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05

◎他任由她握著手,在床邊坐了一個晚上◎

江城昨日的大雪像是被風吹來了橫店。

麻絨質地的米白色遮光簾隻拉上了一半,顧念棲抱膝坐在**,透過潔淨的落地窗,能清晰看到雪花浩大又靜謐的飄舞,遠處明清宮苑的紅牆黃瓦也逐漸被統一了色調。

音樂被關掉,她就這樣靜靜坐著,暖黃光線氤氳滿室,像極了太陽快要消失在地平線時,留在天空的那一抹餘韻。

被這樣的色彩包裹著,她恍然間仿佛又走在了學生時代回家的那條路上,前頭是穿著寬鬆校服的男孩,書包被他懶懶掛在肩膀的一側,步子也懶,始終離她不遠不近。

就這樣刻意拖延似的走了片刻,他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一般轉過了身子,一雙桀驁恣肆的眼眸盯上她,語氣中卻帶著點抱怨,“喂,天都要黑了,你還是沒什麽想說的嗎?”

天要黑了。

這是她和宋宴辭以前的約定,有矛盾就一定要在當天天黑之前解決,絕不隔夜。

“好了,對不起,是我錯了。”

見她沒說話,宋宴辭無奈的歎了口氣,又拽又漫不經心的朝她張開雙臂,“來吧,抱一下就算是和好了。”

他身後是林立高樓間的漫天夕陽,濃鬱橙芒潑落在他漆黑發梢,流暢肩頸都晃出一段柔和弧光。

晚歸鳥群自頂空盤旋而過,側邊路上車馬喧囂,少年身影清雋挺拔,每每想起,顧念棲都覺得像極了日漫中的場景,簡單幹淨,且讓人感覺不真實。

兩人從小打打鬧鬧長大,每次鬧了別扭,宋媽媽就會讓他們倆擁抱和好,在他們這裏,一個擁抱就像擊掌般稀鬆平常,但她似乎從某個不經意的時候開始,很難像從前一樣,毫無負擔的和他觸碰。

就比如這種時候,她總會故作傲嬌地拍開他的手臂揚長而去,從而被他吐槽傷害感情。

他從來都不知道,那隻是她為了掩飾自己發燙的耳廓,和快要溢出胸腔心跳的落荒而逃。

一直以來無論誰生氣,宋宴辭都是先道歉的那個,而九年前在得知他離開時,顧念棲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心裏卻在想無論如何,這次換她先道歉也沒關係,隻要他能回來。

可惜這就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再也沒有那般絢爛的夕陽,也再沒有熔金日落下,那個限定的擁抱。

細白指背輕輕抹過眼角,帶走了不知何時漾出的水霧,一室安謐,顧念棲的耳邊卻來來回回重複著那句歌詞,

來不及在日落之前/再說一遍/抱歉

會是寫給自己的嗎,她有些急切地摸向枕邊,想仔細看看歌詞,然而指尖卻在觸及冰涼屏幕的那一刻,倏然退縮。

是又怎樣呢,

還不是注定沒結果。

-

接下來的半個月,顧念棲幾乎是連軸轉地趕拍攝進度,睡眠很少,也一遍都沒再聽過《日落之前》。

方然和安安都察覺顧念棲這段時間的狀態算不上好,但想到或許是因為調整過後的通告,將劇裏的虐戲都集中在一起拍了的緣故。

顧念棲共情力極強,入戲容易出戲難,常常下了戲還在控製不住的掉眼淚,日常話變得更少,笑容也是,人憔悴了不少。

譚靖抽空來探班看過她一次,感覺她之前拍虐戲狀態也沒這麽差過,擔心她好不容易穩定的焦慮驚恐症會再次被牽扯,於是回京市後就立馬替她預約了心理醫生,讓她一殺青回去就立刻進行心理疏導。

