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〇一清風山理舊事複相見怎相忘

章一〇一 清風山理舊事,複相見怎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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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風如沐,晨光熹微。

時至如今,句末國業已一合而匡,重複昔日盛景。

那句末國國都之北,清風山中,清風道觀。

與當日南方小句末國之中後立的清風道觀之中一般,草木繁華,鮮花似錦,猶帶晨露,清清可憐。

端坐於那一片繁花草木之中的,卻不是清風觀主。

而是一個素裳純美,清麗如仙的少女。

這少女二八年華,月貌花容,萬千儀態盡於靜靜端坐之中,令人禁不住一視之下,就覺清美爽然,如同真仙妃子,降臨人間,教人不禁矚目,卻不敢生出褻瀆之心。

她淡淡坐著,合目靜神,臂抱元一,身心俱安,顯然是在修道練氣。

隻見那清風山之中,東方山間騰起的一輪日頭之下,托住一團氤氳紫氣,如同雲朵,又似仙人披灑的霞光,美麗動人。

這東來之紫氣,卻是練氣士每日不可荒廢的妙物,晨間打坐,心神沉靜,通聯東方紫氣,吞吐吸納,足足堪比日間吞吐吸納天地元氣再行煉化的幾日功夫。

她的手邊,一座木台,上置一口光華盈盈,如同青泓的長劍,隻有鋒芒,沒有劍鐔劍柄。

正是清風觀主的清風劍。

太陽星漸漸攀高,直至群山之上,東方高天,那氤氳紫氣不知是被後土大地之上無窮無盡的練氣士吐納盡了,還是被太陽星的光火所灼燒,終於消散。

少女卻並未睜開雙目,停止修煉,隻是緩緩守住了心神,止住法訣,手上捏住了印訣,攏在當胸,片刻之後,這才微啟檀口,長長一吐。

一條長長的濁氣,如淡淡灰色的長蛇,被她吐了出來。

引氣入體,非但是要煉化為自身真氣,更是要籍由這煉化的過程,洗刷自己元身,仿如千錘百煉,直至去蕪存菁,清滌渣滓汙穢,使得元身清清爽爽,毫無瑕疵,如同天地乾坤一般機圓,才好修煉。

隻不過,練氣士修煉一生,或長生或就死,大抵也沒有人能夠將元身修煉得如同天地乾坤一般機圓。

她依舊沒有睜開雙目,而是把手微微一拂,就拂在了身旁的劍鋒之上。

手上力度位置拿捏得恰到好處,使得鋒銳噴吐寒芒的劍鋒不至於割裂她如蔥玉一般姣美的柔胰,反而在這一隻素手的緩緩撫摸之下,微微輕吟,如龍吟嘯,似要出淵。

足足盞茶的光景,她才收了手。

複又運轉法訣,通行一次周天,身心舒泰,似乎將一切都忘卻了,完全沉凝到了一股修道的意境之中。

忽然,一個聲音打破了這沉靜。

月師姐,國主辰時就來了,正在前觀等候。說話的是行至十丈外便止住了步,約莫七八歲的一個小女童,乃是清風觀主專門找來,服侍於她的童子。

又來了?月師姐好看的眉宇微微一蹙,略顯不悅,正要說,讓他進來吧。

讓他進來吧。

祁連月驟然一驚,這陡然之間的聲音,出現在了耳畔,令她幾乎一霎那心神失守,連日以來的修煉都毀於一旦。

修道練氣,要戒心神難定,輕易便失守道基,怎能久遠。一股輕緩的氣流掠過這片花草樹木的海洋,隻見是一片絢麗的彩光之中,一隻背生八翅,燦爛好看到了極點的巨大蝴蝶,足有丈許,撲扇著美麗的翅膀,掠了下來。

