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池遂寧沒有給姚牧羊發醫院地址,而是第二天一大早派了車來接,這次不是經濟適用的風馳E係列,而是霸總標配的勞斯萊斯。
見他不在車上,姚牧羊鬆了口氣,升起腳墊,在後座美美補了個覺。
私立醫院服務周到,她一下車,就有護士迎上來,又是拎包又是按電梯,還附贈三百六十度誇誇,從氣色到身材把她誇了個遍。
可是馬屁這種東西,拍多了就容易翻車。
護士小姐笑意盈盈:“您老公可真帥,你們的寶寶一定特別好看。”
姚牧羊想了想司機的樣貌,和善但禿頂,可見這年頭隻要開著豪車,但凡周正點都能被稱為帥哥。
護士小姐為她打開VIP候診室的門,指了指裏麵:“工作這麽忙還陪您來產檢,這樣的好男人可不多了。”
姚牧羊狐疑地進了門,看見池遂寧正襟危坐在沙發上,一臉嚴肅盯著筆記本電腦,戴著藍牙耳機,像是在開視頻會。
他抬起頭,與她四目相對,然後舒展了眉眼,起身往邊上挪了挪,示意她在身邊坐下。
他的眉眼形狀淩厲,但眼瞳極亮,舒展起來有種溫柔意味。姚牧羊不自在地移開目光,遠遠地坐在沙發另一端,生怕入了鏡。
“五分鍾。”他低聲道。
姚牧羊做了個請便的手勢,把手機調為靜音,開始玩消消樂。
池遂寧一本正經講起了英語,她隨便聽了幾句,原來是和美國代表處討論股票增發問題。
他說話很簡潔,條分縷析把工作安排妥當,目標時限要求說得清清楚楚,讓人忍不住想敬禮說Yes Sir。姚牧羊有些晃神,難以把眼前的人和昨晚要給自己講《狼來了》的無賴聯係在一起。
玩了兩關遊戲,姚牧羊聽見他說散會,看了看表,不多不少五分鍾。
護士敲門請她去抽血,池遂寧摘了耳機,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姚牧羊十分不自在:“你要去哪?洗手間不在這邊。”
“去抽血。”
“是讓我抽血,不是讓你。”
“我知道。”
姚牧羊站定,不肯再走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去。”
池遂寧雙手抱臂:“為什麽?”
“哪有什麽為什麽?我又不是小孩子,抽個血還要人陪,護士的技術這麽好,不疼不癢的,幾秒鍾的事兒。”
她話說得又快又密,以彰顯自己論據充分。
池遂寧扶了扶眼鏡,目光好像洞悉一切:“你暈血?”
姚牧羊哈哈兩聲,像聽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怎麽可能?我昨天剛抽過血。池總,您日理萬機,還是去忙工作吧,新能源汽車產業離不開你。”
池遂寧邁開長腿:“工作不急,先抽血。”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你知道我以前什麽樣?”
“知道呀。”她回憶著辦公室傳聞中的Eric Chi:“你工作至上,嚴謹認真,效率驚人,極具計劃性,智商情商雙高,又會挑刺兒又會拉業務,幹一行行一行,世上沒有你做不成的事兒。”
池遂寧一笑:“你自己聽聽,這像個人嗎?”
姚牧羊明白了,傳言都是不可靠的,造神是不可取的。
自從她認識池遂寧,他就是個隨便的人——隨隨便便和酒吧遇到的人一晌貪歡,隨隨便便說要和陌生人結婚,隨隨便便要試用意外誕生的小孩。
“其實,我也有做不成的事。”
“比如?”
