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情

精致恢宏的寢殿內,訓練有素的太監宮女皆垂眸斂聲,不去試圖窺探主子的談話。

博山爐內燃著禦賜的雪梨蜜檀,青煙嫋嫋,昭示著殿中美人的聖寵。

桑姝坐在桑窈身側,蔥白的柔荑搭在桑窈肩頭,嗓音溫柔,從善如流的安慰:“這不是什麽稀奇事,你如今年齡尚小,分不清喜歡與欣賞,謝韞的確惹人注目,你喜歡他實屬……”

桑姝話音倏然頓住,清麗的臉龐露出幾分懷疑:“等等,你剛才說什麽?”

桑窈紅著臉重複道:“我才不喜歡他,我說的是,我發現謝韞喜歡我。”

空氣靜默幾分,桑姝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但據她所知,謝韞甚至不太記得她這個妹妹叫什麽名字。

她抿了抿唇,繼而凝視著桑窈這張明媚可人的正經小臉,試圖從上麵發現幾分玩笑的痕跡。

無果。

她率先問道:“你跟謝韞一共說過幾次話?”

桑窈努力回憶,然後掰著手指頭認真回答道:“可能有三四次吧。”

如果說謝韞對她說“借過”也算的話。

桑姝嗯了一聲,然後又道:“那是他當著你的麵親口說喜歡你的?”

桑窈搖了搖頭。

說到這裏,她害怕桑姝不信,又急切道:“阿姐,他真的喜歡我,他都快喜歡死了。”

“……”

桑姝抿住唇,沒再多問。攬著自己身上的白紗憂慮的歎了口氣。

“阿姐,怎麽了?”

事態的確比桑姝想象中嚴重一些。

她知道桑窈天性純真,腦中所想也比較簡單,關於情愛方麵更是毫無經驗,也就平時無事看看話本子。以前她看的多了,她覺得自己可以叱吒情場,堅信自己可以對各種撩人手段信手拈來時,桑姝還覺得可愛。如今怎麽就成這樣了。

她正了正神色,然後盡量溫柔的同桑窈開口:“窈窈,你不能這樣知道嗎?”

桑窈不解,“哪樣?”

適度的迷戀尚可,像她妹妹這般儼然就已經走火入魔了,桑姝道:“謝韞是個怎樣的人,你我心裏都有數,對吧。”

“窈窈你看,這些年何止是號稱第一美人的高門貴女,甚至是公主,郡主,甚至還那說不上來的江湖流派家的武藝雙全的大小姐,都或多或少的表露出愛慕謝韞的意思。但你看,謝韞回應了嗎?”

“當然,我們窈窈也很好,阿姐說這麽多隻是想說,謝韞他不喜歡女人的。”

桑窈目瞪口呆道:“他……還喜歡男人嗎。”

桑姝道:“他心裏根本沒有情愛之事。”

桑窈哦了一聲。

但這句話不對。

什麽沒有,有的,而且非常多。

桑窈心裏默默反駁。

桑姝眨了眨眼睛,委婉道:“故而不管什麽時候,我們都得立足於實際,你說對嗎?不要想太多我的寶寶,這樣隻會庸人自擾。”

說到這裏,桑窈已經全然明白,姐姐這是不信她,她不由握住了桑姝纖細的手腕,道:“姐姐,我是說真的!”

她急於證明自己,也顧不得旁人是否能聽見她說話了,繼續道:“我……我真的沒有多想,謝韞雖然不怎麽同我說話,我們見麵也少,但為數不多的幾次,他都在偷偷看我,他隻是掩藏的好罷了。”

桑姝:“……”

“他雖然不怎麽理我,但是淨斂……經常來找我說話的。”她頓了頓,又嚴格道:“也沒有很經常,但肯定是謝韞授意的,他就是喜歡我,隻是他不說罷了。”

桑姝:“這……”

她試圖喚醒妹妹:“你總不能因為他多看你幾眼,淨斂同你說幾句話,你就認定謝韞喜歡你吧?”

桑窈立馬道:“那當然不會!我有證據的!”

桑姝也緊跟著道:“什麽證據?”

桑窈:“證據就是——”

至此,她的話音戛然而止,急躁的腦袋突然冷靜了那麽片刻。

證據就是她身上那本手冊,如若她說了出來,就勢必要給她姐姐看,可問題是,那樣下流的東西她如何好意思拿出來示人?

再者,若是從謝韞角度來說,這手冊說不定隻是謝韞深夜緩解寂寞之作,不慎掉落被她看見已經非常窒息,她若是再給旁人看,謝韞日後還做人不做?

雖說她非常信任姐姐,但萬一這事傳出去了,謝韞這一世清名可就毀了。

她默默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桑姝還在問:“證據呢?”

她自然是沒指望桑窈真能拿出什麽證據來,見狀又循循善誘道:“那窈窈,你說他喜歡你,那他為什麽不同你表明心意呢?”

這個桑窈知道,手冊中有提及。

她認真回憶著其中內容,爭取一字不差的回答道:“他也是為我著想,若是同我表明了心意,此事一旦外傳,恐我會成為眾矢之的。”

“況且他脾性不好,若是直說……怕我嫌棄他。”

桑姝:“……”

桑窈自己也覺得這樣說起來很奇怪,她抬頭看向桑姝,道:“阿姐,你這是什麽表情?你不相信嗎?”

