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都是算計◎

溫鸞當然不會把高晟說的“喜歡”和她所認為的“喜歡”混為一談,她還沒有自大到那個地步。

他的喜歡,無法是尋歡作樂,拿她當消遣而已。

就這樣好了,起碼自己還能派上點用場,隻要南一可以得救……溫鸞認命地閉上了眼睛,“但憑大人喜歡……”

昏黃的光線斜著打在跪著的人身上,纖細的脖頸微微低垂,現出一個誘人的弧度,往下是平緩的雙肩,隻手可握的腰肢,還有豐滿的臀。

屋裏很熱,手指下的人很緊張,沁出的汗把緋紅色的衣衫都浸濕了,紗衣因此變得透明,清晰地勾勒出肢體的輪廓。

緋紅和雪白交織在一起,難免令人浮想聯翩。

“誰能想到嫻靜優雅的世子夫人,也有如此冶豔迷人的一麵。”高晟眸色深沉了幾分,手繼續向下,“不知夫人在我身下嬌啼宛轉時,腦子裏想的是你的夫君,還是我?”

溫鸞死死咬著嘴唇,用盡全力壓下奪眶欲出的眼淚,出於某種莫名其妙的倔強,她不想在他麵前哭。

“會是誰呢?”高晟離得更近了,近得嘴唇幾乎貼到了她的耳垂。

似痛非痛的酥麻感沿著脊梁漫延開來,好像有小蟲子在爬,又好像一把鋒利到極致的刀切開肌膚,將皮囊下的另一個自己挖出來。

溫鸞想尖叫,想逃走,可身體像被下了蠱,一動不能動,隻能無助地戰栗著。

直到那股感覺直抵下處,就要侵入更深層的溝渠。

腦子裏一直緊繃的弦瞬間斷了。

“不要!”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和力量,溫鸞猛地推開他,不妨手背打在他的臉上,啪的一聲,又脆又響。

高晟明顯愣了一下,不相信似的摸摸自己的臉,翹起一邊嘴角居然還笑了下!

而溫鸞整個人都懵了,傻愣愣看著麵前的男人,她想,這回恐怕是要死在他手裏了。

屋裏一片死寂,隻有牆角的壺漏發出單調而枯燥的滴水聲,一聲聲催得溫鸞眼皮亂跳。

高晟的手抬了起來。

“啊!”溫鸞短促叫了聲,下意識舉起胳膊護住臉做了個防備的姿態,卻是肩膀一沉,鬥篷重新落在她身上。

溫鸞怔楞住了。

高晟慢條斯理給她係著帶子,長歎一聲:“你看,還是不願意的。”

溫鸞意識到自己搞砸了,急急抬眸,“不不,我願意的,剛才是我錯了,求大人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

一根手指搭上她的嘴唇,將她後麵的話壓了回去,“回去吧,夫人。”高晟起身走到門前,臨出去前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好好想想,再做決定。”

眼神依舊很冷,但和她預想的不同,那雙眼睛裏沒有暴怒,也沒有戲弄,這個人居然在認真地勸她!

溫鸞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等她回過神來時,高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月亮從雲後露出小半個臉,飄渺的月光衝淡了墨的夜,溫鸞裹緊身上的鬥篷,被高晟手指蹭過的地方癢癢的很不舒服,她使勁擦擦嘴唇,卻始終去不掉他的氣息。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懊悔,等見了鄭氏,已是愧疚得抬不起頭。

“這麽快就回來了!”鄭氏披著衣服坐在大炕上,頭發草草在腦後挽了個纂兒,滿臉的驚愕,“他沒收用你?”

“沒有。”溫鸞局促不安站在大炕前,都有些不敢看鄭氏的臉色。

“你……”鄭氏臉色一變,想說什麽又忍了回去,“別急,從你下轎開始說,一路上都見了什麽人,慢慢說。”

溫鸞沒敢隱瞞,一五一十對她說了,鄭氏聽完,揪著細節不停地問。高晟說的每一句話,她如何作答的,高晟又是什麽反應,反複的問,到後來幾乎不給溫鸞回想思考的時間,把溫鸞問得汗水涔涔,心髒亂跳。

終於,這場如同審訊一樣的問話停止了。

饒是知道鄭氏不喜她姿態鬆垮,溫鸞的肩膀也忍不住塌了下來——她實在太累了!

先是戰戰兢兢在高晟手底下走了一圈,腦子時刻緊繃著絲毫不敢放鬆,回來連口水也沒喝,緊接著是鄭氏的一番盤問,此時的她,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都已疲乏到極點。

屋裏很靜,鄭氏默不作聲細細思量著什麽,周嬤嬤坐在繡墩上低頭給鄭氏揉著膝蓋的,安靜得溫鸞心底發虛。

良久的沉默過後,鄭氏總算開了口,“你的回答並無不妥。高晟那人十分多疑,喜好美人,但不是色令智昏之徒,必定再三確認沒有危險才會下手。”

溫鸞輕輕吐出口氣,“母親,那我接下來該如何做?”

