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蘭堂和時夢就帶著他們現實中的模樣進入了他的夢境空間。
一進去,兩人都忍不住皺眉。
這個地方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一片漆黑……
一望無際的黑暗,兩人行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裏,全然地失去視力,隻能憑借著聲音確定彼此的位置,連變幻出的光源也被這黑暗吞沒。
最終,時夢牽過了他的衣袖。
“跟緊我。”
“這是……我的夢境嗎?”蘭堂幾乎是顫抖著問出這句話。
“是的,這是你的夢境,也是你的內心。”時夢淡淡道,她這段時間當夢女巫,也算是看到了不少人的內心。
這其實並不是什麽很好的體驗。
不過一片空無全然漆黑的夢境還是第一次見,放在失憶者的身上,倒也挺正常。
“啊……”男人被少女拽著袖子走得有些踉蹌,有多少人能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內心呢?
他第一次直視自己,險些被這片黑色的景象吞沒……
時夢沒心情安慰他,她在進來後就使用了精神感知,在夢境主人茫然不反抗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奪過了管理權。
這個空間,一片空茫。
唯有——那個方向!
扯袖子不太方便,時夢一把拽過對方冰冷的手,接連跳躍平麵空間。
連跳數次,終於,氣氛不是沉寂了,有潮水一般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來,而眼前還是黑暗的、無光的、未知的……
少女突然頓住腳步,驚醒了身後惶恐不安的人:“怎麽了?”
“你仔細聽。”時夢說著,用指尖在半空中畫了一個月輪,那輪銀白色的月亮逐漸放大升起,光芒化作了鋪天蓋地的雨……
他們在這銀白的月光下終於能夠視物,遠處不是什麽海,隻是黑暗如潮水般卷湧著,突然裏麵藏著的東西被突然出現是光芒驚醒,那黑暗從下方湧上天空,和白月相撞。
在光芒被暗色侵蝕之前,二人皆看清了那湧上來的事物——
那是黑色的怪獸!
不,那是黑色的西方巨龍!那個龐然大物在黑暗中嘶吼、翻滾、咆哮!
整個空間都為之顫栗!
蘭堂雙眼瞪大,那個無比熟悉的名字在他的嘴邊停留……
在這黑浪朝他們湧過來的時候,他突然鬆開了少女的手,放任自己沉入黑色的海,下意識呼喊著那個名字——
“魏爾倫!”
……
“你還好嗎?”時夢輕輕拍打他的肩膀,在蘭堂陷入夢魘之時,她撲過去把對方拖出了夢境。
蘭堂的額頭滿是冷汗,他發絲黏在額角,黑暗淹過他的那一幕好像還在眼前,那種仿佛墜落深淵的感覺是那麽的真實。
但是……
“魏爾倫!”
男人抱著頭努力地回想這個他脫口而出的名字,到底是屬於誰的?
是那條隱藏在他一片荒蕪夢境中的黑色巨龍?
不,不止……
可除了名字,他想不起任何事。
“讓我們再試一次!這次用那個的能力。”他喘著氣,渴切地注視著少女,眼中有著堵上一切的決心。
“我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麽……你確定嗎?”
“我確定。”
這可真是…瘋狂的眼神啊!這值得嗎?她注視這雙綠色的瞳孔,沒有說出這句疑問,而是在問自己。
——這值得的。
“好。”
時夢認真地回視他,主治醫生發現,她也是會發瘋發癲拚盡一切的人,而她決定回應這份決心了,她會把他完好無缺地帶出來的。
……
兩人再一次進入夢境,空間裏已經沒有黑色巨龍的身影了。
時夢直接使用了“精神安撫”,霎時間,明淨的光和漆黑的暗衝撞,空間在他們的腳下顫抖、到劇烈的抖動。
蘭堂用出完全體的彩畫集,巨大的金色方塊表麵**著波光,把二人完好無損地牢牢保護起來。
兩人在亞空間的壁障裏,整個夢境空間開始搖晃,震動,繼而崩潰,一切連接著的事物逐漸產生細密的裂紋,接著如鏡麵般碎裂。
直到過了很久,也許是片刻,破裂的鏡麵後是全白的、未知的世界,像是黑色的海被洗淨,他們抵達至夢境的反麵,而在模糊的遠處,似乎有海水一般的東西在往下倒灌著……
少女朝著身旁伸出手,他搭手上來,這裏不是夢境空間,時夢無法使用夢境係的異能,更不能瞬移,他們手牽著手,他的手還是冰冷,她的手有些許暖意,二人朝那邊跑去。
而這看起來很近的地方其實很遠,不知跑了多久,才看到一個深不見底的寬闊台階,數不清的階梯一層層往下,低頭望去,讓人不禁有一種眩暈感。
這裏究竟是哪裏?時夢也不知道。
是夢境?