桑姝心道,就這她都能信的話,她在這深宮裏恐怕活不過三天。

桑窈實在是沒法證明自己,最終她撒嬌一般摟著姐姐的手臂,企圖耍無賴道:“姐姐信我,我沒有騙人的。”

桑姝神色複雜,道:“窈窈,你騙沒騙人不重要。”

反正別人也不會相信。

“重點是不要騙自己。”

桑窈抿著唇,喪氣著小臉,不說話了。

看吧,就說這件事很離譜。她都這樣說出來了,姐姐都不信。

雖然她也覺得這件事實在匪夷所思,可它就是這樣發生了,而且她才沒有撒謊。

桑姝麵上也帶著幾分愁思。

她今日原本是想趁著機會同桑窈討論一番她的婚事的,結果妹妹如今竟如此迷戀謝韞,此時再去談及讓她嫁與旁人無異於火上澆油,她哪還好意思開口。

不過她就這一個妹妹,倘若她真的對謝韞執念成魔,非他不可,那她身為長姐,自是不可能眼睜睜見妹妹愛而不得。

可問題是,旁人還好,那可是謝韞啊。

看來這事非一日之功,還須得仔細謀劃。

而桑窈則是因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這冊子上的東西一看就是精心記錄,又被隨身攜帶,如今謝韞不慎遺落,會不會心急如焚回去撿呢?

姐妹倆一時心思各異,相顧無言。

事實上,這回還真叫桑窈給猜著了。

隻不過心急如焚的不是謝韞,而是他身邊的淨斂。

自刑部府衙出來後,淨斂便隨同主子一同打道回府。

寬大而平穩的馬車內,忙於近日青州一案已許久沒闔眼的謝韞正閉目養神,微風拂起車簾,吹散升騰而上的茶香。

淨斂抬手,一言不發按住被風吹起一角的車簾。

“我同桑印議事時,你站在門外?”

男人突兀開口,此刻仍然閉著眼,語調一如既往的冷淡。

淨斂麵色不改,知曉謝韞既然這般問了,心裏對他的行蹤就已經有了定數。他循聲望去,如實道:“回主子,屬下去尋桑姑娘了。”

頓了片刻,他又補充道:“桑姑娘在房中待了有半刻鍾,不知聽了多少去,屬下怕隨意猜測說與桑大人聽,這才前去敲打。”

謝韞一時並未應聲,就在淨斂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時,男人又緩緩道:“是嗎。”

淨斂抿住唇,脊背微微僵硬。

“公子。”

謝韞掀起眼皮看向他,淨斂垂下頭顱,不敢多言。

猶如等待審判降臨。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手心泛出細汗,氣氛凝滯,他低聲認錯:“屬下再不敢了。”

他不知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

他心中驚懼,這些年裏他從來都謹小慎微,心裏的那點心思從來未曾同旁人道之,唯一留下的東西隻有那本手冊,可那手冊他平日貼身帶著,絕不可能被外人看見,更何況是他家主子。可就算如此,竟然還是被察覺了。

他家主子向來冷心冷情,對情愛之事從來嗤之以鼻,他暗中這樣臆想他跟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姑娘,這次恐怕在劫難逃。

“情愛之事最是無趣,你有這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我交代給你的事。若因此有怠慢,就給我早些滾出去。”

淨斂應聲稱是,他等著主子大發雷霆,但這是似乎就那麽輕輕放下了。

他發覺主子似乎也不是很生氣,難道就這樣說兩句就好了?

他實在是控製不住,又繼續美滋滋的想,果然啊,就知道主子對桑姑娘是有幾分特殊的,且看現在,他非常篤定,這時若是換個姑娘,他今日必定在劫難逃。

但是主子看起來根本就不生氣。

這證明什麽?

主子默認了他的行為!

這不是明晃晃的告訴他,主子心裏有桑姑娘嗎?

“屬下是一時鬼迷心竅,日後絕不再犯。”

謝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繼而又實在覺得難以理解:

“不過是個長得精致些的笨蛋,就那麽吸引你,三番兩次的去找她。”

淨斂不解:“公子您這是何意?”

“你就算喜歡她,這事也得三年後再議。若是情投意合,你我主仆多年。”

謝韞大發慈悲道:“三年內她若是有婚約,我替你擋了就是。”

淨斂:“……”

他坐直身體,自認為此事嚴肅無比,認真道:“公子,您誤會了,屬下對桑姑娘並無那種心思。”

“你不喜歡她?”

那當然,再說桑姑娘喜歡的是你啊!

“屬下不喜歡。”

謝韞又閉上了眼,神色間已隱有倦怠,他隨口道:“罷了,隨你吧。”

淨斂還想再多說幾句,可主子看起來已經不想再討論此事,馬車內重歸寂靜,淨斂隻能默默憋回去,抿著唇坐在原位。

他半天才從謝韞那令人匪夷所思的猜測中緩過神來。他麵無表情的想,這其實並不要緊,他家主子並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且這種事在他家主子眼裏,估摸還不如今天天氣如何重要。不出三天,主子就會把這件事拋之腦後。

想到這,淨斂心裏放心不少。

看來今天的確是虛驚一場,他做事向來謹慎,除非主子會讀心術,否則絕不可能發現他對他倆的心思。

至於手冊,就更不可能了。

他愛冊如命,每日都習慣性的將之藏在胸口,他的歡樂與安全感皆來自於此。平日若是不小心被看見,他也能胡謅一句此乃隨筆。

想到這,他忽然覺得今日胸口空空****不太對勁,下意識摸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