殺青前的最後一場戲,是顧念棲的落水戲。

好巧不巧,這場戲的搭檔是張初源,並且還是為數不多兩人對手的重場戲。

冬日的湖水是刺骨的寒涼,顧念棲裏麵穿著防水服,又被保鮮膜纏了個嚴實,貼了滿身的暖寶寶才套上戲服,

但即便裝備的再嚴實,在接近零下的天氣和冰冷的湖水麵前,也是形同虛設。

不過好在水中隻用拍兩個全身鏡頭,一個是由威亞吊到湖麵上方,拍墜入湖中的畫麵,另一個是負傷從水裏艱難站起的畫麵,其餘分鏡都不需要泡在水裏拍。

顧念棲的威亞經驗豐富,原本這兩鏡很快就能過,但因為是和張初源的對手戲,重複拍了很多遍。

這兩段戲沒有台詞,就是一些威亞上的動作,都不算難,但張初源不是衣服被掛住,就是假發糊臉,總之狀況頻出,而他的戲都是在空中,一遍遍從水中被拉起又泡進去的就隻有顧念棲。

“不好意思啊顧老師,我之前沒吊過威亞,給你拖了後腿,不能一遍過了。”張初源語氣中帶著歉意,然而目光中看不出半點悔改,還特意加重了那個‘一遍過’,

是那天顧念棲對他說過的。

兩人平常在劇組的交流原本就不多,再加上之前顧念棲讓他當眾難堪,之後的來往就僅限於對戲和拍攝。

被他記恨上,顧念棲倒也不覺得太意外,隻是湖水太冷,她被凍的嘴唇發抖,身上都幾乎麻木,這種感覺的確不是太好受。

在組裏最後一天,她也不想太計較,反正是以後不會有太多交集的人,隻想趕緊拍完離開。

挨過了第一個鏡頭,顧念棲已經覺得意識有點混亂,但仍然可以堅持,但在第二個鏡頭拍了不知道第多少遍時,隨著眼前恍過一團白光,她整個人直挺挺地栽入到了水中,沒了動靜。

因為拍的是全景,周圍一片區域都清了場,雖然是在淺水區,但看到她整個人被水淹沒,岸上的人都慌了神,蜂擁著下去撈人。

顧念棲的戲份今天殺青,劇方會有一波營銷,所以劇組來了許多探班祝賀的媒體,也就是這樣,她嗆水高燒昏迷被送進醫院的消息很是迅速地登上了熱搜。

但奇怪的點在於,明明顧念棲被人從水裏撈起,臉色蒼白,渾身濕漉漉被抬上擔架的狼狽視頻全網亂飛,但沒有一家媒體發出全部經過,都是從她昏倒在水裏開始,之前多一秒都沒有。

顧粉急的一團亂,後來也不知道是從哪得到的消息,說是對手演員一直以各種理由NG,顧念棲大冷天在湖水裏泡的太久,身體實在支撐不住才昏倒的。

有這樣的線索,顧粉根據劇組通告單和現場視頻的蛛絲馬跡,很快扒出了這個對手演員,是此前沒什麽知名度的男二張初源。

而張初源也像是早有準備似的,在顧粉紛紛去他微博下討要說法,鬧上熱搜的時候,發布了一則‘茶味’十足的微博,說顧老師是一名非常敬業的演員,自己還是新人,經驗不足連累了前輩,還表示會全權負責顧念棲的後續醫藥費用和所需保養品,直到她的身體完全康複。

言辭懇切,倒顯得顧粉無理取鬧,還由此占了兩條熱搜,狠賺了一波熱度。

顧粉對這種吃‘人血饅頭’的行為很是氣憤,但又沒有切實證據證明他是故意為之,咬著不放反倒降低路人緣,還平白給他增加流量,隻能暫且忍氣吞聲。

好在星宇傳媒和顧念棲工作室隨後發布了藝人脫離危險的聲明,也算是給正在氣頭上的顧粉吃了一顆定心丸,人沒事就好,其他事可以慢慢清算。

好好的殺青宴成了一場鬧劇,方然在顧念棲的情況穩定後,就回了劇組處理後續的事宜,留安安在醫院守著。

見顧念棲生命體征都一直處於平穩狀態,安安才放下心,也怕吵到她,關燈去了走廊的長椅上處理工作。

忙完已是淩晨,她伸了個懶腰,準備進病房看看顧念棲,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不多時,便行至近前。

