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為朋友的第九天

艾譜莉背著包一個人站在校車車站的最邊上。

她在放學路上看到了喬納森和達米安,艾譜莉故意趕在喬納森發現自己之前就遠遠繞路。

她確定達米安當時朝自己看了一眼,沒有提醒喬納森。想到這裏,艾譜莉更生氣了。

她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生氣,這裏麵有很多因素。也許她不應該生氣的。

“你在生氣,”達米安從車站廣告牌後麵走出來,“難道你不想見見他嗎?”

他是一隻潛伏在艾譜莉身邊的幽靈,艾譜莉根本沒察覺到他是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

但她的注意力現在不在這上麵。

“我已經見到了。”她的語氣難得硬邦邦的,“所以可以結束了。”

達米安皺了皺眉,“聽著,不管你對他有什麽誤解,我可以告訴你,他絕對不是你想的——”

“沒有區別。”艾譜莉打斷他的話。

她第一次在眼神裏展現出憤怒、不快等鮮明的情緒,對達米安強調,“他怎麽樣,對我來說沒有區別,他又沒有照顧過我。”

那股怨氣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艾譜莉捏緊書包背帶,小聲道,“我現在過得很好。”

“你身上發生過什麽?”達米安問。

艾譜莉的憤憤又要壓不住了,她瞪達米安,還記得壓低聲音不讓周圍的人聽到,“你別管了。”

達米安正要朝她走近一步,喬納森的手擋在他前麵,“她不想說,小D。”

差點吵起來的兩個人看向從角落裏冒出來的喬納森,男孩在他們的目光下訕訕道,“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被他打岔,停車站的小角落裏氣氛緩緩鬆懈下來。艾譜莉能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他們正好奇地打量他們三個人。

她咬了咬下唇,升起一股委屈。

她當然知道,爸爸是沒錯的,他也不是艾譜莉以為的小混混。

他讀書很好,還當過警察,有很多很多人喜歡他,包括天不怕地不怕的達米安。達米安、韋恩老爺還有今天到學校來男扮女裝的老師,他們來見艾譜莉都是因為她是她爸爸的女兒。

可是這些和艾譜莉有什麽關係呢?她沒享受過一天親子時光。

他從前不知道艾譜莉,艾譜莉也過得很好,她又不是父母愛情的結晶——

西城學校的校車停在站台上,艾譜莉停止胡思亂想,擠過人群衝上去。

她坐在在車窗邊的位置,把書包放到腿上。達米安在站台上看著她。

達米安是艾譜莉爸爸的弟弟,他更喜歡艾譜莉的爸爸,他理所當然會為他的哥哥考慮,想要修複他們的關係。

艾譜莉隻是有點不高興而已。

校車即將出發,司機發動引擎。艾譜莉咬了咬嘴唇,在車輛啟動時推開車窗。

她對著窗外惡狠狠地喊,“達米安,你這個傲慢的矮冬瓜!矮冬瓜!”

說完,她飛快地關上窗戶,栽下頭假裝自己在書包裏翻找文具。

喬納森差點當著達米安的麵笑出聲。

他捂住嘴,緊張地挺直肩膀,小心翼翼地打量達米安。

西城學校的矮冬瓜失神地立在站台上,沉默不語,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

不是吧,不可能吧,達米安會因為這個受到打擊?

喬納森不敢置信地伸手在他麵前晃晃,“D?”

達米安喃喃重複,“我是一個傲慢的矮……”

他突然回神,無神的雙眼恢複神采,緊接著閉眼揉了揉太陽穴。

剛才有一刻,他心裏跟著艾譜莉說的話在想,他是一個傲慢的矮冬瓜。

這不是達米安內心的想法,他不可能承認自己是矮冬瓜。

這是否是某種心理暗示?

他睜眼看向喬納森,“你有看到她做了什麽嗎?”

喬納森沒搞懂現狀,“你是說,在車上罵你是傲慢的矮冬瓜?”

達米安磨了磨牙,考慮到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沒有一拳擂在自己最好朋友的臉上。

他叮囑喬納森,“勸你以後留神她說的每一句話。”萬一氪星寶寶受到影響穿著校服在天上跳踢踏舞就不好了。

喬納森不明所以,“惹她的人又不是我!”

