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個客戶
“不, 我沒有這個意思。”吉野順平有些慌亂地擺擺手,卻因為手臂上海掛著一條毛巾的緣故顯得有些好笑,“我隻是有些驚訝……為什麽你突然過來了?”
有一說一,確實是挺突然的, 和剛剛那場大雨一樣無厘頭。胡桃反思。
她暫時還沒想好解釋自己來這裏真正目的的理由, 搜腸刮肚地從腦子裏翻出個勉強算得上合理的借口頂上:“避雨!對, 我是來避雨的!”
吉野順平皺著眉, 聽著外麵大雨傾盆而下的聲響, 避雨這個理由似乎沒有任何疑義。他對這種奇怪行徑的接受度一向很高,既不困惑為什麽胡桃大半夜的在他家附近瞎逛, 也不疑慮為什麽胡桃去哪躲雨不好偏偏要到他家來。他隻是把胡桃引進了客廳, 又笨手笨腳地把門關上了。
胡桃挺欣賞他這種性格的, 知道什麽問題該問什麽問題不該問,可以減少很多解釋的麻煩,簡直太貼心了。
吉野順平又攥著衣角站了一會兒,大半天終於醞釀出一句話來:“……胡桃,你想喝茶嗎?”
喝茶?這個她熟啊,在璃月有客人時就常常為其端上茶水, 是代表歡迎的意思。雖說在某些情況下多少有點不耐煩地走程序的意思在裏麵,但具體含義也大差不差。
不過……
胡桃的視線掃過那張裂了條縫的餐桌,桌上擺著一個空著的玻璃製燒水壺。吉野順平說這話時絕對隻是想緩和一下氣氛,卻沒想到家裏的燒水壺特別不爭氣, 寒酸到連一口熱水都倒不出來。
仔細想想,沏茶的工序還蠻多的, 大晚上沒什麽為了□□而折騰未成年人的必要。
“喝茶就不必了。”胡桃很人性化地說, “等往生堂開了, 你也可以常來坐坐, 我絕對請你喝我手裏最好的茶!店麵在橫濱的中華街!”
“謝、謝謝?”吉野順平從未得到過這樣熱情的承諾,一時間竟有些受寵若驚,隨後就尷尬地沒了下文。
吉野順平可真是個話題終結者。胡桃腹誹。
她無奈於又一段前途一片光明的對話從源頭被吉野順平掐滅,但她從來不是會被困難打倒的人,她隻會打倒困難。
於是她迎難而上,重新開拓了一個新話題:“這張桌子是怎麽回事?咒術界難道沒給你換新的?不應該啊,我記得我報備了。”
咒術界的高層雖然辦事作風比較屑,但至少在錢這方麵還真沒虧待過誰。可以說,他們並不在乎錢,他們更在乎的是自己之於咒術界絕對的領導地位。換而言之,他們求權。
吉野順平這次沒有選擇隱瞞,很直白地說:“有人過來換過了……但是,後來七海先生和真人先生又打了一架。”
胡桃撐著下巴,心想那壞咒靈竟然叫真人,除了名字真是哪哪不和人沾邊,實在是是名字與實物不符的典型案例。
把這件事說開後,原先有些擰巴的氣氛終於緩和了起來。胡桃本就是個善於聊天的,就算吉野順平隻會嗯嗯啊啊都能讓他們的對話聽起來頗有趣味。而吉野順平本質上並不是這種敷衍的人,他很有想法,會認真地聽胡桃的每一句話,必要時還會給出自己的觀點,就算那個觀點胡桃並不認可。無論想法多麽偏激,他都沒有半點想要掩飾的意思。
胡桃並不討厭信念堅定的人,甚至還能說得上喜歡。或許像吉野順平這樣由於缺少關愛和鼓勵而被掩埋在土中十多年的種子,在解開心結接受世界之後就能開出更加美麗的花。他可能不會成為一個被大眾認可的好人,但他肯定不會是壞人,世界向來不是非黑即白的。
快樂的時間永遠是短暫的。時間在他們還算愉快的聊天中飛快地溜走,門外的雨聲也漸漸地小了,屏著息能隱約聽到淅淅瀝瀝的聲音。
胡桃這才覺得時候差不多了,應該在自己離開前點明自己的來意。
吉野順平好像能讀出她的心思一樣,先一步扯出了這個話頭:“你來這裏,還有別的想和我說吧?”
胡桃一時興起,沒有先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他:“你為什麽這麽問?”
