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決心、夢想、希望。
這是安吉爾生前最常掛在嘴邊的詞匯。
選擇自殺的前1st留下的遺物包括:一把需要兩個成年人才能抬起來的重劍,陽台上需要人照料的幾盆花花草草,讓周圍的人經常聽到耳朵起繭的老生常談,以及當時雖然聽得懵懵懂懂,但還是將這些話語牢記於心的黑色小狗。
「如果想成為英雄,就要心懷夢想。」
「不論何時,都不要忘了身為特種兵的驕傲。」
從梅德奧海姆回來後,紮克斯背起了那柄重劍,換了一個酷似安吉爾的發型,勸勉入伍的新兵時,台詞和回憶裏的聲音重疊得分毫不差。
也許是在紮克斯身上看到了已逝之人的影子,薩菲羅斯對他多有縱容,雖然表現方式並不明顯,審閱紮克斯遞上的任務報告時,不管報告寫得多麽糟糕,文筆多麽像小學生的郊遊日記,他的表情都紋絲不動。
同為1st,紮克斯和薩菲羅斯一起出任務的時間變多了,偶爾也會大著膽子開薩菲羅斯的玩笑。不過,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人心裏其實很有分寸,他知道薩菲羅斯習慣保持一定的社交距離。
“這周末要不要參加我的生日?”
圖書館裏,背著重劍的青年站在桌前,一臉誠懇地對她雙手合十。
“拜托,看在我背井離鄉孤身一人來到米德加風雨飄搖打工多年都沒有回鄉的份上,這周末你和那個誰能抽出時間嗎?”
自從一不小心說漏了她和薩菲羅斯的關係,紮克斯非常積極地亡羊補牢,隻要是公共場合,哪怕是沒有其他人的圖書館,他也不會將兩人的名字並列放在一個句子裏。
“作為我共同的朋友,來參加我的生日不奇怪對吧?”
“……”她看著他,微微側頭,“真正的理由是什麽?”
紮克斯放下手,輕咳一聲:“這件事我隻告訴你,你千萬不要說出去。”
她揚起一邊眉毛。
他湊近桌邊,手掌擋在嘴邊,壓低聲音說:“克勞德是薩菲羅斯的粉絲。”
“……”
“金色的陸行鳥,我和你說過的,你不記得了?”紮克斯睜大眼睛,“我還帶他來過圖書館,你沒有印象嗎?”
隻要是見過克勞德·斯特萊夫的人,都不會忘記他酷似陸行鳥的金色頭發。根據紮克斯的形容,翹起的金發雖然看起來刺刺的,手感實際上非常蓬鬆柔軟,就像鳥類的羽毛一樣。紮克斯心滿意足地薅過很多次。
十六歲的少年當時有些靦腆,幾乎是被紮克斯推到她麵前進行自我介紹。
來自偏遠山村的少年可能比較內向,唯獨和紮克斯聊天時會露出笑容。
她微微頷首:“斯特萊夫還書很守時。”
“是克勞德。”
紮克斯的腦回路很簡單:克勞德是他的朋友,她也是他的朋友,既然都是朋友,就不需要那麽生疏。
“所以,斯特萊夫會參加你的生日宴?”
紮克斯對了對手指:“還有愛麗絲,她也想見你。”
“為什麽?”
“因為……好奇?”
她想起教堂裏的少女,還有金色的百合花。她確實欠了對方不少人情,於是她看向紮克斯。
“我知道了。”
“真的?!”紮克斯差點撲上來給她一個擁抱,將她原地抱起來轉圈圈,但他在最後一刻明智地控製住了自己。
“太好了!”他抓抓頭發,露出笑容,“如果你肯參加的話,薩……他肯定也會來的。”
紮克斯在神羅人緣很好,上至情報部門的塔克斯,下至大廳前台的工作人員,認識紮克斯的沒幾個能抵擋他的熱情開朗。當然,臉長得好看這點也很重要。爽朗的帥哥露出可憐兮兮的小狗眼神時,很少有人能夠狠心拒絕。
基於這些原因,如果他想將生日辦得盡可能熱鬧,搞出神羅年會的規格和氣氛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並沒有那麽做。
紮克斯的公寓看起來溫馨而普通,明顯提前進行過打掃整理。聚集在客廳裏的人不多,除了紮克斯以外就隻有愛麗絲、克勞德、和永遠戴著頭盔的坎賽爾。
她和薩菲羅斯說好了會錯開時間抵達。她不知道該帶什麽禮物,考慮到紮克斯的任務報告總是寫得很糟糕,糟糕到她隻要見到薩菲羅斯忍住不蹙眉的神情就知道他在讀誰的任務報告。
“這是什麽?”