不,這地方比夢境還要未知。
難道這就是——夢境後的世界嗎?
時夢不由得想起了那個關於“冰山”的說法,每一個人就像一座冰山,浮在海麵上的隻是很小的一部分,而更大一部分看不見的內在世界卻藏在更深的地方。
不為人知,恰如冰山。
站在台階前,二人對視一眼,眼中都有著恐懼和勇氣,卻沒有猶疑,心中毫無雜念地牽手朝下走去。
台階很白淨,周邊很空**,空氣很寂靜,腳步聲在此間回響,還有逐漸清晰起來的喘氣聲。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也許在精神的世界裏,時間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他們隻有不斷地下行、下行、繼續下行……
有那麽一瞬間時夢覺得自己都快要失去意識了,隻想沉沉地融入這片空間裏,她覺得很累、也很困,但感知到了溫暖、很安心……
於是女孩慢慢慢慢地闔上眼睛,精神像是要回歸虛無。
——直到她感受到了握著的那隻手的冰冷和無力。
不對!
時夢猛地睜開眼扭頭,她旁邊的蘭堂不知何時已經陷入空茫,隻憑借著那股瘋狂的執念,拖著一副即將空**的身軀跟她走。
“蘭堂,蘭堂!醒醒,別睡過去!醒醒……”時夢嚇得呼喊他、拍打他,多次使用精神分析。
陷入昏沉的蘭堂沒有聽到急促的呼喊,他仿佛處在一個幽玄的境地,很難描述自己現在的感覺,像是身體逐漸虛無,意識化為粒子,想要回歸到某個宏大的地方去。
他恐懼並掙紮著,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在某個未知事物前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蘭堂有在努力反抗這個念頭,可是他漸漸失去了伴他而生的力量——直到感受到一股琉璃色的光,他驚喜地發現自己能夠順著那個光原路返回,在完全迷失前被喚醒。
他終於感受到了自己還活著,他的身體在被人使勁搖晃,那意識終於收攏,努力睜開眼睛。
他眼前的女孩瞳孔驚恐地微縮,她那麽焦急那麽恐懼,也在那麽深切地呼喚著他。
“我沒事。”他試圖動一動僵硬的手指,想伸手拉住她,卻沒能夠抬起來。
“你千萬不要有事。”時夢被他的狀況嚇壞了,任誰知道牽著的人已然死去都會感到恐懼。
她真的感到害怕了,這個地方太空**也太未知,她現在想拽著蘭堂調頭跑上去,誰知道再往下走會發生什麽。
“別害怕。”蘭堂終於握住了她的手,金色的彩畫集又罩住了他們,他拉著女孩往上走,“我們回去吧。”
時夢連忙點頭,是該回去的,她被牽著往上衝了幾步,又頓住了腳步。
一時間那間咖啡廳裏他的講述又湧上心頭,他的痛苦和無可奈何,她的迷茫和無家可歸,他們的記憶和永遠找不回的過去……
“等等。”
女孩落在他的後麵,牽住他的腳步,仰頭看過來的眼眸裏還殘留著恐懼,抖著聲音說道:“我們再試一次。”
深淵般望不見盡頭的長階,蘭堂垂首看到她的神情,突然愣怔……
時夢沒關心他的反應,轉身看向了深不見底的長階:“我們再試最後一次……就在這裏。”
時夢感到緊張,她第一次這麽迅速沒有疑惑的,對這片空間使用了“精神分析”。
空氣沒有任何變化。
“精神感知。”
長階裏什麽也沒感知到。
“精神安撫。”把蘭堂標記出來後,時夢發動淨化的能力。
純白的空間一如既往的純白。
……
他們並肩朝向沒有盡頭的深淵,時夢忍不住捏緊了對方和她一樣冰冷的手,直到感受到回握。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沒有盡頭的下行中,就停在這裏嗎?其實她也算盡力了,不是嗎?
可是時夢又忍不住給自己刷了一個“精神分析”,還能怎麽做,才能結束著無止境的行走?
她還能怎樣做?
這股冷靜的心態衝掉了不斷升起的恐懼,她想起還有兩個精神分析的能力,從未在夢境中使用過。
下一秒,少女平靜的聲音在這片無聲的空間中響起:“蘭堂,用你最大的力量護住我們!”
金色的亞空間升起,時夢用上了她的單體攻擊性精神異能。
“精神震懾!”