他咬了咬唇,喉嚨內含含混混地滾過了幾個音節,看來還沒組織好這個問題的答案。
胡桃本就沒想得到他的回答,自顧自地講出了自己最開始的目的:“我想邀請你和吉野阿姨先去五條家住幾天……別用那種困惑的眼神看我啦,你想的沒錯,就是和你那位真人先生有關係哦。”
“為什麽?僅僅因為我認識真人先生嗎?”吉野順平蹙著眉反問,質疑的語氣裏甚至還帶著點少年的天真,“為什麽你們要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和真人先生作對呢?我和媽媽又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
吉野順平此人,乍一看是唯唯諾諾人盡可欺的一小團,上手一模才發現,柔軟的外表上還附著幾不可查的尖刺,隻要用力觸碰就會有被紮傷的風險。和他的術式澱月一樣,看似人畜無害的可愛外表下藏著算不上低的攻擊性。
“我不覺得你會看不出真人不是什麽好東西,你的腦子在某些時候轉的還挺快的,自欺欺人其實沒什麽意思。”胡桃攤攤手說,“難道你現在還覺得那截引來咒靈的手指是你的人渣同學留下的嗎?沒有咒力的人就算想做這些事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兩麵宿儺的手指可不是什麽能輕易得到的東西。”
“……我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但我不在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難道不是很常見的心態嗎?”吉野順平回答得毫不猶豫,固執地說,“我不覺得手指是他留下的,他之前和七海先生打架的時候都會注意避開我。”
胡桃扁扁貓貓嘴,覺得這簡直比勸冒險家協會和往生堂合作更考驗自己的口才,可以算得上她非職業生涯上的一大挑戰。
她確信以真人那惡劣的作風肯定會在最後殺死吉野順平,罪大惡極的壞蛋被普通的小孩打動改過自新什麽的是狗血小說裏才存在的。在這種必然的結果前,特地在這一次遊刃有餘的戰鬥中順手保護吉野順平來加深他對自己的信任,實在是可惡的蜂蜜陷阱,這咒靈拐小孩還真有一套。
首先,吉野順平對與他無交集的人的生死並不在意,從這點上勸他肯定行不通。他奉行“漠不關心是人類最該有的美德”,這個想法是從他過往的經曆中日積月累地產生的,一時半會還掰不過來。胡桃想要改變他這個想法的理由並非是想強求他做一個樂於助人的熱心人,隻要不主動去害人,愛怎麽活都是每個人的自由,要不要去幫助他人說到底都隻是個人的選擇罷了。想要改變的理由隻是以吉野順平倔強的性子,抱有這種想法很容易走上彎路,隻要被心思不良的人刻意引導一下,就會想要向那些人渣報複回去,毫不意外地成為反派預備役主角墊腳石,害人又害己,這樣不好。
共情是人與人相處融洽的基礎,這個能力帶來的結果時好時壞,很難說是人類的優勢還是缺陷。胡桃雖說目前麵對每一個客戶的委托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但這並不代表她缺乏這個能力。一個悲劇的故事能引起人的共情,但一個悲劇重複千百次後就幾乎不再具有這種能力了,而是一串冷冰冰的數字。她有時會因為共情而感到一些惋惜,但逝者已逝,再惋惜也無法使其複活,在這個問題上她看得很通透。
吉野順平的共情能力簡直低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沒啥同情心,同時覺得生活一片灰暗。他表現出來的冷靜已經不屬於他這個年齡了,自洽的邏輯思維也不太正常。和他談人性的險惡,怕他一踩油門決定走上犯罪的道路,和他說世界真是美好,他又會基於自己的生活經驗表示對這個說法的不讚同。他在缺乏共情的表象背後,也隻是個害怕受傷的孩子。目前來看,他和虎杖悠仁應該隻是處於朋友之下,再努力點能夠到朋友這條線。
這些都是心理層麵上的事情,考慮這些的先決條件是讓吉野順平活下來。胡桃自認既不是什麽醫生也不是什麽知心姐姐,擅自在這事上幫忙或許越幫越忙。還是讓無敵的虎杖悠仁想想辦法吧,他總能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解決很多棘手的問題。
思來想去,能讓吉野順平產生動搖的好像也隻有吉野凪了。
“死亡不會給你判斷錯誤的機會,我見過太多往生堂的客戶都有和你相似的心態。”
胡桃選了個折中的辦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吉野順平需要肯定,要讓他認可與自己想法相悖的觀點很難,但如果主動對他的想法表示肯定,他會感到開心自在。繞開他心心念念的關於真人想法究竟如何的問題,換個角度或許會更有效。
“我知道你可能難以相信真人想傷害你這件事,但真人也從來沒表現出對吉野阿姨的手軟,是吧?也許真人確實可能像你想的那樣不會傷害你和吉野阿姨,但現在你的生活已經無法避開詛咒了,吉野阿姨看不見咒靈,如果隻有你一個人也很難保障她的安全。”
吉野順平垂下眸,攥起的雙手再度開始無意識地摩擦自己的衣角,隔了好一會兒才慢騰騰地用一種平靜的語調說:“我想和悠仁一起,親自看看真相究竟如何。”
簡單翻譯翻譯,意思就是他還算認可胡桃的說法,但心裏還是比較信任真人,不確定,再看看。
——四舍五入,就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