安安以為是先前問她要過醫院和病房號的沈亦航,還心想他怎麽這麽快就到了,然而一抬頭,看到半拉下口罩的一張臉,驚的說話都磕絆起來,“宋,宋 ……”

“她怎麽樣了。”宋宴辭沒給她緩衝時間便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他風塵仆仆,帽簷陰影下的麵容蒼白而又疲倦,一看就是在繁忙行程中抽空趕來的,安安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心裏越發確定他和顧念棲之間不一般了。

“搶救過後就脫離危險了,但還一直昏睡著,”她輕聲回答,見他眉頭蹙的更深,又趕緊補充道,“不過你不用擔心,醫生說是因為她最近太累的緣故,睡飽了自然就會醒了。”

宋宴辭點點頭,然後便輕輕推開病房門,徑直走了進去,安安還想跟上,卻被他身後,之前在晚會後台見過的那位高高壯壯的助理大雷給拉住。

直到門關上,大雷才小聲且八卦的開口,“顧老師的男朋友怎麽沒來?”

安安:?

-

病房的窗簾半拉著,皎潔的月光鑽過玻璃,落滿大半個房間。

顧念棲躺在病**,呼吸清淺,柔軟的長發散落在雪白的被單上,素淨的臉龐少了些生機,倒是顯得比平日裏安靜柔和。

宋宴辭沒有立刻靠近,擔心她被自己身上的寒氣驚擾,待到周身都暖和起來後,才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小心翼翼地牽過顧念棲有些冰涼的手,暖在掌心。

他能感覺到自己依舊在顫抖,胸口跳躍著翻湧,哪怕已經確定她沒事了,卻仍然心有餘悸。

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他通過媒體得知她受傷出意外。

那時他一邊擔驚受怕,一邊感謝網絡發達,不過什麽都比不上現在,他能親眼看看她。

還能回到過去嗎,宋宴辭抬手緩緩將她微亂的鬢發繞至耳後,平日裏倨傲又淡漠的雙眼此刻充滿了祈求。

他不敢奢求更多,能夠像以前一樣,朋友般的相處就已經足夠。

他頭微微垂著,呼吸是壓抑之下的綿長,“顧念棲,我不想再從網上知道你的消息了。”

莫名受到指引般,顧念棲迷蒙的睜開眼,床邊的人逆光坐著,麵容看不清晰,但輪廓卻是異常熟悉。

“宋宴辭?”

她沒什麽力氣,含糊的聲音中帶著點少有的悶聲軟氣。

“嗯,我在。”他柔聲回應。

得到肯定答複,顧念棲輕輕彎起嘴角,握緊他的手,又安然睡了過去。

這樣少有的好夢,她很喜歡。

宋宴辭凝望著她安睡著的眉眼,一直緊繃的輪廓終於柔和了下來,就任由她握著手,在床邊坐了一個晚上。

直到接近黎明,大雷才敲了敲門,探進一個腦袋,用氣聲說道,“哥,我們該出發去機場了。”

宋宴辭回了他一個眼神,然後站起身,輕輕將手從她的指間抽了出來,又給她蓋了蓋被子,這才走出病房。

“別告訴她我來過了。”宋宴辭對安安說。

他知道她心裏有氣,不想見自己,也知道她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

自己來看她,隻會給她徒增負擔罷了。

安安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也不多問,隻是點點頭,然後帶路領他們出去,

“你們從後門走吧,我估計正門口蹲著不少記者狗仔,被拍到就不好了。”

幾人一路來到電梯口,一側的梯門剛好打開,安安不由得輕輕抽了口氣,不是吧,怎麽會這麽巧啊!

“航總,你來了。”

作者有話說:

安安:愛吃瓜的我總是出現在瓜發生的第一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