鄭氏沒言語,周嬤嬤常在鄭氏跟前伺候,見慣了她對溫鸞的種種不滿意,如今又有這檔事,心知溫鸞繼續做“世子夫人”的可能微乎其微,更是不把溫鸞放在眼裏,因而不鹹不淡道:“如果少夫人再主動點,再聽話些,說不定事情就成了呢……”

這話說得溫鸞臉皮發燙,去之前鄭氏告誡她,無論高晟要她幹什麽,都要順從,可她偏偏在最後搞砸了。

“應該還有機會的。”她喃喃道,“高晟沒有發火,也沒有打我,說明還有轉圜的餘地,下次,下次我一定做好。”

“這次都是求爺爺告奶奶才得來的機會,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周嬤嬤搖頭歎道,“高晟心胸狹隘,如果因此遷怒國公府,受罪的可是我們國公爺和世子。”

溫鸞臉漲得通紅,想到詔獄裏的宋南一,又是一陣後悔,她開始怨恨自己,既然都下決心要把自己給高晟了,為什麽又要抗拒他的接觸?現在倒好,非但沒有救出南一,反而讓他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此事棘手,咱們要從長計議,天快亮了,你回去休息吧。”鄭氏扶額重重歎息一聲,揮揮手示意溫鸞下去。

周嬤嬤關好門,重新拿一袋炒熱的粗鹽揉搓鄭氏的膝蓋,絮絮叨叨:“說句僭越的話,國公府錦衣玉食養了她三年,也該她報答了。她還真讓您跪下,也不怕折了她的壽!我就說您還是性子軟,直接把她送過去她又能怎麽樣?”

鄭氏搖搖頭,“不成,我們是要用她救人,須得她心甘情願才行得通。”

“真是委屈夫人了。”周嬤嬤擦擦泛紅的眼角,更用力揉搓起來。

皮膚傳來的灼燒感並不舒服,鄭氏強忍著沒有出聲。

她很久都沒有給人下跪了,在府裏她是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在外麵她是一品外命婦,隻有別人恭維她的份兒,即便是宮裏的貴人們,待她也是禮遇甚厚。

哪怕跪拜太皇太後,膝下也是厚實的氈墊。活了近四十年,她都沒有直接跪在地磚上的經曆,那晚也是破天荒頭一遭。

溫氏都要給兒子殉情了,還以為點一點就能明白,主動站出來替國公府解了這難題,結果還是免不了這一遭。

到現在她還能感覺到祠堂陰冷的寒氣,從地磚漫延上來,絲絲縷縷鑽進她的骨頭縫,針一般紮在她的心頭。

鄭氏嘴角抿得緊緊的,下意識捂住心口。

周嬤嬤見狀,忙放下鹽袋子給她撫胸順氣,想了想小聲提醒說:“如果世子爺知道,憑他性子,恐怕有的折騰。”

鄭氏揉揉眉心,神情顯得很是疲憊,“府裏你盯緊點,千萬不能走漏風聲,如果有人說三道四嚼舌根,你隻管拿住錯處捆了,我還沒死,國公府還沒倒呢!”

說到最後,已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感覺。

“老奴明白。”周嬤嬤覷著她的臉色問,“少夫人那邊還要不要繼續?”

鄭氏擰眉思索片刻,問道:“給葉家的信送出去了嗎?”

周嬤嬤忙道:“夫人放心,我家小子親自去的,想來用不了幾天就能有消息。”

鄭氏神色稍緩,靠在大迎枕上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沉吟道:“張家老夫人的壽辰快到了吧,張肅和高晟關係不錯,或許知道此案內情,讓溫氏去一趟張家,看看能不能打聽出點什麽。“

“可是……”周嬤嬤麵露難色,“我們並沒有收到張家的請帖。”

張家大老爺張肅,兩榜進士,兵部尚書,是第一個跪請當今臨危登基的人,繼位詔書就是他寫的。如果說建昌帝最信任的人是高晟,那最器重的人便是張肅了。

但定國公和張肅沒有交情,張肅認為定國公目光短淺,冥頑不靈,定國公覺得他就是投機取巧的牆頭草,可以說互相看不順眼,兩家也因此一直沒有往來。

直接登門,還不定有多少難聽話等著呢!

鄭氏不以為意,口氣顯得很隨便,“抬手不打笑臉人,溫氏誠心誠意去賀壽,他們還能把人打出來不成?無非是給點臉色而已,她年輕,又是去求人,受兩句冷言冷語,也不會少塊肉。”

周嬤嬤還是有點擔心,“高晟會不會根本沒瞧上她,就是想拿個國公府意欲行賄的錯處?”

鄭氏冷笑道:“如果高晟敢羅織罪名,我就告他覬覦人婦,□□不成,反誣陷咱們行賄,怎麽也能讓他惹一身臊,說不定還能逼得皇上換掉他這個主審官。“

夫人一下子變得好硬氣!周嬤嬤暗自詫異,雖說今晚之事進行得極其隱秘,知道的人不過二三,而且夫人從未明白說過要把少夫人獻出去,隻暗示願意滿足對方的一切要求,的確可以掰扯掰扯。

可那是高晟呀,前幾天夫人還愁得吃不下睡不著的,現在就敢和高晟叫板了。

難道是因為葉家?

會稽葉氏,是太皇太後的娘家,很低調,卻沒人敢小瞧他們,高晟也絕對不願意多一個這樣的敵人。看夫人的意思,似是篤定葉家會出手相幫,那為什麽還讓少夫人伺候高晟?

如果隻是拖延時間的話,應該還有別的法子,犯不著賠進去一個世子夫人。周嬤嬤偷偷覷了一眼鄭氏,突然想到某種可能。

如此一來,國公府應能平安無事,溫氏那個軟綿綿的性子也翻不出浪花,就是夫人又該頭疼如何安撫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