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歸來(二) 租房契約

4月29號。李斯琳回頭看他,啃了最後一口黃瓜,留了一個尾巴尖兒,朝垃圾桶比了比,一隻眼眯起來,丟了出去,歪了。藺雨舟突然笑了,走過去撿起來扔到垃圾桶裏,順手扯過一張紙巾,擦掉地上的一小滴水漬。

“順利的話4月29號,不順利4月30號?”李斯琳窩在沙發裏:“現在找房子這麽難了啊?要我幫你找嗎?”

“不用。”藺雨舟說:“主要是我對房子要求高,我希望幹淨一點、安靜一點,還要離學校近,最重要的是價格適中。綜合下來就很難找。”

“你原來是這麽挑剔的人?不是給你個窩你都能住?”

“人都是要變化的。”

“行吧。”

李斯琳打了個哈欠,看藺雨舟從購物袋裏折騰東西出來,整齊擺放在冰箱裏。李斯琳是見過一些邋遢男同學的,像藺雨舟這樣有條理又幹淨的男生不多見。按照藺雨舟的算法,他們還要“同居”3個多月,一百多天。這一百多天裏,朝夕相處。

從17年起,一直到19年末她離開北京,兩年多時間,那麽長的時間裏,她找遍借口見藺雨舟。他白天有課不方便,她跑路去他宿舍樓下等他吃早飯;他如果早飯也不吃,她就主動攢各種可能他會出現的局,參加他可能參加的活動。李斯琳沒覺得辛苦過,她覺得感情大抵如此,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去見他,哪怕往往見不到。此刻頓覺造化弄人。

李斯琳窩在沙發裏,掏出手機來刷視頻。藺雨舟在廚房裏乒乒乓乓不知道在搞些什麽,過一會兒她聽到澆油的聲音,“滋啦滋啦”,緊接著香味飄了出來。這種感覺太能撫慰人心了,讓她的旅途疲勞一瞬間消逝。忍不住跑去看,藺雨舟竟然做了水煮魚。

李斯琳在國外的時候,瘋狂想念水煮魚。有一天她跟同學在萊斯特廣場附近吃到一家好吃的川菜館子,她都快哭了。

藺雨舟的水煮魚用料很重,他做了那麽大一份,還有幾樣小涼菜。李斯琳饞了,問他:“我能跟你搭個夥嗎?我出一半錢。”藺雨舟並沒直接回答她,將已經消過毒的餐具拿去餐桌,兩副碗筷。

吃飯的時候李斯琳還像昨天一樣,把腳抬到椅子上,在自己家裏,她怎麽舒服怎麽來。反倒是藺雨舟,坐在她對麵,姿態很正,並不鬆懈。有時他看一眼李斯琳,她埋頭苦吃,對他的廚藝讚不絕口。藺雨舟則很謙虛:“我姐夫花大價錢學了廚師,為了看起來更值,轉手教給了我。我學到了一點,但因為練習的機會少,所以廚藝不夠精湛。”

“他不教你姐是因為不敢嗎?”李斯琳玩笑一句。她從前在藺雨舟姐夫顧峻川的公司做模特,後來認識了藺雨舟的姐姐藺雨落,跟她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有這個可能。”

“你姐夫都教你什麽菜了?”

“他學了川菜、魯菜、淮揚菜、粵菜,我著重學了川菜。”

顧峻川的確問過他,學什麽菜係?藺雨舟平時飲食清淡,卻選了川菜。他說有時食欲不佳,吃一次川菜很能開胃。於是他每次去姐姐家裏,姐夫就把他拽到廚房裏,手把手教他做川菜。依他精明姐夫的算法,他花了錢,再轉教給別人,學費減半了。藺雨舟聰明,看一次就記在腦子裏,菜譜都不用寫下來。偶爾回家自己練一次,做小份菜,就在這張餐桌上,做了一個人吃完。顧峻川就會說他:飯要兩個人吃才有意思,你有喜歡的女同學就請到家裏來,吃個飯,聊個天,聊透了再幹點別的多好?每當這個時候藺雨舟都搖頭:那不是我家,那是我租來的房子。我怎麽能帶女同學去別人家裏吃飯聊天幹別的呢?

他腦子一根筋,總有奇奇怪怪的束縛,做人的邊界感十分分明。總是會有顧慮,這樣不好,不夠尊重別人;那樣不好,讓我看起來很輕浮。

他度過很多一個人吃飯的時光,有時邊翻書邊吃,有時專心吃飯。

李斯琳喝了口氣泡水,又抬起眼看他。他像一般理工科男生一樣著一件格子襯衫,衣扣一直係到脖子下麵,那感覺像一個牧師,格外端正一個人。她看著累,就說:“在你們實驗室,襯衫扣子不係全會扣獎金嗎?”