天真的男孩還不明白一個道理,兩方冷戰,夾在中間的人最難受。

艾譜莉在校車上怒罵達米安後,兩人從此進入冷戰階段。確切說是艾譜莉單方麵不搭理達米安。

她隻和喬納森打招呼,其他時候就裝作沒看見達米安,或者聽不到達米安說話。

達米安沒主動和艾譜莉搭話,他一直忙著調查艾譜莉的能力和她到孤兒院前的經曆。

兩相比較,隻有夾在中間的喬納森惴惴不安。

站在他的角度,兩個朋友都有自己的理由。

艾譜莉從小就沒見過自己的爸爸,直到現在,她爸爸的兄弟姐妹甚至他爸爸的養父都跑到西城學校來看看她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而她爸爸本人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來。

總不能和她說,“你爸爸可能不在地球,手機沒有信號”吧?

達米安更是無妄之災,他可能有點多管閑事,但絕對是好意。

不管從哪方麵看,他都更希望艾譜莉和他的哥哥迪克好好相處。

有時候喬納森不得不承認,和達米安以及他的家人們相處需要一點包容心和技巧。

他的憂鬱從學校帶到家裏,很快被他心細如發的媽媽露易絲發現。

喬納森有一個和諧的家庭氛圍,大部分時間他們家裏都充滿友愛的氣息。這得益於他了不起的媽媽。

作為一個普通人類,能夠在打牌時次次贏過家裏大小幾位氪星人,露易絲的厲害所有人有目共睹。

喬納森把兩個朋友吵架的情況刪刪減減,改到根本聽不出來事情的起因經過後告訴露易絲。

職業是記者的露易絲很擅長和人打交道,她把剛做好的桃派端上桌,“你想讓他們和好嗎?”

“當然啦,他們再鬧下去我會很苦惱啊。”喬納森一張臉皺成小苦瓜,他戳了戳分到自己盤子裏的桃派,“爸爸還沒回來嗎?”

“他還有的忙呢,”露易絲在他對麵坐下,“你可以周末邀請他們到農場去玩,住兩個晚上,爺爺奶奶會很高興的。”

“可以嗎?”喬納森眼前一亮,隨即他想到了艾譜莉是住在孤兒院的,他頓時萎靡,“可是孤兒院的修女不一定會讓艾譜莉去同學家玩。”

何況前不久才發生格裏森夫婦的事,這麽想就更不可能了!

露易絲悠閑地欣賞了一番兒子變幻莫測的臉色,才慢悠悠地開口,“我可以幫忙和孤兒院的修女們打電話,隻要你願意邀請他們。”

喬納森兩隻手撐在桌子上,驚喜地差點把整張桌子按散架。

他在露易絲眼含威脅的注視中縮頭幹笑。

露易絲拍拍手,“現在,你願意拿上掃帚拖把把家裏打掃一遍嗎?”

喬納森急忙拿上清潔工具,露出討好又諂媚的笑,“保證完成任務。”

“你問我這周末有沒有空?”

艾譜莉翻著手上的課本,沒想到喬納森專程跑來找她是為了這個,“我肯定有空,但是修女們不讓我們周末出門。”

“這個好辦,”喬納森坐在她旁邊的空位上,“我媽媽說會幫我們去說的,你放心好了,你隻用想去不去。”

艾譜莉無奈攤手,“但是你也會邀請達米安對吧?”

她掐住自己的脖子,“我看見他就頭疼。”

“頭疼為什麽要掐脖子?”

“頭疼為什麽不可以掐脖子?”艾譜莉合上書,準備收拾下節課要用的東西,“謝謝你邀請我,喬納森,但——”

“你可以叫我喬,或者J。”喬納森說。

他堵到艾譜莉麵前,雙手合十,“拜托拜托,我可是用好多體力活才讓我媽媽答應幫我們的。”

水汪汪的藍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艾譜莉,委屈到好像下一秒眼淚就要在眼眶裏打轉。

“達米安周六才來呢,你周五就可以去農場,晚上就和我奶奶一起睡。”

委屈小狗眸光閃閃,令人不敢直視,“拜托啦!難得請朋友到家裏玩,要是不成功,我哥哥肯定會笑話我的!”

艾譜莉根本睜不開眼睛,她開始懷疑自己判斷有誤。

這根本不是溫暖樸實的稻草床,這明明是一個閃瞎人眼睛的小太陽!