“比如我想討人喜歡,往往不成功。”
姚牧羊仔細想了想,覺得這話可信度很高。以他這副長相,公司傳聞竟沒有一條稱讚他帥,可見異性緣確實不佳。
“姚小姐,請坐吧。”護士為她拉開椅子。
兩人一路瞎聊,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采血室。
姚牧羊飛快地看了一眼托盤裏的一排試管,轉過臉深吸一口氣,直愣愣地把左臂伸了出去,另一隻手緊緊抓著裙擺。
護士小姐給她綁上壓脈帶,在手臂上又拍又打摸了半天,說她血管真細,技術不好都不敢給她紮針。
她哈哈一笑,仰頭看向池遂寧:“聽說血管細的人心眼都小。”表情笑著,但聲音比平時高了一個八度,還帶著顫音。
池遂寧靠桌而立,正好把護士手裏的針擋了個嚴實:“我看你心挺大的。懷孕了不著急找人負責,還高風亮節地加班出報告。”
“是我自己闖的禍,找別人有什麽用?要是因此丟了工作,才真是不值當。”
池遂寧低頭看她,一字一句道:“那天是我趁人之危,是我的責任。”
這話姚牧羊以前也聽過。
小學三年級,趙小山回鄉宴客三天,全城都知道她在深市賺了錢,至於錢是怎麽來的,眾說紛紜。
為了其中一種廣為流傳的說法,姚牧羊和同學大打出手,教務主任讓她叫家長,並特意叮囑:“別再叫你外婆來,她聽不清楚也管不了你,聽說你媽媽回來了,讓她來一趟。”
趙小山喝了酒,踩著高跟鞋來到教務處,進門就罵她成天隻知道闖禍,然後對著教務主任哭哭啼啼:“老師,不怪她,都是我的責任,我當初就不該生下她。”
姚牧羊把趙小山拉到身後,見怪不怪:“老師,她也管不了我,以後別叫家長了吧,寫檢討還是罰跑罰站,你跟我說就行。”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場合,明明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不知怎麽就又想了起來,都說孕激素使人感性,看來是真的。
她偏過了頭,低聲回懟:“池總這種事兒也往自己身上攬,真是能力越大,越想負責。”
這一轉頭,正好看見護士給她手臂貼上膠帶,叮囑她按壓五分鍾再取下。
她不禁驚訝,直誇她技術好,自己一點都沒感覺到就被紮了針。護士表麵謙虛,內心卻暗自得意,聽著這麽勁爆的八卦手還能這麽穩,可不是技術過硬。
姚牧羊右手按著止血棉,支棱著左臂去拎包,卻被身高臂長的池遂寧搶了先。
她抓了個空,又想起些無關的事。
大學時許澍拉她去獻血,說是可以加分評優,等她從獻血車上搖搖晃晃下來,眼前全是扭曲的光點。
她幹脆坐在地上耍賴,說想喝奶茶,許澍麵露為難,說馬上要上課了,下午再給她買。後來他下了課,又去辯論隊比賽,去學生會開會,過了幾天才想起還欠她一杯奶茶。
沒事兒,她說,你去上課的時候我自己買過了,你沒回來,就把你那杯也喝了。
“怎麽了?”池遂寧問她。
“沒事兒,走吧。”
走到B超室門口,護士笑著問:“準爸爸要一起進去嗎”
姚牧羊大開眼界:“這還能陪著?”
公立醫院熙熙攘攘,前一個還沒穿好衣服,下一個就迫不及待進來,沒有讓異性進檢查室的道理。
“當然可以,爸爸們也想看小寶貝嘛,不過你孕周還小,估計隻能看見個小黃豆。”
“可以嗎?”池遂寧又問了一次,問的是姚牧羊。
“隨便你,反正是你花錢買的附加服務。”
她摸了摸小腹,見一次也沒什麽,反正也隻能見這一次。
花錢能買到的服務還不止這些,還有加熱過的耦合劑,和B超床對麵的大屏幕。池遂寧板正地坐在床頭的椅子上,盯著那顆小黃豆,表情比開會時還嚴肅。
說是小黃豆,更像是個小洞,看了讓人心裏發空。姚牧羊閉上眼睛,覺得這兩分鍾十分難捱。
醫生當她緊張,笑道:“第一次當媽媽都是這樣的,不用擔心,寶寶發育得很好。這麽早就有胎心了,真棒,來聽聽。”
她倏地睜開眼睛想阻止,聲音卻已經放了出來。
緊湊又響亮,不知是不是音響效果比昨日好的緣故,才一天的工夫,好像更有力了些。
姚牧羊看著屏幕上那個小小的空洞,心裏忽然滿滿脹脹,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濕了一片。
醫生見怪不怪,遞給她兩張紙巾:“期待很久了吧?孕婦可不能情緒太激動,你聽它多有勁兒,以後肯定是運動健將。”
她捂住臉,啞著聲音問好了嗎,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麻利起身,穿好衣服回了候診室。池遂寧的腳步聲停在門口,過了十分鍾才進門。
他一進來,就砸過來一個紙巾盒,伴隨著姚牧羊的叫罵:“你有意思嗎?!”
池遂寧把紙盒穩穩接在手裏,抽出兩一張遞給她。
她揩了揩鼻涕,繼續罵道:“這些醫務人員訓練有素,要不是你授意,能看不出我是要產檢還是計劃生育?!嘴上說著尊重我的意見,背後淨給我紮針!若不是你找上門,我昨天就一了百了了,還用受這份罪?”
池遂寧靜靜聽她說完,坐到了她旁邊。她背過身去,往旁邊挪了五寸遠。
“我覺得,我已經喜歡上它了。”
姚牧羊回過身,見他盯著手裏的B超單,眼尾有一抹紅。
又一次的,她想捂住他的眼睛。
但這次她沒有,她捂住了自己的:“池遂寧,你別想CPU我,你勾勾手指,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排著隊想給你生孩子,老子才不湊這個熱鬧。”
作者有話說:
牧羊女:鄭重澄清一下,我不暈血。
池遂寧:沒錯,她暈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