旋即,那八翅彩蝶一轉,彩華漸漸消弭,現出了一個淡灰道衣,麵容青稚的少年道人,把手一招,那彩蝶便縮小到了掌心大小,撲扇著翅膀飛到了他肩頭立足。

來人不是新得了八翅彩蝶化身,竟然丹元之中衝出一條元神,煉化了這化身,反而馴服地為他所用的石生,又是誰人。

石生淩空蹈虛,好似那傳說之中的仙人,從虛空對麵,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似緩實疾,幾步到了近前,就在少女身前一樣坐了下來。

他卻不如對方一般端正謹坐,是最嚴格的修道打坐姿態,而是隨意地那麽一坐,手扶膝頭,卻偏生卻有了一種渾然天成,內外如一,甚至是身與虛空如一的感覺。

這就是踏入煉氣化神之境,凝聚精氣為元神,一切意念心神,盡都凝為神識,元身上下一切盡都在元神本源精光灼照之下,掌握完全,帶來了效果。

仙仙長少女正是祁連月。

兩字出口,她幾乎就哽咽著泣下淚水。

不過旬月之間,你竟悟通道基,凝練了道胎,雖未沉穩,卻果真是個難得的上等材質!石生看著她,欣喜說道,旋即又有些厲害地說道,不過修道練氣,道基是根本,丹元,元神盡都與凝練道胎之時,融匯的一團道基真意息息相關,最忌心神不定,不能恒守,你卻要記得緊要。

祁連月聞言,忙收斂了心神,謹聲道:是,仙仙長。

她雖還有些惴惴之色,石生卻已然滿意,這才笑道:我當日曾言,不論如何,必然回轉一趟,於你有個交代,自然不會虛敷你。

仙長自然是信守如一的。祁連月眉宇之間,掩不住的喜色,終歸還是有些怯怯,不過仙長為了小女子一介凡俗,如此作為,倒是讓小女子難以自矜,感佩無以。

這時,那前來通報的小女童才回應過了神,跪倒在地,就要叩首,口稱神仙不絕。

石生微笑著拂手,托住了她,道:去把那句末汗喚來,我還有話與他說。

女童滿眼敬畏與近乎膜拜地望著他,終於轉身跑了去。

石生這才從又對祁連月笑道:可見清風觀主教導你,也著實盡心,他甚至還將這口清風劍傳了你,難得,難得。

祁連月點頭,有些激動的神情這才恢複了,觀主待小女子極好,悉心傳授,隻恨我資質愚鈍,進益維艱。

石生哈哈一笑:你雖然早就修煉凡人武道,真氣充盈,到底是修道練氣與之大不相同,竟能如此迅速地凝練道基,更是已然漸有了道基胎膜的行跡,已是極為難得的資質。

他撫掌又道:不必與我小女子小女子地自稱,我不是甚麽仙長,你自也不是什麽小女子。不過你已得他傳了清風劍,莫非不是拜入了他門下?

祁連月卻忽然揚起了頭,用一種極為勇敢的目光直視向他,凝住須臾,方才鄭重說道:我隻隨仙長修道,縱然仙長不教我練氣,也不拜誰人為師。

石生一愕,幸而此時忽然一聲悶響,卻是一個壯漢狠狠地在近前不遠處重重地跪了下來,解開了他之尷尬。

句末汗拜見仙長!

石生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自也微微伸手虛扶,那句末汗站起,就在三丈之外,卻不敢遠遠地站著對仙長說話,隻將魁梧身軀恭敬地躬起,靜候吩咐。

石生對著一番前輩恭遜其實並無感覺,卻終歸是對此人頗有好感,因笑道:你果然統一了句末國,不錯,卻是未負了絳雲宮絳宮主的期望。

句末汗連忙又躬身些道:句末汗幸得仙長相助,不敢居功。

嗯。石生緩緩點頭,忽一抬手,遙遙一指,就出一點明光,正正地點在了他的眉心之間,你若願意,操持國事之餘,可隨清風觀主修道,不過卻隻在你國事承平,國主之位有繼之後,我這一點真氣,可看你的造化了。

句末汗狂喜不禁,跪地便叩首。

按絳雲宮的規矩,治下列國的國主,是不允許修道練氣的,否則一國之主若是萬一是個人才,竟然練氣有成,竟然連做了上百年乃至幾百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國主、國王,豈不荒誕。