藺雨舟聞言摸了摸腦袋,有點不好意思的模樣,但還是解開一顆。那個位置剛好擋著他的喉結,解開了,喉結解放了。他從前是清瘦少年模樣,臉部線條幹淨簡潔。那時李斯琳很喜歡在某一個月色很好的夜晚,跟他一起走到他宿舍樓下。隻要她微仰起臉,就能看到他好看的下巴。再後來,藺雨舟有關係好的女同學,他喜歡那個女同學,他們一起上課一起學習一起參加救援隊,李斯琳就再沒機會在夜晚看他的下巴了。

這種場麵從前不多見,今天突然坐對麵,她就多看了兩眼,帶著一種找補的心態。藺雨舟以為自己下巴有東西,拿起紙巾擦了下。

吃過了飯,藺雨舟把餐桌收拾幹淨,拿出了一份合同來。他給李斯琳解釋:“之前因為你在國外,一直都沒簽過租房合同。現在你回來了,咱們補一份,能確保各自的權益。”

李斯琳拿過合同來看,好家夥,二十多頁,真嚴謹。她挑重點的看了看,首先是租房時間,截止到2023年4月29日,如果藺雨舟擇期未騰房,需要每個月額外支付50%違約金。李斯琳第一個念頭就是:還有到期不搬的可能?再向下看,在此期間,雙方不帶異性回家,如果要帶回家聚會,需提前跟對方打招呼。

“這不行吧,房子是我的,我愛帶誰帶誰。”

“我主要是覺得不太方便。說實話,這個房子隔音不太好。”藺雨舟認真地說:“或者可以改成,如果要帶異性回家,雙方提前協商避開?”

“那我男朋友回來呢?“

“不是說在我退租前你男朋友不會來北京嗎?”

“你一直不退我男朋友一直不能來?”

“額外負擔50%房租,我真負擔不起。所以我不會一直不退租的。”

李斯琳發現了,跟頭腦好的男人打交道是真要小心。她回來不超過24小時,他們兩個加起來說的話不超過50句,卻被藺雨舟背下來了,全當作條款寫下來了。

李斯琳說出的話也算數,同意他的修改方案,看到最後,關於打掃房間。每周兩次,一人一次。李斯琳打掃房間,頂多是擦灰。她自在慣了,沙發就是用來躺坐和堆衣服的,為了避免誤會她問:“都怎麽打掃?有標準麽?”

“我覺得就是保持整齊幹淨。比如這沙發...”藺雨舟指了指:“兩個人能坐,但現在,隻能一個人坐了。待會兒我幫你疊起來,後麵我會買個儲物筐...”

“問題是,你為什麽要跟我一起坐沙發呢?”李斯琳十分不解:“說實話,就算在一個屋簷下生活,碰麵的機會也不多。這個沙發,除了看電視的時候能用到,但看電視,咱倆喜歡的內容也不一樣吧?”

“比如春節聯歡晚會?”藺雨舟耐心舉例:“馬上要過年了,你不看春晚嗎?”

“我回我爸媽那,你去你姐那,怎麽就要一起看了呢?”

“我隻是舉例。再或者有共同感興趣的節目...”

“那你可以坐地上看啊。”

因為一個沙發,兩個人的溝通陷入了僵局。李斯琳就是不想跟他一起坐沙發,她對此有自己的觀點,怎麽搞得跟談戀愛似的?還要排排坐吃果果,排排坐,看春晚。這不行,她不接受。李斯琳決定把這個難題交給藺雨舟,讓他去改改他這個莫名其妙的條款。托腮坐在那,另一隻手的手指交替在桌上敲。一聲一聲,仿佛在催他:快點,我要不耐煩了。

藺雨舟呢,避重就輕:“這樣,條款這樣改,房間都我打掃。至於沙發上要放什麽不重要,我先買個儲物筐,你體驗一下把東西放儲物筐裏的感覺。可以嗎?”

他不急不躁,有商有量,循循善誘。李斯琳一直很喜歡他這種好好說話的狀態,就決定賣他個麵子:“我可以試三天。”

“二十一天才可以養成一個習慣。”

“...”李斯琳一咬牙:“行。”

藺雨舟拿出筆來:“那我們簽個字吧。”

“我還沒看違約條件。”

“我沒寫違約條件,因為我們認識很多年了,我盲目地認為我們之間是有信任基礎的。”

李斯琳看了藺雨舟半晌,眼睛一眯,臉上帶著幾分笑意。上一次關於信任的談話,是在幾年前她強吻他以後。那天她哪根筋搭錯了,忘記了人和人之間是需要基礎尊重的。在他完全意料不到的情況下猛然扯著他衣領迫他低下頭來。她記得他抵抗的牙齒和通紅的臉,也記得她的舌尖碰到他的那一瞬間,他那將死的羞憤感。他推開她的時候滿臉的不可置信,臉一直紅到脖子以下。她在清醒以後意識到自己太過分了。

她對他道歉:我們認識很久了,我認為我的人品是正直的,我們之間是有信任的。我保證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真的。

如果她對人的感情開始夾雜自我懷疑和羞愧,她知道,那份感情到頭了。她是從那時開始練習放手的。

李斯琳是一個情感很直接熱忱的人,她追著藺雨舟跑了那麽久,從來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但在那以後,她覺得在藺雨舟麵前抬不起頭來。就連其後不可避免的碰麵中,倘若目光相遇,她都會假裝無事發生。但偶爾想起來,又會覺得虧欠。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親吻,被他不喜歡的人奪走了。李斯琳也曾經想過,也就是藺雨舟脾氣好,換成別人這麽對她,她要弄死那人的。

她的字龍飛鳳舞,一如她本人。藺雨舟拿起來辨認,生怕她糊弄人一樣:“這個是李?這個斯?”

李斯琳打斷他,找出自己的電子版簽名給他比對,順帶著玩笑一句:“剛剛還說有信任基礎呢!”

藺雨舟則笑了,提筆簽字,一筆一畫,工工整整。在他收合同的時候李斯琳問他:“我好奇的是我們從前見麵的時候感覺你恨不得借對翅膀飛了,現在你怎麽了,不怕我了?”

“不是。”藺雨舟說:“房子太難找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