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原本放在小瓶子裏的情緒轟然湧出。
前身的情緒如滿天煙花在琪琪格的腦中綻開，激動、歡喜、疑惑、震驚……無數感覺一層層疊加到極致，排山倒海般推翻了自己的控製力，大滴的淚水從眼眶裏湧出，琪琪格根本無法停住哭泣。
靜妃收斂了表情。
她靈動的雙眸裏流淌出一絲愧疚，深深擁住琪琪格以後靜妃輕歎一聲：“都是……姑姑對不起你。”
琪琪格搖搖頭。
她哽咽著：“姑姑活著，真是太好了。”
靜妃啞然失笑。
她拿著帕子給琪琪格拭去眼淚：“傻丫頭，有太皇太後在，誰能要了姑姑的性命？”
話雖如此，但前身還真是這麽想的。
琪琪格低垂著腦袋瓜，為前身也為自己羞紅了臉，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辯解。她話題一轉，呐呐著道：“這些年姑姑過得好嗎？”
靜妃輕笑一聲：“在科爾沁誰敢欺負姑姑？頂多是頂著廢後的名頭無法改嫁，在家裏得多蹉跎些日子，每日騎馬打獵，要不就是布庫巡遊……”
琪琪格托著臉頰靜靜聽著。
前身對於那片土地的記憶數不甚數，隻是對於從未去過蒙古草原的她來說看著浮空飄渺，不太真切。
而如今在靜妃輕快的描述中，琪琪格也禁不住升起一絲向往。她拭去眼角的淚珠，油然吐出一抹感歎：“日後我也要回去看看。”
估摸得十幾，二十幾年以後？
琪琪格記得康熙對嫡母頗為孝順，曾侍奉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到木蘭圍場遊玩。想到日後能去大草原走走，想想能和記憶裏一般騎馬狩獵，琪琪格覺得自己得把鍛煉也擺在日程表裏，免得到時候連騎馬都不會。
靜妃的聲音戛然而止。
突如其來的寂靜拉回了琪琪格的思緒，她抬眸看向突然沉默的靜妃。靜妃的表情很是難看，同時還有些坐立不安，更不用說她那飄忽不定，根本不敢和自己對視上的眼睛。
琪琪格眸光溫柔。
她伸手同樣環抱住靜妃：“姑姑，能再次見到你，真的太好了。”
是她的心聲，也是前身的心聲。
靜妃的到來讓琪琪格發現太皇太後冰冷麵容下的脈脈溫情，也讓前身留存的噩夢得以平息，讓她們得以勇氣繼續前進。
靜妃眼圈一紅，又忍不住抱住了琪琪格。
她低低說著：“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琪琪格你又怎麽會到這裏來？我，我占據的是原本屬於你的生活……”
琪琪格啞然失笑：“錯的不是你。”
她低低歎氣：“我來了，可是博翁闊①不也被送來了嗎？不是您不是我也會有妹妹，沒有我們也會有別人，錯的不是我們。”
而是這個時代。
琪琪格回憶記憶中絕望痛苦，癲狂非人的靜妃，再看看眼前的靜妃，最後想想已經凋謝的前身，換成靜妃呢？怕不是一樣的結局。
想到這裏琪琪格越發平靜。
靜妃麵色有些複雜，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默默合上。半響靜妃才輕聲道：“……琪琪格，你也要好好的。”
琪琪格眉眼舒展，重重點頭。
目送著靜妃離去，琪琪格也吩咐諸人伺候自己更衣洗漱，打算去寧壽宮謝恩。
寧壽宮古樸莊重。
迎候琪琪格的不是蘇麻喇，而是另一位蔡嬤嬤，她從頭到腳整潔利落，步履輕盈無聲，領著琪琪格一路穿過正殿走入裏間。
塔娜在門外停住腳步。
掀簾而出的是蘇麻喇，她蹲福一禮：“皇太後，太皇太後請您進去說話。”
琪琪格心跳如擂鼓。
她僵著臉點點頭，險些同手同腳往裏走，說真的當年自己畢業上台答疑都沒這麽緊張過呢。
再往裏走，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子熱氣。
殿內的陳設十分簡單……雅致？被衾帷幔皆是素色，桌椅箱籠也都是最簡單不過的紋路，除日常生活必需品外，整個室內幾乎沒有任何裝飾，瞧著異樣清冷。唯一點綴的顏色許是放在窗邊的小小花瓶，一束臘梅斜插在裏頭，勉強為房間增添了一抹顏色。
太皇太後坐在窗邊，指尖撚著佛珠。
琪琪格上前蹲福一禮，太皇太後叫了起又問道：“見過靜妃了？”
“是。”
“知道哀家不是那麽狠心的人了？”
琪琪格杏眼圓睜。
這話她是說好還是不好呢？雖然琪琪格已經竭力控製表情，但在太皇太後眼裏和沒有遮掩一模一樣她微微歎氣：“靜妃的事，哀家不是故意瞞著你的。”
琪琪格茫然的眨眨眼。
見她還是沒有醒過神來，太皇太後越發無奈：“她乃是先帝廢後，理應一輩子居於宮中。”
琪琪格看著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也不由回望著她，兩人看了半響琪琪格總算是醒過神來：“靜妃……一開始就沒有瘋？”