石生揮手,虛生一股力道,扶起了他,又揮手射出一道流光,直接落在了他手中,卻是十數枚晶玉長簽。

絳雲宮宮主托我帶著玉簽令符,從今歲起,十年之內,列國可以敬送往絳雲宮充為仙童,作絳雲宮後備弟子門人的數額,俱都加一倍!你自取一枚玉符,其餘的,可使人送給周遭列國,見令符便如見絳雲宮主。

句末汗更加大喜,絳雲宮多征仙童,自然是一樁喜事,他又要叩拜,石生皺眉揮手道,你去吧。

石生也自知道,絳雲宮與玄冰天窟一番決鬥式的廝殺,因為玄溱這老兒似乎沒有了對玄冰天窟的懷戀,一心隻想煉化元神法體,功至大成,繼而就可以稱霸整個六百萬裏翰海落辰沙漠,那玄冰天窟自然是最終被滅絕。不過絳雲宮卻不然,一戰損毀殆盡,絳姝華卻不能任由絳雲宮也就此破滅,自然要廣受門人弟子

句末汗恭敬地鞠身,又看了祁連月一眼,這才緩緩退去。

一切都被石生看在眼中,如何不明白,他這才有看向祁連月,道:我看此人倒也有些機緣,你何不也入清風道觀,此人之心,你自是知道的

祁連月適才勇敢之後,已又變了低眉順眼的模樣,這時依舊,微微顫了顫眉睫,道:我知道什麽?我隻不說,自然就是不知道。

石生一聽這話,禁不住為之一攝,似乎就是在替自己說一般,便隻得收了要說的話,轉而問道:清風觀主呢?

祁連月見他避過,便道:觀主知道來日無多,便坐關去,作最後一搏了。

石生聞言,才想起當日情形。所以天人有衰,安得長生,並不是修了道,練了氣,就是脫去了凡人的外衣,從此逍遙物外,不拘生死。

神仙之人會不會死他不知道,但是修道練氣之士,卻是會死的,而且很容易死,隨時隨地都可能死,死得或許比凡人更加慘淡。

他眉間一挑,忽然念想一動,元神本源明亮,無形無質的神識刹時掃過,便即知道了那清風觀主的所在,驀然一笑道:觀主,貧道來訪,你怎不出來一會?

