的安保人員立刻上前查看。
“您...尚小姐?”
勞斯萊斯車門被司機打開,與此同時尚家的安保將輪椅推到車前。
大小姐素白一張臉未施粉黛,戴了隻墨鏡遮住半張臉。
拉平的唇角也能看出她心情不佳,被同樣貴氣斯文的公子哥扶著坐到了輪椅上。
“好久不見,尚小姐。”安保沒人敢攔她,主動為大小姐按停自動門,“黎董昨晚就回蘇黎世了,不在公司。”
尚禧暖這才摘下墨鏡,一雙漂亮的琥珀瞳明定看向安保。隻是那雙眸子不再似從前般盈盈秋水,倒多了幾分靜水流深的沉柔。
喻嘉樾停下腳步,“我們不找黎董,隻是尚小姐的一些私人物品落在了這裏,過來取一下。”
安保微怔片刻,依舊不敢阻攔,隻是跟在她輪椅旁,“那需要我們保衛科幫忙嗎?”
“不用,你們繼續忙。”喬曦這時帶著一群身著黑色西裝的人,紅底高跟鞋叩擊地麵的聲音都帶著淩厲。
烏泱泱一群人直通董事辦樓層,暢通無阻。
闊別大半月未見,她書桌上用鮮奶茶玻璃瓶養的花還在盛開。
與她相熟的小白領似乎沒看出她臉色,“黎董出差前交代的,每天給你換一枝新鮮的花。”
好保證大小姐隨時來,書桌上都有一抹花色。
“謝謝你們,我今天是來撤書房的。”尚禧暖對董事辦的小白領們沒敵意,她受傷這段時間,她們甚至還派了代表自費跑去壹京看她,是真的拿她當朋友看,“等我身體恢複好了,再約大家一起逛街。”
“啊?”小白領立刻惋惜道:“為什麽要撤掉呀!”
“我很快就要去英國讀書了,留著一個書房挺影響黎董工作的,也會給你們徒增一些工作量。”
誰樂意天天換鮮花呀!
“這間辦公室有董事辦一半大,就是再給你騰出一間休息室都夠。換枝花而已,都是舉手的事。”
看得出來,這是小白領的肺腑真言。
但跟著上來的安保已經開始整理她的書,和一些精致小擺件。
尚禧暖拍了拍小白領的手,抿出一個笑,“我就先走了,他們會把辦公室複原的。”
再出來黎氏,剛剛還陰沉的天幕被幾道陽光破開。
光線更是如打翻的油畫顏料,渲染得整個城市如夢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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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四點的蘇黎世,頂層套房的燈亮了徹夜未眠。
陳緹滿臉嚴肅敲開書房的木門,黎錫然正捏著鼻梁解乏,“報價出來了嗎?”
“黎董,不是報價。”
黎錫然睜開眼,幾分不明,“又是什麽新招數?”
“是暖暖小姐。”陳緹將十分鍾前董事辦內發生的事講了一遍,“黎安酒店的前台剛剛通知我,查監控發現,小姐昨天就在我們的包廂外。”
連軸轉的困意,這一瞬盡數消散。
他擰著眉,全然不可置信的神情。
然後打開手機,準備去撥電話。
“黎董,有電子監控。”陳緹提醒道。
黎錫然隻是頓了一下,隨即點擊撥打。
隻是聽筒內很快就傳出播音員提示“用戶忙”的聲音。
“大小姐最近的脾氣見長了。”都把他拉黑了。
黎錫然又打開微信,唯一置頂正掛著備注“暖暖”的聊天框。
意料之中的紅色感歎號,鮮亮醒目。
“黎董,航空港那邊說收到暖暖小姐的購票信息,飛往西北。”陳緹說道:“一同的還有曦曦小姐,餘先生,還有另外兩位我不認識。”
很明顯,是江向琢和阮頌宜。
黎錫然喉嚨都開始幹澀,深思片刻後,他指腹點著桌麵,“通知機組,一個小時後直飛國內。”
邊說,他已經起身。
“可是,這邊正在競價。”
黎錫然闊步至浴室,“你留下,明日一開市,就簽那份新訂合約。”
“這很冒險。”陳緹麵色凝重道。
黎錫然手掌握著門把手,麵容之下幾分玩味的陰鷙笑容,“以前我們太穩中求勝了,這次不如陪母親玩把刺激的,讓她也感受一下年輕人的世界。”
“混跡生意場,怎麽可能永遠絕對局勢穩固。”他關門的瞬間,輕笑問道:“是吧,陳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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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出遊,場麵也是無比壯觀的。
滬上的富二代們像是沒工作一般,非要送她到機場。
“你身體真的沒關係嗎?”