“好啦,我答應你!”艾譜莉扭過頭防範他的狗狗眼攻勢,“要是修女沒答應,那我也沒辦法。”

沒有人可以拒絕喬納森,正如沒有人可以拒絕他的媽媽露易絲。

直到艾譜莉搭乘喬納森媽媽的車抵達堪薩斯的鄉下農場,她抱著裝了換洗衣服的書包,仍感覺自己活在夢裏。

喬納森從農場的房子裏衝出來,“你們好快,我還以為你們收拾東西要一會兒呢。”

“我沒多少要帶的東西。”艾譜莉摟緊包。

她看著站在門口的喬納森爺爺和瑪莎奶奶,乖巧中帶有一絲膽怯,“爺爺奶奶好。”

她很清楚修瓊斯女士和修女們為什麽輕易答應了喬納森媽媽的邀請。

她們希望這家人在和艾譜莉接觸後能夠收養艾譜莉。露易絲是有名的記者,喬納森是艾譜莉的校友,他們比格裏森夫婦更讓人放心。

艾譜莉感到一絲心虛和窘迫。

露易絲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輕輕推著她的後背示意她進屋,“現在是晚餐時間,瑪莎做了自己最拿手的好菜,別浪費她的心意。”

艾譜莉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麵,所有人圍坐在一張桌子上,一邊搶大鍋裏的最後一點燉菜一邊分享自己一天的經曆。

孤兒院用餐是食堂製,修女們會給孩子們發放食物到餐盤裏。大家端著餐盤自己找位置吃飯。

更早一點的時候,她好像沒吃過多少正經飯菜。媽媽是不會做飯的,她好像對食物沒有多少需求。她好像對大部分人類賴以生存的東西,食物、運動、社交和情感,都沒有需求。

艾譜莉吃得很慢,珍惜自己吃到的每一口食物。等到她吃得差不多,桌上的菜早就一掃而空了。

她端著盤子左看右看,不知道該送到哪裏去洗。

瑪莎取走了她手裏的餐具,“今天你們應該好好玩玩。你沒來過鄉下吧,讓喬帶你四處轉轉。”

她糊裏糊塗地被推出廚房,喬納森正取下掛在門口的外套,“你要不要加件衣服,現在外麵天氣有點冷。”

艾譜莉翻了翻,在書包裏找到一件厚點的外套換上,“我們要出去嗎?”

喬納森推開門,“走吧,媽媽肯定不會讓我們吃完飯就躲到房間裏打遊戲的。”

一輪新月掛在藍到發黑的天空中,偶爾飄過半片形狀模糊的雲。

距離萬聖節還有一個月,冬小麥剛剛播種,光禿禿的田野一眼可以望見遠處邊際的樹影。

秸稈堆成高高軟軟的草堆,像平地裏拔起一座又一座小小的山峰,裝點在空曠的農田邊緣,等待被製成肥料或者牲畜的口糧。

這裏充斥著稻草與泥土的氣味,幹燥與濕潤混合,和艾譜莉此前到過的所有地方都不同。

喬納森踩著秸稈爬上去,向艾譜莉伸手,“你能上來嗎,我可以拉你。”

艾譜莉猶疑道,“不會踩塌嗎?”

“不會的,放心好了。”喬納森拉著她的手,把她扶上來,兩個人在高高的秸稈堆頂端坐下。

“夏天的時候,躺在這裏可以看到很多星星。”喬納森說,“晚上很涼快,能吹到風。”

艾譜莉的下巴支在膝蓋上,“現在離夏天還有很遠呢。”

“那時候你再來這裏玩就可以了,爺爺會凍水果吃。”喬納森撐起手臂,湊近觀察艾譜莉。

艾譜莉歪過頭。

“你還是不高興,”男孩局促起來,“是我哪裏招待不周嗎,其實秸稈堆上不是很髒,明天把衣服洗幹淨就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艾譜莉困擾地思考,不知道怎麽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意思,“隻是……隻是,你們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友善呢,這好像已經超過了一般人的界限。”

“沒有為什麽呀,”喬納森驚訝道,“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呢!”

“可是你看,”艾譜莉比劃道,“一直都是你和達米安在幫我,我根本沒幫到你們什麽。我們也沒有天天在一起玩。”

“朋友不是用這些定義的,”喬納森有點生氣,“再說了,你不是沒幫到我。”

“我做了什麽事嗎?”艾譜莉睜大眼睛。

喬納森在她旁邊躺下來,“我和達米安待在一起會很開心,我和達米安是朋友。我和你待在一起也會開心,所以我們也是朋友。”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噢。”艾譜莉小聲應道。

她跟著喬納森躺下來,陷進柔軟的秸稈堆裏,露出來的秸稈戳著她的臉。

她攤開四肢,往下滑了一點點。

“我也覺得很高興。”她有些難為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