她將袋子遞到紮克斯麵前:“零基礎寫作入門的指導書,祝你生日快樂。”
紮克斯背後的愛麗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久不見。”棕發碧眸的少女笑意彎彎地朝她伸出手,“我的第一位客人。”
她看向愛麗絲的手。
紮克斯扶住脖子:“啊,差點忘了……”
走廊裏傳來電梯停住的聲音,金屬門扉應聲滑開。薩菲羅斯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裏。他抬起眼簾,朝這邊走來。
愛麗絲在那一刻微微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她就像看見了什麽令人害怕的事物,綠色的眼睛微微睜大,臉色陡然變得有些蒼白。
那點神情變化轉瞬即逝,她本人似乎也沒意識到自己的異常。但在場的兩名特種兵都異於常人。
紮克斯轉過身,眉心微微蹙起,語氣聽起來有些擔心:“怎麽了?”
愛麗絲看起來有點迷茫,好像其他人都身處現實,但她卻置身於某種奇怪而遙遠的維度,能看見其他人看不見的東西,觸碰尚且不存在的事物。
她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纖長的睫毛蓋過翠綠的眼瞳,當她再次開口時,臉上的神情已經恢複如常。
“沒什麽。”她笑了笑,盡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自然而明快,“隻是第一次見到真人。”
她沒有伸出手。
“我是愛麗絲。”
“……”
薩菲羅斯站在門邊,高大的身影幾乎完全遮住了後麵的走廊。他輕輕點頭,沒有波動的聲音禮貌而疏離:“謝謝你上次的花。”
停頓片刻,他補充說:“我的家屬很喜歡。”
紮克斯看起來有些驚訝,愛麗絲朝她這邊看來,神色似乎放鬆不少。少女朝她輕輕眨了眨眼睛,明顯已經猜到了兩人的關係。
“薩菲羅斯!”回過神的紮克斯笑起來,似乎想用胳膊撞一下他的手臂,但在薩菲羅斯不動聲色的注視下又默默將胳膊放了下去,貼回身側放好了。
“你們倆在這方麵真的不需要這麽像……”他小聲嘀咕。
薩菲羅斯:“你說什麽了嗎?”
紮克斯搖頭搖得非常果斷。
客廳裏,本來坐在沙發角落裏的克勞德不知何時站了起來,他沒有說話,但全身上下都透著一種無聲的緊張。隻有坎賽爾表現得最正常。他歪了歪頭,觀察著自薩菲羅斯出現後就有些奇怪的氣氛,然後將視線轉向她的方向。
「沒事嗎?」
她微微頷首。
“那麽,”薩菲羅斯對紮克斯說,“生日快樂。”
公事公辦的語氣,官方得仿佛在恭賀他工作上的升遷。
但紮克斯看起來非常高興。
“謝謝!”笑容幾乎咧到耳根,他興高采烈道,“要一起留下來吃披薩嗎?”
“……”
從薩菲羅斯的沉默中她可以斷定,這個人沒吃過披薩這種垃圾食品。
“……不用。”
說完,薩菲羅斯頓了頓:“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
紮克斯看起來有些遺憾,但他知道以薩菲羅斯的標準,他今天的表現已經是破天荒的友善,不能強求薩菲羅斯和其他人一起擠在沙發邊聊天吃披薩。再說了,他公寓裏的沙發也不夠寬敞。
她不動聲色地跟著道:“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真沒辦法,這次就先放過你們兩個。”紮克斯誇張地歎了口氣。
他抱起手臂,靠在門邊笑著說:“下次可不許早退。”
……
可能沒有下次了——這句話,她當然說不出來。
0002年的夏天,神羅發生了幾件大事,特種兵的主管拉紮德畏罪潛逃,罪名是暗中給荷蘭德等人提供資金。沒多久後,朱諾港遭到傑內西斯複製人的襲擊,荷蘭德趁亂逃脫□□,兩人目前都不知所蹤。
拉紮德失蹤後,特種兵內部的指揮係統陷入混亂,被神羅派去追拉紮德的特種兵接連消失,部隊人數銳減,甚至到了塔克斯強製征兵也難以補足數量的程度。
普通人想要成為特種兵的原因無非就是那麽幾個。五台戰爭期間,被英雄之名吸引的年輕人就像趨光的飛蛾一般,懷著大同小異的憧憬離開家鄉加入神羅。
榮光、地位、優渥的生活。
但是薩菲羅斯本人並沒有成為英雄的夢想,神羅將織好的桂冠戴到他頭上,將他推到公眾麵前迎接鮮花和喝彩,在高高的地方被世人投以景仰的目光。
安吉爾以前總是嘮叨關於特種兵的驕傲和夢想時,薩菲羅斯也隻是在旁邊耐心地聽,或者不動聲色地開小差。
安吉爾說的話並不能在薩菲羅斯心中引起共鳴。他雖然擁有身為強者的自尊,而且對自己的實力有著絕對的自信,除此以外,他並沒有普通人常有的那些追求。
薩菲羅斯沒有必須待在神羅的理由,但他同樣也沒有離開神羅的理由。
離開神羅後,他要做什麽?
