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後山 雲深不知處坐落於山脈之上,古木……
寒室內悄然無聲。
藍啟仁負手立於桌案前,看著眼前的人兒,厲聲道:“跪下。”
“叔父......”一側站著的藍曦臣與藍忘機將將開口,逼迫強壓的目光就掃了過來,兩人便是再心急,也隻能沉默。
藍熹微倒是沒有多說什麽,提起裙裾直直的跪了下去。
不知這地板被秋風吹了多久,隔著幾層薄薄的衣料,冰涼刺骨的寒意透過雙膝,遊走四肢百骸。
可她不能抱怨,隻能受著。
“方才為何要用落霞?”
落霞竹笛,是藍熹微在冷泉旁的竹林裏,用佩劍削之,而後注入靈力真氣,鑄造而成的法器。
鑄造完成之時,日薄西山,天際的火燒雲照滿了整個西邊,耀眼的紅就這樣出現在她眼前,法器便有了名字。
藍熹微對上藍啟仁的視線,星眸中閃著灼灼光芒。
“溫晁放肆,我為何不能用落霞?”
藍啟仁怒極反笑:“我有沒有和你說過,這次聽學不要出風頭。”
他以為自己隻是為了出風頭嗎?
溫晁說的那些汙言穢語,說她的,說姑蘇藍氏的,她不過是氣這些,何來出風頭一說?
甫一強壓著的慍怒霎時化作委屈,襲上心頭。
藍熹微掩於廣袖下的素手,用力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可好似這樣,都壓不住心口的疼痛。
“我沒有。”
“你還有理?”藍啟仁大抵是過了氣頭,也知道話說重了,緩了語氣,說出的話卻也讓藍熹微心尖發疼。
她低下了頭,沒有再說話。
一直都沒有,一直就沒想過出風頭。
她根骨是好,可身子從小羸弱,如今的修為,是她廢寢忘食才成,她從來都不是想出風頭,隻是想被誇一誇。
僅此而已。
“叔父,溫晁說話本就難聽,熹微生氣也是正常,若想出風頭,方才就不會是以我的簫聲為主了。”
藍曦臣上前一步,看著低頭一言不發的藍熹微,柔聲道:“況且在笛子這方麵,她有天賦又肯練,音律本就比我擅長,說來我才應該慚愧。”
此話一出,藍熹微猛然抬頭,撞入藍曦臣眼眸中,清煦溫雅,還帶著淡淡的讚賞。
發紅的眼眶更是酸澀的不成樣,她又忙低下了頭。
也是一時氣急了,怕藍熹微的笛音會惹來溫氏,更怕她的美貌會生出事端,藍啟仁才把她叫到寒室,準備好好囑咐一番,卻不想,弄成了這樣。
“罷了,忘機...熹微,你們先退下。”
“是。”
分明應該是如同別的世家小姐一般活潑愛笑的人。此刻看著她的背影,竟與藍忘機十分相似,一樣的冷傲。
藍啟仁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叔父是想叮囑熹微,又何苦這般說呢?”藍曦臣看著自家叔父眉間濃愁,不解地開口道。
半晌,藍啟仁才收回視線,聲音滄桑至極。
“罷了,你還不懂。”
就是因著對她有太多的祝願,所以一步也不能再錯了。
一步都不能。
......
出了寒室,藍熹微一路低著頭,前頭分明是廊柱,卻也沒有抬頭亦或是繞開的意思。
藍忘機抿唇,大步走到她身側,扣住了她的肩膀,藍熹微才停下來。
抬頭才發現,三寸之外是廊柱,轉頭是一臉擔憂看著她的藍忘機。
“二哥......”藍熹微喃喃道,她腦子現下亂得很,不知道說什麽,昏沉沉的。
藍忘機看向她寬大的袖口,柔聲道:“手伸出來。”
聞言,藍熹微想也沒想就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如凝脂般白皙的嫩膚,有幾道正在汨汨滲血的口子,藍熹微看著血色,驀然回神,下意識地就想把手收回去,卻被藍忘機握住了皓腕。
藍忘機從小就不善言辭,但不代表他不疼愛他這個妹妹。
方才藍曦臣在圓場時,他一直看著藍熹微,發現她一如既往的低著頭一聲不吭。
以往修煉有突破,她便會去找藍啟仁,得到的不是像他和藍曦臣那樣的嘉獎,反而是一句不好不壞的“尚可”。
然後她總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好一會兒才會再說話。
偶然一回,藍忘機瞥見了她手掌心的傷痕,原來她沒有得到鼓勵的失落,是靠掌心的痛來壓抑的。
藍啟仁的那番話,終歸是傷人。
指尖微動,溫暖靈力附上傷口,藍熹微心口跟著一暖,鼻頭卻是一酸,“啪嗒”一滴清淚落在藍忘機手上。
眼淚燙得藍忘機也難受。
他這個妹妹,從小就很努力的修煉,為了不丟藍氏的臉,為了能讓藍啟仁放心,可就連他都覺得,無論是音律、法術還是劍術,藍熹微都已經有所小成,藍啟仁依舊是未曾誇讚過一句。
怎麽可能不難受?
“熹微,你很好。”
藍忘機認真地看著比自己矮了不少的藍熹微,“明珠蒙塵,終是明珠。”
他不比藍曦臣,說不出大段大段安慰人的話,但是他希望他的妹妹知道,至少在他這個二哥心裏,她已經很好很好了。
......
