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小嫂子現在能跟我們回家嗎?”◎

江珩已經可以確定,他重生了。

重生在上一世妻子慘死之後,重生在一年後弟弟妹妹們為了給她報仇下場淒涼的時刻。

他回到自己二十四歲,還沒有履行婚約,從未與寧蕎見過麵的這一世。

在寧蕎十八歲,江老爺子再次提起提親,而她為了躲避下鄉不得不嫁的當下,一些他無法理解的條件觸發,使得他的記憶完全複蘇。

江珩依稀記得,眼看著她的生命流逝時,無能為力的恐懼。

離她的死亡如此近時,他懊悔、心痛,五髒六腑如同被撕扯開來。素來冷靜自持的他,近乎失態,可無論如何掙紮,都留不住她。

“江營長,您沒事吧?”

小梁望著他的神態,心中一驚。

往常就連在戰場上,在最危急的關頭,江營長都是鎮定自若的。

從未試過像現在這樣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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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安城到西城,坐火車需要整整兩天的時間,江老爺子一路同行。

寧蕎的心情已經逐漸平靜。

腦海中回**著昨天與江珩在茶樓見麵時的一幕幕,他笑著說已經認出她,他去給她買了酸棗糕和其他小點心。

她想,將來他們能一起好好過日子,就像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嫂嫂那樣。

也很好。

兩天的時間,寧蕎在車上睡睡醒醒。

身體是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們這節車廂裏有前去下鄉的知青,年輕的男男女女們湊在一起,訴說著彼此對未知的彷徨。

寧致平和寧陽聽得心有戚戚。

火車到了西城。

寧蕎下車時已經感覺到隱隱的不適。

本以為快到了,但父親和哥哥說,還有很長很長的路途。

先去清安島所在的軍區碼頭,路程大約一個多小時,再搭船上島,最後轉船去清安島。

“還撐得住嗎?如果累了,先休息一下。”江老爺子關切道。

這日夜兼程的,父親和兄長同樣疲累,江老爺子更是,這麽大的年紀,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

寧蕎盡量掩蓋自己的倦色,點點頭:“可以的。”

上了船,遠處大海碧藍,與天空連成一條線。

太陽緩緩下山,將天邊逐漸暈染成橘色,溫柔夕陽籠罩下來,寧蕎仰著臉,任海風吹拂。

西城的氣溫比安城高,但寧陽還是不放心,幫小妹披上外套。

寧蕎雙手搓了搓臉頰:“舒服多啦。”

“小妹,你怕不怕?”寧陽問。

寧蕎搖頭,笑容綿軟:“以後每天都能見到大海,多美。”

船上還有其他乘客。見他們倆望著海麵看半晌,有人問道:“小姑娘,這是第一次坐船吧?”

“趕緊坐下,第一次坐船沒這麽好受。”

起初寧蕎還沒聽明白,但搭船得好幾個小時,盯著海麵感受著新鮮勁兒的她,逐漸察覺不對勁。

暈眩感襲來,胃部明顯不適。

即便已經穩穩地坐下,還是能感受到天旋地轉。

寧蕎捂著唇,小臉變得蒼白。

“是不是想吐?吐出來能好受點?”

寧蕎更難受了。

這會兒她聽不得“吐”這個字。

寧致平和寧陽看起來也很煎熬,幸虧江老爺子有經驗,請邊上人散開。

好心的乘客們退遠了些,給寧蕎足夠的空間呼吸新鮮空氣。

耳畔傳來他們的聲音。

“第一次坐船是這樣的,後來我就學機靈了,上船之前先吃一顆酸梅子。”

“你們有沒有帶酸梅子?給小姑娘一顆。”

“我找找,好像沒有……”

寧蕎虛弱地靠坐著,眉心微蹙,毫無力氣。

耳畔的聲音此起彼伏,她的腦子嗡嗡的。

什麽心思都沒了,隻盼著,如果真能吃一顆酸梅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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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蕎一行人是晚上到的。

部隊領導向來重視江珩,小年輕要辦喜事,因組織上的任務耽擱,無論如何,他們也得負責安頓好他的對象一家。

王副司令和傅政委原本要多派些人去接,但他們兩位的愛人倒認為不必這麽大張旗鼓。這次江珩很快就會回部隊,他自己的對象,還是由他自己介紹更好。

否則,小姑娘會害羞的。

傅政委想了想結婚報告上江珩對象的年紀,十八歲的小丫頭,初次來到陌生的地方怪忐忑的,他們這麽一大群人圍著她,確實不合適。

“還是你們女同誌細心。”傅政委對愛人駱書蘭說,“要不你和蓓蓉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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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書蘭和蔣蓓蓉坐著部隊裏安排的軍用卡車,前去碼頭接人。

前些天她倆還琢磨,是什麽樣的女同誌讓小江心心念念,特地兜遠路跑一趟,就為和人家見一麵。

此時一見寧蕎,什麽都明白了。

這誰不犯迷糊呢!