比起因為想要才留在神羅,他更像是因為沒有離開神羅的原因,才這麽多年都一直沒有行動。
因此,當她問他是否想過要離開神羅時,她心底並沒有把握。
薩菲羅斯是神羅最強的軍事武器,從他出生到現在,他的生活一直都以神羅為中心。
神羅貫穿了他迄今為止的人生,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神羅是他長大的地方,是最接近於「家」這個概念的存在。哪怕這個「家」冰冷無情,隻將他當作鞏固神羅軍事霸權的最終武器。
雪花從寒冷的夜空飄落,碧綠的豎瞳當時動了動,朝她的方向轉了過來。
「你想離開神羅?」
「……嗯。」
她想和他一起離開米德加,離開工業汙染嚴重、魔晄爐晝夜運轉的鋼鐵都市。
「我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
她也不想他繼續在這裏待下去,永遠過著受人監視的生活。
「不要當英雄了。」她說,「和我一起逃亡吧。」
離開神羅後,他們能去哪裏?
最初的幾年估計要東躲西藏,神羅不會放任自己的軍事武器流落在外。薩菲羅斯的外貌特征過於鮮明,要隱匿行蹤肯定不易。
但是世界這麽大,總會有能夠讓他們藏身的地方。
世人的記憶這麽短暫,過不了幾年,那些宣傳畫報和影片都會開始泛黃褪色,直到再也沒有人提起五台戰爭的英雄,也沒有人記得他妖異的銀發和碧綠的豎瞳。
他們可以找一個連地圖上都沒有名字的村莊,在偏遠的角落安居樂業,嚐試另外一種人生。
如果他想不出來自己作為武器之外還能做什麽,那他們也可以一起慢慢想。能夠共度的餘生那麽長,如果他想探尋自己存在的意義,他們也可以花上所有時間一起尋找。
重點是他們要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剩下的這輩子她都隻想和他度過。
她要帶著神羅最強大的軍事武器一起逃跑。
為了能夠順利實現這個目標,她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時機。
0002年9月,世界各地的魔晄爐出現大量怪物,工作人員下落不明,神羅派遣剩餘的特種兵前往各處的魔晄爐調查。
坎賽爾被派到米德加東南方的禿鷲要塞,薩菲羅斯和紮克斯則奉命前往西大陸的尼布爾海姆,調查那裏的魔晄爐。
尼布爾海姆的魔晄爐建於1959年,是神羅建造的第一個魔晄爐,因為設施過於老舊,這些年一直處於半廢棄的狀態。
兩人若是一起消失,隻會立刻引起神羅的懷疑,她待在米德加能有效消除神羅的疑心,所以兩人說好了,薩菲羅斯會先行前往尼布爾海姆,而她會晚他兩天出發。
停機坪上的直升機轉動旋翼,漸起的狂風震耳欲聾。戴著耳機的塔克斯從駕駛艙探出身子,紮克斯跳入直升機,薩菲羅斯看了她一眼,這才緩緩轉身,提著刀朝直升機走去。
呼嘯的烈風拔地而起,待她放下手臂,停機坪已空無一人。
米德加和尼布爾海姆隔著大陸和海洋,離開前,她還有幾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她去了一趟第八區,取回提前定製好的戒指,這件事瞞著薩菲羅斯秘密進行,因為這是求婚計劃重要的一環:等兩人以尼布爾海姆為起點踏上逃亡,她會在途中向薩菲羅斯求婚。
脫離神羅後,她想正式向他求婚。
銀色的對戒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她本來想將戒指放到盒子裏,後來又覺得盒子不夠穩妥,思前想後片刻,她將那對戒指穿過白金的細鏈,戴到脖子上放入衣領藏好。