這聲音,被他直直送到了清風山脈極深處的一處所在。

果然,須臾之後,就見那群山之中,忽然一點光亮連連閃動,待得近了,才見是一人,在山間連連頓足,騰轉挪移,很快便到了這清風道觀。

清風觀主尚未突破煉罡之境,不能禦空而行,得意的清風劍也給了祁連月,自然隻得如此前來。

哈哈原來是石生道友!清風觀主也長笑一聲,待得近時,飛身一種,便直躍過來,如一道清風,落在了一旁,也自坐下。

他那眼看向石生,立即就凝住,石生也自微笑著任他看去,待凝住了片刻,清風觀主忽然有些顫顫地說道:道友你

石生笑了笑,並不答話,而是伸手之間,出現一隻小巧玉瓶,掌心大小,他把玉瓶托住,就見玉瓶之中,飛出了一點暈潤精光,卻是一枚玉質一般的丹丸。

我觀觀主氣息,真氣充盈,心神境界也是足夠,這精元丹丸,隻需一枚,或許就能助道友一臂之力!若是不夠,這玉瓶之中,還有九枚,一共十枚。石生笑道。

善我者我亦善之,這是石生簡單原則的信條之一,當日見他摘葉,自己飛花以對,這才將罡氣罡芒凝練的渾然機圓,對他其後的精進,都是大有益處。

況且,他對清風觀主的觀感,著實不壞。

精元丹丸直接落在清風觀主手中。

登時,一絲絲氤氳縈繞的精純元氣,在脫卻煉入禁製,堪作法器的玉瓶禁錮之後,逸散開來,嫋嫋習習,令人沁之心悅,聞之意動,是一種極淡,似乎並不存在的清澈香息。

隻是在一旁一聞,以祁連月如今堪堪凝練道基真氣,初成道之胎膜的境界,就發覺一股壓抑不住的悸動,從體內真氣各處沸騰起來。

更莫說是感知更要明銳了千百倍的清風觀主。

石生揮了揮手,那精元丹丸的精氣香息便飄蕩開去,離開祁連月的身周。

於你無益,反而有害。石生淡淡說道。

然而,清風觀主卻是另一般感觸。

一絲絲令他心神為之激蕩不已的精純元氣逸散在他身旁,仿佛浸身於一池清泉之中,習習涼氣侵入周身毛孔,隻是稍稍煉化,就頓時讓他心生如同閉關苦修了旬月才有的感覺。

清風觀主禁不住顫聲起來,斷續說道:這這這是,這是甚麽丹丸

石生微笑不語。

清風觀主托住那玉瓶,如同稀世珍寶,忽然一個突兀,驚聲喊道:靈丹!這一定是靈丹!石生道友不,前輩,這一定是靈丹!?

石生含笑點頭。

正如法寶五等十三品,練氣士修煉外丹之道,煉化外物為己用,所練丹藥也有區別。那最最下等的自然就是法丹,隻對丹元境以下的練氣士有所功用,並且到了煉罡之境後,即使又用,也十分微弱;法丹之上,便是靈丹,靈丹之上謂之真丹,真丹之上,謂之仙丹。

隻不過,如清風道觀這等末流練氣道門,連一枚法丹也沒有,至於那真丹,也隻在傳聞之中,再至仙丹,則更是遙不可及,鳳毛麟角也不為過。

清風觀主鄭重捧住了玉瓶,就要翻身拜倒。

隻需一枚這精元丹丸,或許就能助他一舉堪破屏障,成就丹元!

因為,這精元丹丸,煉化之凝練了妖丹到了極境的大精怪、靈獸的元身精元和妖丹,已經足以稱得上是下品靈丹之中的好貨色了。

石生一拂手,笑道:觀主大可不必如此,所謂來往,觀主於我有來,我自然相往,不需計較。

同時,他心中又搖了搖頭。清風觀主性情木訥安穩,怪道能夠罕見地在未能成就丹元的情形下,將丹元罡氣凝練得渾然一體,無端無鋒。隻不過,他這性情,也致使了他的踟躇難進。

譬如那玄溱,與石生可謂相互性命相交,卻也不過你來我往地便表達了感激。

練氣士,要的是這種豁達,這種自然,不拘於常理。

清風觀主仍舊連連稱謝,石生隻道:觀主自可以服用這精元丹丸,凝聚真氣,衝擊丹元。若是一枚不行,想必十枚足夠。

夠得,夠得。清風觀主頷首不迭,隻是這一瓶精元丹丸被他服用了兩枚之後,剩下的卻成了整個清風道觀的傳承之物,這卻成了後話,且就不表。

石生凝神思索,忽然想到,自己所來,莫非竟真隻是為了當日一言?

要果決,要幹脆,這才是修道練氣之輩應當之本性。

稍加思索,他便定了注意,忽然長身而起,道:祁連月,此間倒不適合於你,我帶你去別處修煉,你可願意?

祁連月哪裏不願,頓時雙眸剪水,淚盈於睫,玉齒相擊,玎玲淒聲:願,自然願意

石生早知如此,便把身一震,道一聲:觀主珍重!

那清風觀主猶然未及思索,石生已然輕輕一彈指,肩頭那隻美麗蝴蝶已然翩翩舞起,如夢似幻地圍繞在石生身邊,忽然一幻,就成了一隻約莫三丈許的巨大彩蝶,背生八翅,微微撲扇,彩粉靡靡,飛舞翻騰,如是彩虹霓裳。

彩粉突然一卷,化出一條斑斕虹光,便卷住了石生與祁連月,直投東方天空,眨眼就消失得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