太皇太後撫著琪琪格的黑發。
其中幾根白發刺痛了她的眼睛，太皇太沒有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哀家沒想到會有人引著你去看靜妃，是哀家的疏忽，更沒想到你會擔驚受怕這些年，竟是熬得身體……”
昨日聽完周禦醫的稟告以後，太皇太後一整夜都沒好睡。原本打算讓琪琪格和靜妃見一麵就好，隻是見到琪琪格以後，太皇太後實在忍不住。
琪琪格愣在原地，良久都不知作何反應。
倒是太皇太後換了話題：“你覺得福全如何？”
琪琪格有點兒茫然。
她下意識點點頭，忍不住露出笑容：“挺，挺可愛的？”
太皇太後似乎挺滿意琪琪格的答案。
她點了點頭：“那等你養好身體，你就挑一個……幾個孩子養吧。”
琪琪格越發茫然了：“……啊？”
剛剛不是說福全嗎？怎麽又變成挑孩子養了？可是這回太皇太後就沒繼續解釋，隻是抬聲讓蘇麻喇幾個進來伺候，又將蔡嬤嬤交給琪琪格：“你宮裏隻有烏日娜和塔娜兩個年輕的管事，蔡嬤嬤做事穩妥，倒也能幫上你一點忙。”
雖然琪琪格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她依然高高興興的應了下來，坤寧宮裏正愁缺人呢。
回到坤寧宮以後，琪琪格順勢將太皇太後的話說出口。話音剛落，隻見烏日娜和塔娜眼圈一紅，竟是齊齊哽咽出聲：“太好了，主子，這真是太好了！”
“端敏公主終於可以回到主子身邊了。”
“對對，還有六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若是抱養一個想必主子日後也不會寂寞了。”
琪琪格稀裏糊塗的。
好半響她才搞明白，合著自己還有個養女瑞敏公主。
瑞敏公主乃是自己長姐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親侄女。抱入宮中封為公主以後，瑞敏也跟著自己生活了好幾年，隻是被先帝以皇後體弱不能撫育公主送去了博翁額福晉①那，足有快一年時間了。
另外除去小康熙和福全以外，宮裏還有四位阿哥：四歲的五阿哥常寧、兩歲的六阿哥奇綬和七阿哥隆禧，以及一歲的八阿哥永幹。
琪琪格：…………
數量之多讓她倒吸了口涼氣，怪不得上回說要給諸位阿哥公主準備吃食，宮人的表情奇奇怪怪的。
琪琪格真沒想到小康熙有這麽多兄弟？
她怎麽就記得福全和常寧兩個兄弟？頂多還記得有個被順治帝說是自己第一子，結果早夭的榮親王。
那其他的呢？
琪琪格心裏一咯噔，立馬得出答案。
還有什麽可能？
怕是在這個很難養大孩子的時代，盡數夭折了。
琪琪格：…………
她表情嚴肅：“哀家親自去看看——”
烏日娜和塔娜哭笑不得的攔住琪琪格：“主子，您忘了太皇太後的吩咐？得等主子您的身體好一些才是。”
琪琪格不情不願的同意了。
就是想起小阿哥們在曆史上無名存在，她的心裏多少有點擔憂，倒是吩咐宮人注意他們的吃食生活。
二阿哥的事情在前，宮人們討好皇太後還來不及，又哪裏有人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欺瞞。一時間阿哥公主們的日子舒適許多，而後宮太妃們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歡喜的是能多去皇太後跟前走走，指不定能和小皇帝聯絡感情，日後也能有個好前程；擔憂的是孩子時間長了，會不會與自己離了心。
每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在此之前，坤寧宮裏最常見到的還是福全，小福晉董鄂氏如今成了琪琪格的誇誇團成員，樂得高高興興的將福全送到琪琪格這裏。
熟悉以後，琪琪格才發現福全原來也是個話癆。
不熟悉不愛說話，熟悉以後那他開了嘴可別想停下來，上回還嫌棄小康熙會嘮叨，現在琪琪格算是明白了什麽叫做親兄弟：比起康熙的嘴，福全的嘴也沒好到哪裏去！
聽說雍正帝也是如此？
……難道是愛新覺羅家的遺傳？
琪琪格唯一的辦法就是用吃食塞住福全的嘴。
比如今天看福全說起授課師傅說的課業，她連忙拿來一碟小蛋糕：“來來來，福全嚐嚐這個？”
如今尚在孝期，吃了大半個月的素食以後點心成了眾人唯一的樂趣。福全立刻止住話頭湊了過來，隻是看了一眼其貌不揚的小蛋糕，他立馬露出嫌棄的小表情：“看著……好醜？皇額娘，您不會是被膳房的人忽悠了吧？”
膳房的宮人咣當跪在地上。
琪琪格上手就是一個爆栗：“瞎說什麽呢？看著簡單味道可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