從米德加逃跑的路線她確認過很多次,早在遇到薩菲羅斯之前,她就回顧了無數遍從市區逃到貧民窟、再從貧民窟離開米德加的各種路線。神羅內部的通風係統,和米德加錯綜複雜的下水道,相關的地圖她也早就記得爛熟於心。
但她今晚的任務稍微不太一樣。
離開米德加前,她還有不得不去確認的事。
深夜時分,神羅總部六十五層的實驗室幽深昏暗,巨大的圓柱培養艙貼牆而立,在黑暗中散發出雨霧般朦朧的熒光。
沉睡在培養艙裏的怪物闔著眼簾,蜷縮的姿態如同浸泡在羊水裏的胎兒。空無一人的實驗室裏,電腦屏幕上呈現出一行又一行持續滾動的數據。
在監控重啟之前,她時間有限。但這次她很清楚自己尋找的關鍵詞是什麽。
傑諾瓦——JENOVA。
J細胞。
“這可真是罕見的客人。”
隻要是活人都有腳步聲,區別隻在於輕重。那個聲音忽然響起時,她飛快轉身,發現自己麵對的是極其逼真的全息投影。
神羅的科學部主任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下撇的嘴角向上彎起,露出奇怪的微笑。
“你總算來了。”
寶條攤開手:“我等得無聊透頂,這可不利於大腦的活躍。”
周圍察覺不到其他人的氣息,昏暗的實驗室空曠寂靜,培養艙裏的怪物也沒有醒來的趨勢。
“……你連親自現身的勇氣都沒有嗎?”她冷冷開口。
“沒辦法,”寶條慢悠悠地說,“像我這樣的人才,大腦可是寶貴的財產。”
“薩菲羅斯持有不同的意見。”
“我知道,那孩子一直瞧不起我。”
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怎麽了?很意外嗎?我可是一直一清二楚,他心底是怎麽看待我的。”
寶條嗤笑一聲,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但那不是今天的重點,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
“我相信,你也一定有很多疑問想要得到解答。”寶條側了側頭,“不然,你也不會深更半夜一人闖進這個實驗室。”
水霧一般的熒光照亮了黑暗,巨大的實驗室看起來就像一個古怪的水族館。培養艙幽幽散發著光芒,她背著光源而立,寒涼的空氣貼上皮膚,柔軟似無骨的動物。
她沒有什麽表情地盯著麵前的投影:“……我對聊天不感興趣。”
“哦?真冷酷。”寶條露出奇怪的笑容,“作為薩菲羅斯生物學上的父親,我也不能和你聊聊嗎?”
她以為自己聽覺出現了問題。
分神的刹那,頸後忽然微微一麻,空氣裏傳來一聲輕微的氣響,她撐住電腦桌,手指摸向後頸,實驗室的大門應聲開啟,隨著氣液瀉出的聲音,持械的身影有條不紊地朝這邊快速接近。她無意識地抽了口氣,但是喉嚨和肺部不聽使喚,她按住刺進脖子裏的東西,掙紮著朝模糊起來的身影望去。
“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是薩菲羅斯的父親,基於這點,我們接下來一定能夠好好相處……”
前一刻她還站在電腦前,她不記得自己有眨過眼,下一瞬她已經靠近地麵,撐住地麵的手指骨節泛白,傾斜的世界像沙漏一樣快速滑向虛無的黑暗。
意識驟斷前,寶條的聲音仿佛隔著扭曲的水麵傳來。
“……真是了不起的抗藥性。”
他說:“增加劑量。”
作者有話要說:
核心危機裏有個小細節,出發去尼布爾海姆前,薩菲羅斯明確告訴紮克斯,根據到時候的情況,他可能也會舍棄神羅。
當時安吉爾不打一聲招呼就直接叛逃,讓紮克斯很受打擊,甚至當場頂撞了薩菲羅斯,強烈否認安吉爾背叛的說法。
薩菲羅斯絕對記得。
這個人黑化前真的又細心又體貼,我詞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