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慘死◎

寒風呼嘯,暴雪漫天。

正值隆冬,一年最冷的時候,鎮北王府西院卻門窗大敞,搬走炭爐。

內室破舊不堪,窄小床榻昏睡的女人細眉緊蹙,痛苦咳起。她身上被褥被扯去,凜冽的風灌入她衣裏。

體內蠱蟲受寒作祟得厲害,阿虞胸口悶的喘不上氣,強撐著睜開眼。

兩個生麵孔丫鬟嫌棄不已地攥著她手臂融化冰塊,手臂已被磨得青紫滲血。

她用力咬破下唇,竭力清醒,卻隻是無用功。

轉瞬間,阿虞雙眼空洞如傀儡,發瘋撕咬起自己。

那兩丫鬟被嚇得愣神,這活原不是這二人的,婆子嫌冷丟給她們,二人頭回見此血腥場麵,已是麵白如紙,驚慌不已,“不行…這要死人的……”

二人話音顫抖,見阿虞已將自己手臂咬得血肉翻卷,嚇得尖叫跑出。

偷懶婆子聞聲蹙眉走出,見那兩人連吐帶跪,腿軟的站不起。婆子氣急,拿著刀具硬拉人進屋。

刀具被遞入阿虞手裏,她像感受不到疼般用力紮著自己。丫鬟們已是閉緊雙目,不敢再看。

那婆子冷哼道,“裝什麽大善人呢,她今要是不見血,明見血就是咱們幾個。”

“行了,去將院裏冰桶搬來。”

丫鬟未動,而是顫抖,“雖說王爺厭惡她,可也沒下令她死……”

“那是從前,這毒婦作孽多端致使她命格不詳,如今隻是衝撞葉家,若衝了皇後……”

隨著話落,慘叫異常淒厲,竟覺出幾分陰森。

婆子冷冷道,“如今下場又能怨得了誰,要怪隻能怪自個,誰叫她心思歹毒,又沒人逼她作惡。”

丫鬟點頭應著,費力挪動步子,搬進冰桶。

越冷蠱蟲發作起越疼,阿虞麵如紙色,額間青筋暴起,極其痛苦地翻滾。

婆子三人看了會,“真死了,咱們還算懲惡揚善,生前能拿賞,死後更不知積多少德……”

門咯吱關上,阿虞雙目猩紅,費力握緊手中匕首,強撐著將刀捅入心髒。

一時間血流不止,才如願疼昏過去。

*

簷上的雪吹進室內,破落院子響起罕見的問安聲,丫鬟婆子諂媚笑著潑醒阿虞。

她眼神空洞地像個死人,沉默望向門前長身玉立的男人。

陸衡之一身蟒袍官服,長眉俊目,高鼻薄唇,朝服未顯他老氣,反倒有種天生貴氣,高不可攀。

見她盯著,他茶色眼眸盡是冰冷厭惡。

多月未見,氣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阿虞肩膀發抖,眼底是難藏的恨意,試圖拿刀與他同歸於盡,心髒卻猶如刀攪疼得她麵容扭曲,嘔出鮮血。

婆子見狀又道起天道好輪回,她惡有惡報。

阿虞眼圈發紅,忍不住笑出聲來,“若老天真肯開眼,五雷轟頂那日,死無葬身之地的究竟是我,還是你啊!”

陸衡之長睫垂下,靜靜看著骨瘦如柴的女人。

鮮血浸濕她衣衫,疼得她冷汗直流,卷縮在地。

小廝端藥走上前,他冷淡開口,沒什麽情緒,“你兄長送來的。”

阿虞細眉蹙起,淚順眼尾滑落,又聽他道,“葉家不想你活了。”

她神情破敗,也感受不到心疼了,宛如瘋婦般崩潰笑起,任由小廝將那碗毒藥灌入她嘴裏喂。

她麵白如紙,渾身猶如刀割,不解道,“為什麽?”

她與他無冤無仇,未成婚前二人更是素不相識,為何要如此折磨她。

陸衡之微微一怔,清冷的眸變得暗沉陰鬱,“你被葉家找回那天,玉姐姐哭了很久。”