寧蕎下船的時候,連東南西北都快分不清。

駱書蘭和蔣蓓蓉扶她上車,拍拍她纖薄的背。

想當初她們剛跟著愛人被分配到海島時,也是這麽吐著吐著過來的。

駱書蘭對江老爺子說:“老首長,我們家老傅前些天還念叨呢,沒想到您也來了。今天晚,不好打擾您休息,明早他一定去拜訪您。”

江老爺子笑嗬嗬的,向駱書蘭問起傅政委近日如何。

路上,寧致平已經緩過來,和寧陽一起,向兩位領導的愛人了解海島情況。

江老爺子今晚和三個孩子們一起住家屬院,但這會兒還是先一同送寧家人去招待所。

蔣蓓蓉和駱書蘭一路介紹,等到將人送進招待所,才算任務完成。

招待所的大門口,寧蕎沿著台階,緩慢地向上走。

海島空氣新鮮怡人。

夜色中,不遠處的灌木叢裏動靜不小。

“別推——別推!”

“那真的是我們的嫂子嗎?”

寧蕎聽見窸窸窣窣的動靜,好奇地回頭。

灌木叢裏,聲響小了,孩子們將臉蛋藏起來。

隻露出三個圓溜溜的後腦勺。

江老爺子走過去,將他們仨提溜出來。

“爺爺怎麽來啦?”

“我不要嫂子!”

“趕她回家!”

寧蕎聽見了,但江老爺子已經趕他們回家屬院。

“還胡鬧?看我今天怎麽教訓你們。”

仨孩子鵪鶉似的,被揪走了。

寧蕎頓住腳步,望著他們仨的背影。

說好的——三個乖小孩呢?

寧蕎被暫時安頓在招待所。

寧致平與寧陽則住在她隔壁。

一路舟車勞頓,駱書蘭和蔣蓓蓉估摸著他們都想歇著,特地讓人送來飯菜。

“寧同誌,要是有什麽需要的,隨時告訴我們。”

“先吃飯吧。”

駱書蘭和蔣蓓蓉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小江同誌家新媳婦的小臉怎麽越來越白了?

這樣不適的感覺,她太熟悉了。

寧蕎接過駱書蘭遞來的筷子,無論如何,也得吃一點。

然而忽然之間,眼前一黑。

寧蕎癱軟下來。

“寧同誌!”

“寧同誌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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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書蘭去通知寧蕎的父親和兄長一聲,再向招待所的同誌借了輛自行車,趕到家屬院。

家屬院裏有軍區大院的醫生,與她相熟,等把人喊出來,載著就往招待所騎。

蔣蓓蓉坐床邊照顧寧蕎。

小姑娘嬌嬌弱弱的,躺在被窩裏,小臉白得像紙。

她閉著雙眼,眉心緊擰,額頭一個勁冒冷汗。

蔣蓓蓉是女同誌,方便照顧寧蕎,毛巾換了一條又一條,往她額頭上輕輕壓著。

寧致平和寧陽急得慌,尋思醫院在哪兒,要不要跑一趟。

“快開門——”急促的敲門聲,駱書蘭喊道,“鄭醫生來了。”

醫生檢查過後,確實發著高燒,按時吃藥即可,特地跑醫院更折騰人。

寧致平深知是閨女身子弱,一連兩天的路途顛簸,壓根就吃不消。

心疼之餘,轉念一想,好在不是下鄉,否則三天兩頭的受涼,閨女會更加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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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區大院的家屬們的生活日複一日,十分枯燥,在得知江營長的小媳婦來了,擇日在海島結婚之後,眼睛都要亮了。

大家湊在一塊兒討論對方。

聽說老爺子昨晚在屋裏狠狠教訓了三個熊孩子一頓,嚴令他們將來不準欺負大哥的媳婦。

家屬們耳聰目明地提煉有效信息——

十八歲的小姑娘、嬌滴滴的、很容易挨欺負!

作為過來人,家屬院的嫂子們斷言不靠譜。

江營長的性格冷冰冰的,又時常出遠門,很難護著新媳婦。

他就該娶一個潑辣的女同誌,才能鎮得住家裏三個弟弟妹妹。

否則,估計那三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真要上天了。

“我還聽說,是娃娃親……”

“播音站的同誌們也在議論這事,一大早的,那位羅琴同誌聽說這消息,立馬去剪了個短頭發,這是傷透了心吧。”

“我還好奇呢,江營長怎麽好端端突然領回來一個媳婦?你要說是娃娃親,我就懂了。”

大家說著閑話,突然看見江營長家的房門一開。

這是三個小孩兒要出門上學去吧?