“雖說沒傷到骨頭和內髒,但再休養一段時間,會更好些。”
尚禧暖坐在機場特供的輪椅上,打著哈欠,“放心啦,這不是有四位貼身保鏢嘛。”
江向琢倚著喻嘉樾,“各位放心!我倆就是抬,背,抱,也給大小姐平平安安帶出沙漠。”
氣氛一瞬活躍,“聽說沙漠許願超靈,別忘了。”
大小姐亮出收款二維碼,開玩笑道:“一個願望二十萬哦。”
“嘀”的一聲,機場大廳響起,“支付寶收款,一百萬元。”
“霧草,我開玩笑的,誰...”尚禧暖回頭的瞬間,笑容凝滯在臉上。
男人一雙溫潤的眼先映入她瞳孔,正居高淺笑注視著她。
黎錫然難得脫了一身拘謹刻板的西裝,白色針織外套配同色T恤,竟多了幾分恣意喧揚的少年氣。
如果不是因為他已經有未婚妻,眼底那縈繞不散的繾綣曖昧,都要讓大小姐誤會是愛意了。
尚禧暖收起手機,低頭將錢又給黎錫然原數不動地轉了回去。
最後,連同他的支付寶賬號一同拉黑。
“曦曦,我們該過安檢了。”大小姐麵容之下,都是平靜,對著一群震驚在當場的富二代們揮手,“拜拜,等我回來一起玩哦。”
半晌,人群才再次活躍起來,“大小姐再見。”
“黎舅舅再見。”富二代們回憶起前天跑車轟炸黎氏集團,被各自老爹教訓一頓,遁地一般,瞬間消失。
尚禧暖催促著喻嘉樾,“快點,有股味熏得我難受。”
喻嘉樾看了眼身邊跟著的人,加快步伐,還不忘提醒他,“黎先生,我們要過安檢了。”
黎錫然倒是依舊一副氣定神閑,斯文有禮的模樣,“我也要過安檢,你如果推累了,我可以幫你。”
“不用。”
聞言,大小姐煩躁地戴上墨鏡。
“男士兩邊都可以,女士右邊。”機場安檢處的工作人員提醒道。
喻嘉樾推著尚禧暖,跟在她身後,喬曦則排在尚禧暖前麵,等著接她。
黎錫然排到左邊,還邊同大小姐招手打招呼。
尚禧暖隔著墨鏡,翻了個白眼,嘴下不留情地,“賤不賤呐!”
等喬曦和尚禧暖過完安檢,等在安檢出口處。
喻嘉樾因為背包裏有相機,被工作人員留下來二次翻包質檢。
這時,黎錫然已經檢查完畢,他徑直走到兩人身前,
男人強大的氣場,瞬間籠罩壓製。他盯著喬曦,麵色雖帶笑,但話音滿是威脅,“我能和暖暖單獨說兩句話嗎?”
喬曦感覺後脊梁一涼,立刻點頭,“可以。”
但等她反應過來,尚禧暖已經被推走了,“舅舅,你不能把她推走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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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高級VIP休息室,空空****,唯有他們兩人。
黎錫然看著即將衝進來的喬曦和喻嘉樾,平靜地反手關門並上鎖。
“黎錫然,你這是綁架!”大小姐氣得火冒三丈,就要從輪椅上站起來。
他也不急,就摁著她不許動彈。
並單膝跪在她麵前,一直等外麵的拍門聲結束,才緩緩開口。
而這期間,黎錫然就摘下她臉上的墨鏡,仰視盯著她看。
避不開的目光交匯,大小姐索性閉上眼。
“不看我?”閉上眼睛後,他的聲音反而顯得更動聽了。因著倦意,聲線又低又磁,還帶著沙啞柔軟的氣音,“這次我是專程來向你解釋的。”
大小姐咬著後槽牙,舉起手連帶耳朵
也捂上了。
像是無聲的回應。
晚了,本大小姐現在不稀罕聽了!