阿虞近似癲狂地笑起,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難以抑製的掉落。

她早該明白,早該明白的。

在歡喜葉玉人的眼中,她這個惹得葉玉落淚之人簡直是罪大惡極,死有餘辜。

*

依稀記得是晉十年三月,那時她正因不願嫁給鰥夫,被陳氏責罰。

半死不活時,葉家找上了門。

貌美婦人擁著傷痕累累的她哭了很久,一向盛氣淩人的陳氏麵露驚恐,顫抖跪地。

從怒斥與求饒聲中,阿虞得知自己了身世。

如今母親陳氏並非她生母,她尚在繈褓時被陳氏故意抱錯,本該是葉尚書嫡女,卻成了農家女。

而真正的農女葉玉被千嬌百寵長大。

剛被葉家認回時,阿虞也過了幾天好日子,可瞧見被養的仙姿玉色,無人不喜的葉玉時,她心底難免不是滋味。

陳氏又心思歹毒,葉玉在葉家養了多年,早已有了感情,葉家不願葉玉回陳氏身邊受苦。

祖母又極其歡喜葉玉,不願葉玉被流言所困。

她是以義女身份被接回的葉家,阿虞雖不在意名分,可終究無法與葉玉親如姐妹。

葉家人自也看得出,最初待她還算好,可沒幾日,真假千金一事被傳出去,葉玉被流言重傷,終日茶飯不思,病倒多回。

她的兄長提劍指住她,怒罵她毒婦,誣賴她故意傳出真假千金一事,意圖害死葉玉。

她的解釋無人願聽,祖母抬起拐杖重重打在她身上,默認著此事是她所為。

從那後,葉玉終日以淚洗麵,委屈至極,話裏話外皆是她欺負她了。

家裏人皆信葉玉,她辯解多回,也隻是越描越黑,又因才疏學淺,作派小氣,惹得眾人愈發不喜。

每每提及她來皆是蠢笨無知,心腸歹毒,仗著真千金身份作威作福殘害葉玉。

她的母親生怕葉玉再受委屈,從那後便再未喚過她聲女兒,每每見著也是刻意疏遠,陌生至極。

她的父兄認定她虐待葉玉,多次大罵她蛇蠍心腸,與她好似有著血海深仇。

她更曾撞見葉玉淚眼盈盈地向祖母道出實情,祖母卻是滿臉心疼,安慰著葉玉,“不必自責,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聽見這話時,阿虞便明白,認回她,許是葉家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

無人願替阿虞出麵平息流言,久而久之府中奴仆乃至京中百姓皆覺她品行不端,歹毒至極。

她不願再聽閑言碎語,便將自己關在佛堂,一心向善。

她吃齋念佛,誦經祈福,節衣縮食為災區捐贈銀兩,為百姓施粥開鋪。

隻想著積攢些功德日子許是能好過些,但終究是事與願違。

粥裏不知何人下了藥,致使流民腹痛。

銀錢也被調包成了石頭,意圖謀害災民流民的名聲也傳了出去,險些被砍了頭。

她成了葉家恥辱,人人得已誅之的毒婦,母親為她相看親事,著急將她下嫁,京中自是無適齡公子願娶她。

個個言娶妻當娶賢,若娶了她,隻怕是後宅不寧,更有甚者同母親出主意,將她嫁與乞丐流民。

直至陸衡之登門寫了婚書,他年紀輕輕便位極人臣,模樣生得又極好,有幸見過他之人皆讚他芝蘭玉樹,宛如謫仙。

阿虞隻覺難以置信,他們不曾相識,他何必要娶她,辱沒了自己的名聲。

隻是她整日吃齋念佛,未有忠仆亦或是閨中密友,隻能四處尋人花錢打聽陸衡之平生。

得到的皆是陸大人素來潔身自好,不曾跟女人有過牽連。

葉玉那時已十裏紅妝,鳳冠霞帔入了東宮,貴為太子妃。

她以為陸衡之與葉玉素不相識,更無瓜葛。

阿虞曾想過許是要熬出頭了,滿心歡喜等著人來娶她,可誰又能料到嫁於他才是水深火熱,生不如死。

成婚當夜陸衡之給她種了蠱寒蟲,從那後每逢冬日她就深受折磨,再無反抗之力。

她同他從未圓過房,卻傳出了她婚前失貞,與人有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茶餘飯後的談資。

成婚不過三日,府內掛滿葉玉的畫像,阿虞也終於得知了陸衡之與葉玉的往事。

二人青梅竹馬,陸衡之甚是傾心於葉玉。

葉玉重病,他曾為救她跪求神醫出山,葉玉受人折辱,他屠了辱她之人的滿門。

葉玉成婚,他為她一醉方休,頹廢至極。

阿虞聽後既覺自己愚蠢又覺可悲至極。

她憎恨葉玉,從前在葉家時便要因她受盡委屈,淪為她的陪襯。

如今嫁為人妻,夫君的白月光竟仍是葉玉。

阿虞已是忍無可忍,放火燒了葉玉的畫像,她看著陸衡之驚慌無措,紅著眼眶,不管不顧地衝進火海,隻為救下那幾張畫像。

隻是,他實在是命大,沒隨著那化為灰燼的畫像葬身火海。

她被關進暗無天日的水牢重刑毒打,整整七日無人問津。

最後是葉玉顧及臉麵提了句,“她雖是作孽多端,但終究是我妹妹。”

陸衡之才想起她這人。

打那後,除了蠱毒發作時,阿虞已忘記了她活著了,陸衡之從不踏進西院,隻當沒她這夫人。

在這王府之中,她活得還不如後院圈養的狗。

阿虞無時無刻不想殺了陸衡之與他同歸於盡,但每動此念頭,因著蠱毒緣故,她都飽受蝕心之痛。

阿虞費力抬眼看向陸衡之,他竟還是從前那風光月霽的玉麵郎君的模樣,她突兀笑著,笑聲淒慘。

她又怎能不怨,她怨這天道不公。

她自問此生從未做過半點惡事,卻落得如此下場,憑什麽。

阿虞心髒宛如被千刀萬剮般,疼得難以喘息,她可笑的一生在她眼前重現著,她明白自己要死了。

陸衡之狹長的眸垂下,看著七竅流血的女人,“尋人整理她儀容,獻給皇後娘娘。”

時過多年,葉玉已從太子妃登上皇後之位。

阿虞嘴唇動了動,聲音微弱道,“你們…不得好死…”

話音未落,她雙手便無力垂落,再也沒了氣息。

第一回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