果不其然,出來的是江營長的三個弟弟妹妹。

江源打頭陣,江奇在屁股後麵跟著,江果果低著腦袋。

都是沒精打采的樣子。

三個孩子怪怪的。

大家估摸著是在抗議,不願意讓他們家嫂子進家門。

仨孩子踢著石子兒,一同前往上學的路上。

突然,江果果小聲說:“二哥、三哥,我昨天突然想起一些奇怪的事兒。”

江源愣了一下,神色古怪:“什麽事兒?”

江奇吞了吞口水:“二哥,你也想起奇怪的事兒了?”

昨晚在爺爺厲聲教訓他們時,他們腦海中幾乎同時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思緒。

曾幾何時,他們好像,做錯事了。

他們逃了今天的課。蹲在海島後山一整天,終於理清思路。

原本打算假裝放學回家來著,然而剛起身露出腦袋,就被逮住了。

三個孩子回頭一看。

大哥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江源一聲令下:“跑!”

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但江珩最擅長的就是“捉兔子”。隻要大哥在,他們就逃不出大哥的五指山。

批評是輕的,重的也有,像平時一樣,要被打屁股的。

他們仨的腦袋快要垂到胸口。

“跟我去海邊。”江珩一如往常嚴肅,厲聲道,“我有話對你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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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蕎燒得厲害,睡睡醒醒兩天時間,還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她夢到,自己生活在一本年代文中,是文中男女主的對照組。

男女主的生活幸福美滿。

而她的小家庭,則整日雞飛狗跳。

江珩出任務,時常不在家,他們夫妻倆不熟,相處隻能用相敬如賓來形容。

大多時候,夢中的寧蕎和他弟弟妹妹們生活在一起。

二弟在黑夜裏將煤油燈的燈光照在自己臉上,抓來海蜘蛛嚇唬她。三弟不上學,她好心提醒,但他不領情,拎著掃帚轟她走。四妹最叛逆,玩手工時剪壞她的衣服,還吐舌頭挑釁。

這是一場噩夢。

寧蕎緊閉雙眼,纖細白皙的雙手攥著床沿,使勁搖頭,卻始終醒不來。

突然,額頭傳來一陣冰涼。

耳畔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寧蕎的腦子嗡嗡的,睫毛輕顫,刺眼光線襲來。

她緩緩睜開眼睛。

四目相對。

江珩緊緊盯著她。

從他回到西城起,她就發著高燒,一直在昏睡。

他以為差一點,自己又要失去她。

上一世,他和她相處的時間太短了。

他時常出任務,她卻從不抱怨,將家中照顧妥當,一心帶他弟弟妹妹走回正途。

慢慢地,弟弟妹妹們對她敞開心扉,認定他們的小嫂子。

到了那時,他們自己坦白,江珩才知道她在家受過多少委屈。

一家人的生活這才走上正軌,卻發生一場意外。

她去世了。

往後每一分每一秒,江珩都沉浸在懷念中,意誌消沉地苟活著。

直到發現,她的死並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興許是記憶中有保護機製,江珩想不起那場陰謀究竟是什麽。

隻知道那是在婚後半年發生的事,她燦爛的人生,最終仍停留在十八歲。

上一世,他和弟弟妹妹們比寧蕎多活一年,為她報了仇。

他們四個人,有的鋃鐺入獄、有的殘、有的死。

而現在,她還活著。

江珩無比慶幸,寧蕎竟還活著。

“小嫂子現在能跟我們回家住嗎?”

“要等結婚才能和我們一起住!”

“什麽時候結婚呀?”

“快了快了!是明天!”

大孩子們悄聲討論。

寧蕎適應了光線,看見身邊深深注視著自己的英俊男人。

那天初見麵,少女情懷剛冒出尖兒,如今卻被原劇情掐滅。

她有一點點失落。

跟前還有老老實實站成一排的弟弟妹妹們。

三個孩子眼睛一亮,異口同聲地喊:“小嫂子!”

明天結婚?

晴天霹靂,寧蕎頓時攥被角縮成一團。

淚花兒打轉,雙眸霧蒙蒙的。

這是掉進狼窩窩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RJN 30瓶;Nemesis 10瓶;恩好的、媛起一任、laughter 2瓶;樂安、aikanxiaoshuo、梔夏、糖糖、彩虹棉花糖、是紅糖糍粑了、婧係姑娘、猶瀅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