黎錫然不能動她的眼睛,卻可以將她雙手交疊禁錮於掌心。
再輕輕一拉,人就貼進了他懷裏。
這下大小姐不想聽,也得聽了。
“白鵲思不是我女朋友,也不是我未婚妻,未來更不可能是我太太。”
“黎氏和我本人目前沒有解釋訂婚傳言,是因為我和她之間有聯盟契約。此刻正是關鍵時候,我需要維係平衡。”
“你受傷的時候我在蘇黎世遇到了襲擊,第四天才收到國內消息。翌日我就飛回壹京看你了,隻是時間緊迫,又太晚了,我才沒有叫醒你。”
熟悉的雪鬆草藥香,環繞在尚禧暖鼻息。
她竟難得心緒平靜,就連從前做夢都想得到的解釋,現在也顯得輕飄飄,無所謂。
“暖暖?”半晌,她都沒有反應,“我沒有騙你。”
“黎錫然,這個解釋我等了半個月,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白小姐是不是你未婚妻對我來說也不重要了。至於你,就更不重要了。”
大約是聽了那個宴會廳內的談話,她徹底對他死心了。
刁蠻任性的千金小姐,全世界都要圍繞著她轉才可滿意,沒辦法要求有雄途霸業的野心家陪她玩愛情暗戀遊戲。
“好,我不重要。”話是這般說,可他攥她手腕的動作卻更重了,眼神裏更似壓抑著難以言明的悲戚,“那你能不能顧一顧自己的身體,你這樣過去,又沒有專業的隨行安保,會很危險。”
大小姐麵無表情,閉上眼睛後,更加麻木了。
“暖暖,好不好?”他的聲音帶著卑微祈求的意味。
大小姐口腔內都是血腥味,終於忍不住,“黎錫然,你算我什麽人呀?我外公,舅舅舅媽都沒反對,你憑什麽指手畫腳我的決定。”
“我算你什麽人?”他也反問自己道,半晌才給出一個答案,“可以算追求者嗎?”
或許是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尚禧暖笑出聲的同時,眼睛都睜開了。
然後看到了黎錫然通紅的眼眶,幾近絕望中,又壓抑著晦暗不明的熾熱。
以至於,尚禧暖都收斂了笑意,皺著眉頭道:“你不覺得,現在說這種話,非常的不合時宜嗎?”
“這話我想說很久了,久到可以用年來計量。”
大小姐氣到長喘一口氣,話音淡漠道:“那我也告訴你,遲來的深情,比草輕賤。”
“暖暖,我可以解釋。”
“這些年,我過得也很為難。陳韶怡,以我母親的失蹤做威脅,我有很多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更害怕把你牽扯進這攤渾水裏。”
“你很單純,我想守護這份單純。”
尚禧暖咽了口氣,隻感覺到無比煩躁。火氣上頭時,直接將他的手甩開,語氣卻是平靜的,“黎錫然,黎董,黎氏集團的黎錫然董事長。”
“從我十八歲認識你開始,關於你的事情,你的計劃,你的商業目標,我從來都是通過新聞,或者別人的口述知道的。”
“從沒有一次,是你主動告訴我的。不要說這是對我的保護,隻要尚家還是如今的尚家,就沒人敢動我尚禧暖一根汗毛。”
“暖暖...”
“黎錫然。”大小姐直接打斷他的解釋,那雙從前寫滿傾慕的眼睛,也終於有了一潭死水的模樣,“這並非保護。而是你的部分人生,一開始就沒有將我計劃在內。”
“你願意選擇白小姐做契約聯盟的對象,卻不願意選擇我。是因為從沒有把我當成大人看吧,你過不來心裏那道舅舅的坎兒。”
“也不認為,我尚家大小姐可以和你並肩作戰友。”
她的聲音過於平靜,平靜到攪亂了黎錫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神情。
“黎董。這個世界呢,人人都有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不是隻有你黎錫然為難,別人也會在無盡頭的等待裏,傷心、失望、絕望,繼而麻木。”
“我生長在尚家,從生離死別,到棋勝險招。我不單混跡名利場、拍賣會。更多的,旁聽了不知多少場外公,舅舅談生意。不然你以為,外公當初為何選了你?”
“那不過是我尚禧暖第一節 金融實踐課,你是我看中的實驗對象。”
不同於往常生動活潑的大小姐,她眼底帶著商人的睿智,資本家的沉穩。
是呀!
出生在權貴之家,就算是具有觀賞性的名貴花瓶,也是兼備增值價值的。
“讓黎董失望了,我也不全是被保護在懷的小公主。被你看到我的獨當一麵,就算送的訣別禮物吧。”
她看著黎錫然緩緩起身,滿目的凝視裏帶著不可思議的驚豔,雙臂就撐在她輪椅兩側。
不知是不是太驚訝了,他氣息不斷逼近,試圖通過她眼眸探其究竟。
大小姐也終於毛了,雙手撐在他胸膛之前,阻止那份裹挾而來的氣息。
“你還想幹什麽?快放我離開!”
“你的辦公室已經還給你了,千億合同就當我那幾個月的租金。我們兩個,兩清。”
黎錫然垂著眼,雖是居高,卻半點高位者的氣場都不具有。
隻是雙目黯淡的,又無比動容的,以絕對誘人悲憫的神情看著她。
“想幹嗎?想把我整個辦公室給你做書房。別走了暖暖,我把全部的自己都給你。”
大小姐眼底簇簇燃起的火苗再難遮掩,加大力氣去推他,“我可是尚禧暖,我想要的東西,多的是人送給我,不差你一個。”
然後,她便見到黎錫然第一次,撕下那慣性溫善的麵孔。
壓下她抵擋在前的手,唇角斯文含笑,說道:“是嗎?”
“如果這樣講,可清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