收拾好了心情的藍熹微與藍忘機在雅室分道,藍忘機回靜室休憩,而她,則去後山散散心。
雲深不知處坐落於山脈之上,古木森森,溪水環繞,宛若仙境。
美景怡人,藍熹微終是釋然不少。
她並非不能理解藍啟仁不讓她用落霞,樹大招風,這個道理她懂。
隻是想被好好安慰一番,莫名被冠上出風頭這三個字,到底是難以消化。
不過這麽多年來,對藍啟仁一貫不讚揚反更嚴厲的態度,藍熹微早已習慣,就好似她已經習慣在這湖光山色的美景之中,自我安撫。
走著走著,有幾分熟悉的聲音響起,斷斷續續地傳入藍熹微耳裏。
“我們有法術,抓魚哪需要親自下水啊!”
若她沒記錯,這是聶懷桑的聲音,夾雜著潺潺水聲。
循聲望去,是被林木遮住大半的山澗。
“你抓魚還要用法術啊?多沒意思啊!你讓我帶你玩遍姑蘇,玩的不就是上山下河的樂趣嗎?”
在山澗裏的,還有魏無羨。
抓魚?
藍氏家規這兩人是真的沒聽,還是沒放在心上。雲深不知處不可境內殺生,十五六歲的少年,總歸不會是要養魚吧?
藍熹微啞然失笑,正欲上前提醒,陡然察覺到陌生的氣息,身形一頓。
方才藍曦臣還在蘭室說過,雲深不知處後山不能擅入。
耳邊仍有魏無羨他們嬉戲打鬧的聲音,不是他們,來人是誰?
沒有多想,藍熹微抽出腰間軟劍,足尖輕點,跟了上去。
山路蜿蜒,灌木叢生,藍熹微禦劍停在半空中,星眸睨著往後山走去的紅影,黛眉輕蹙。
“溫姑娘。”
溫情看見忽而出現在她眼前的女子。
額間卷雲紋抹額赫然,女子容貌明媚絕俗,身姿輕靈娉婷,宛若天仙,腰間散著銀光的軟劍,饒是不知名號,卻也知非凡品。
“藍三小姐。”溫情退了一步,朝來人拱了拱手,很難會有人不記得這樣世無再二的美人。
藍熹微回禮,眉目間落下幾絲清冷,“雲深不知處後山無令不可入,還望溫姑娘就此止步。”
這位溫姑娘不比溫氏其他人,在蘭室三言兩語化解鬧劇,她在溫氏地位許比不上溫晁,但也應不低。
想來是當時溫氏貿然闖入,未曾聽見藍曦臣所說。
“多謝藍三小姐。”溫情神色微變,眸中晃過不甘,轉身便走。
藍熹微靜靜地看著溫情離開,心念閃動。
雲深不知處後山布有以靈力而設的結界,一旦有人闖入,靈力波動,家主便能知曉,這結界從藍熹微記事起,一直存在。
是為了守護什麽,她並不知道。
溫氏來聽學本就值得商榷,這溫情雖為女子,又十分守禮,但方才分明是衝著後山來的。藍氏有什麽能讓他們這麽大費周章的東西?
斂了斂神,藍熹微抬腳往山上走去,然才邁出一步,就聽見少年朗聲道:“藍三小姐!”
偏頭望去,喊她的人站在一節通往山澗的石梯上,見她看來,咧嘴一笑跑了上來。
“你怎麽在這?”魏無羨笑道,他還以為是誰在這後山遊**呢,沒想到竟然是藍熹微。
不等她回話,魏無羨又繼續道:“你今日的笛子吹得真好聽。”
藍熹微一怔,似沒想到他會提這個,眨了眨眼,才愣愣道:“你......聽到了?”
“雖然還是澤蕪君的簫聲為主,但是你的笛音也不差,若是你獨自吹曲兒,肯定好聽。”魏無羨叉腰看著眼前的人兒,目光不自覺地瞥到柳腰上環著的佩劍,眼睛一亮。
“欸,這好劍啊!”
藍熹微還沒適應魏無羨這麽跳脫的性子,呆呆地看著他,甚至沒有去阻攔他取下自己腰間佩劍。
她的佩劍不似藍氏其他人的劍,是一把被譽為“百刃之君”的軟劍。劍身柔軟如絹,力道不易掌握,能以此為佩劍的,注定是要下不少功夫心神。
佩劍有靈,平日裏便以腰飾纏於腰間,在蘭室之時,魏無羨就留意到了這把寶劍。
他還是第一回 見有人以軟劍為佩劍。
“魏無羨......”藍熹微細想,自己和魏無羨是真的不熟,開口想讓他把佩劍還回來,一時還不知怎麽說。
魏無羨聽她叫自己名字,抬眸望去,又見她沒下文,揚了揚手中軟劍,“它叫什麽?”
藍熹微放棄了要回佩劍的想法,認命般道:“昭陽。”
“朝陽?”魏無羨下意識看了一眼天空中的白日。
藍熹微見狀,笑了笑,當時給佩劍起名後,也有人問是不是朝陽初升的朝陽,其實非也。
這軟劍是藍啟仁起的名字。
“昭,日明也。”
是光明的意思。
晨光熹微,日彼昭陽,藍啟仁到底還是疼愛她的吧。
念及此,藍熹微深吸一口氣,想要壓下心中的異樣,驀地身子一軟,腦子突然有些暈暈乎乎。
“好名字啊!”魏無羨笑嘻嘻地道,把昭陽往前一遞,就見它從他手中溜走,熟稔地繞上了藍熹微的腰,愈發顯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美人身段婀娜,著實惹人注目。
魏無羨收回視線,暗忖自己失態,正要開口道歉,眼前的人兒卻毫無征兆地向後倒去。
“藍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