階梯兩邊的空間震動了一下,可僅僅是一下,又緩緩複原。
範圍太小了,除非……
時夢集中精神,她現在的精神很緊繃,但她決定為了手上牽著的這個家夥拚一把……從未有這麽一刻,她凝聚起了全部的異能力,不管是留給夢境空間的還是精神感知的,把自己所有的精神力匯聚,把所有的能量集中到一個點。
——如果以一個遊戲裏可升級的能量條來表示,那麽這一刻,這個技能滿值了!
力量聚集壓縮,少女再一次睜開眼,深沉的藍眸中似有無數星光落下,極端沉靜,威儀具足。
“空想集——精神混亂!”
蘭堂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睹這神臨般的一幕,這個琉璃色的光如爆炸一般轟散開,撞擊著周圍的牆麵,甚至撞得彩畫集構成的亞空間都搖搖欲墜、幾近碎裂。
——這猛烈的一擊足以在現實中毀去大半個城市之人的意誌,能夠於現實中掀起一場狂風巨浪!
令人目眩神迷。
該有一聲無聲的巨響,恍惚間,琉璃色的光輝散成霧氣,霧後是逐漸顯現出來的真實。
等霧緩緩散去,周圍純白的牆麵上,記憶如畫卷般展開。
那數不清的壁畫上的人影真是太熟悉了。
這是——蘭堂的記憶!
蘭堂收回碎裂的彩畫集,緊緊地拉著少女朝著壁畫奔行而去,兩人一路看一路往下跑著。
兩旁的畫麵,從繁榮的雷格瓦大街,到教堂的鍾塔和穹頂;從監獄裏的鐐銬和鐵鏈,到森嚴的歐洲諜報組織……
從黑發少年潛入基地救出的金發實驗體“黑之十二號”,到二人合力殺死“牧神”——那時他十五歲。
蘭堂怔怔地停下腳步,畫麵上是一個金發藍眸的俊美少年,從實驗**漠然地走下來,而畫前的他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再一次隔著畫麵和金發少年對視。
時夢感受到握著的手在顫抖,他跌跌撞撞地往後麵的記憶看去。
這之後,他們交換了姓名,他們成為了最合拍的親友,他們搭檔了四年,他們來橫濱進行任務,然後——
他遭遇了背叛。
蘭堂緩緩地打了一個寒戰,捏著的手越發沒有力氣了,直到女孩輕輕地拉住他。
時夢又在他的臉上看到了迷茫和震撼,也看到了那無盡的驚悸和惶恐,這種情緒壓得她也喘不過氣來……可是她知道什麽也做不到,隻能拽緊他保持安靜,在這一刻無言地陪伴他。
蘭堂努力汲取著手上的溫度,聲音嘶啞:“原來,是這樣啊……”
時夢用力地回握他。
“小姐,我找回記憶,真的是對的嗎?”他愣愣地盯著記憶最後的畫麵,明明臉上沒有淚痕,但他的心在落淚。
“為什麽,我現在一點也不快樂?”
女孩聽完長久的沉默,這場追尋記憶的路途是如此出乎意料,她不由得也惶惑起來。
但身旁的人是那麽的害怕,那麽的難過,難過地像一隻被淚水打濕飛不起來又無法歸巢的候鳥,於是她隻能絞盡氣力地安慰道:
“別這樣想……生命總是既複雜又脆弱,人的一生很短又很長,意外往往發生在一瞬間……對我們來說,每一分每一秒的回憶都很珍貴。”
她看著不算長的、記錄了一個人前半生的壁畫,或許是不安地說著:“這些回憶裏也有許多快樂的、我們不願意失去的東西。”
蘭堂祈求地看向說大道理的女孩,像是迷途失所的人追尋著答案:“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呢?”
時夢看著他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又想起那個不知是來到天堂還是地獄的夜晚了,她努力斂去這種複雜的心緒,深吸氣,看向他緩緩地說道:
“我們……你可以慢慢地想。人生還很長,你有很多的路可以選擇……
你可以回法國,去見所有的親人和朋友;你可以留在橫濱,繼續做一個黑手黨;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就這樣繼續流浪嗎?”他追問。
“也許人生就是一場旅途,流浪也是。”他們手牽得緊緊地,“不論如何,你是自由的。”
他喃喃自語:“我是自由的……”
時夢看向那長長的壁畫,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醒了他,也像是怕驚醒了自己。
“我隻願在旅途中,我們亦能得知生的意義。”
蘭堂沒有再問問題,一瞬間他的目光朦朧,仿佛神遊物外,但他看向少女的眼神,卻是有溫度的了。
他鬆開了緊握著的手,在記憶壁畫前,輕輕地給了她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