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放燈 “願我魏無羨,能夠一生鋤奸扶弱……
藍忘機記事以來,便知曉自己有個妹妹。
那時的藍熹微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奶團子,時常跟在他與藍曦臣身後,一口一個“兄長”,笑得天真爛漫。
怎麽會養成如今這般沉靜的性子?
是明明很累想休息,卻因繁重功課隻能每日起早貪黑,為了擠出時間,與他人說話說得越來越少;是明明修習小有所成,卻聽不見藍啟仁的一聲讚賞,愈發的刻苦勤學,逼迫自己靜心凝神。
性子是如此慢慢變化的,而非一蹴而就。
藍曦臣是家主,事務冗忙,沒那麽多時間去陪她。藍熹微與藍忘機年齡相仿,兩人一起長大,一起修習,藍忘機最了解她,也最心疼她。
因為他知道,這世上有種感情最為濃鬱,是親情。兄長如父,作為她的二哥,他雖不善言辭,但難捱的時候,他都默默陪著她。
可若是有人和他說:藍熹微不是青蘅君的幺女,也不是你妹妹。
當時藍翼的話,便是此意。
上回感受到這麽大衝擊之時,是得知青蘅夫人的逝世。
有些話,沒有明說什麽,卻可以在心裏埋下一粒種子,而這粒種子,在他看著床榻上昏睡的人兒時,漸漸發芽。
藍熹微容貌極美,但並不像他和藍曦臣的那種俊雅如冠玉,她的美,明豔絕俗。小時候瞧不出來分別,出落到如今年歲時,卻很是顯然了。
無人會往這方麵去想。這回聽學,隻會有更多的人知曉,這青蘅君的幺女,仙姿佚貌,宛若熠熠明珠。
但願是他瞎想。
“熹微還沒醒?”溫和的聲音拉回了藍忘機的注意力。
藍忘機斂神,搖了搖頭:“尚未,溫情給她服了安神的湯藥,所以還未醒來。”
聞言,藍曦臣鬆了一口氣,從懷裏拿出一個雪青色的小瓷瓶,瓶頸處用黑線勾勒出獸頭紋飾。
“叔父此次去清河,聶宗主送了叔父不少東西,其中最為珍貴之物便是這金瘡藥,皮肉傷敷上兩日便可痊愈。”
把藥瓶遞給藍忘機,藍曦臣又淺笑道:“叔父對熹微總是嘴硬心軟,有時候真看不懂叔父為何如此。”
“兄長,熹微是在龍膽小築出生的嗎?”藍忘機驀然問道。
聞言,藍曦臣愣了半晌才回神,神色微訝,卻依然溫聲答道:“應當是的...母親的消息在雲深不知處向來少,我還記得,當年見到熹微時,是叔父抱著她的,恰逢黎明破曉,便喚她‘熹微’。”
應當是的...連藍曦臣也不確定?
霎時想到了什麽,藍忘機瞳孔猛地一縮,艱澀地開口,聲音喑啞:“那兄長想過為什麽她的名字,是藍泱嗎?”
藍曦臣從容地回他:“雲深蒼蒼,泉水泱泱,這是叔父所說。”
“兄長可知有一謎語,答案也是這個字。日出映寒潭,亦為泱。”
“她若是在寒潭洞出生的呢?”
......
聽學臨近尾聲,照例是世家子弟一同放燈許願祈福。
傍晚天色一片銀灰,倒是適合放燈。
這幾天魏無羨都沒見著藍熹微,以為她傷勢嚴重了,又去問藍忘機,問來問去就四個字——已無大礙。
可既已無大礙,為何連放燈都不來?
魏無羨不信,一邊編織燈,一邊不屈不撓地問道:“藍湛,你是第一回 放燈,藍熹微肯定也是第一回放燈,她怎麽不來啊?”
正在紮燈架的手一頓,藍忘機抬眸看他一眼,皺眉道:“你怎知她不來?”
魏無羨挑眉,麵露喜色,朗聲道:“我這不是看在我們同生共死的份上,才多問問嘛。”
甫一沒見到藍熹微,魏無羨還有點兒雀躍,畢竟他趁人受傷,扯了人家的抹額,想起抹額的意義後也沒正兒八經給人道歉,難免心虛。
可後來一直沒見著人,他又怕藍熹微真的生氣,雖不知為何怕她生自己的氣,但魏無羨卻知他不願讓她生氣。
於是乎又想去曉室找她,卻被因掉入寒潭洞而拉下的功課給絆住了,藍啟仁哪會讓他渾水摸魚?
等他乖乖完成功課後,便是今日的放燈。
“藍湛,你看。”魏無羨拿起地上放著的紙,遞到藍忘機眼前,笑嘻嘻地道:“我可沒白問,這個燈,是為你藍二公子專門做的。”
紙上畫著隻栩栩如生的兔子,與寒潭洞的那些兔子長得很像,魏無羨的丹青造詣倒是挺深。
藍忘機望去,微微一怔。
這幾日他的確有些煩心的事,如今忽而瞧見這可愛的兔子,心中負擔頓時減輕不少,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見狀,魏無羨咧嘴笑道:“你笑了。”
這還是他第一回 見藍忘機笑,自然是覺得新奇,可藍忘機卻不這麽覺得,霎時斂了笑意,拿著佩劍就要起身。
知曉雲深不知處禁止鬥毆,卻還是被藍忘機的舉動嚇了一跳,魏無羨連忙起身往後退去。
好巧不巧,竟然撞到了聶懷桑,將他做好的孔明燈碰倒,沾了燭火,一點就燃。
“魏兄!我這個燈可是燈中極品!”聶懷桑心痛得拿扇子的手都在打顫,“你怎麽說燒就給我燒了!”
魏無羨眨眨眼,清聲安撫:“聶兄,我賠你一個不就好了?”
“清河澈雲堂所產之紙,薄如蟬翼,細膩如玉,價值千金,這可不是魏公子說陪就能賠的。”女聲婉轉清越,給人皓月當空、清風徐徐之感。
眾人循聲望去,許久未見的藍熹微站在不遠處,懷裏抱著一盞孔明燈,白衣翩躚,風姿綽約,星眸含笑,眉眼如畫般動人。
魏無羨靜靜地盯著她,有些出神,她好像瘦了不少,但肌膚白裏透紅,氣色好了許多。而且看他的眼瞳裏,沒有一絲惱意,清靈透亮。
“藍...藍三小姐所言甚是。”聶懷桑愣愣地點頭,有些詫異她會知曉此事,更是愕然於藍熹微的出現。
藍熹微款步走向聶懷桑,將懷裏抱著的孔明燈放到聶懷桑手上,“這燈是叔父前些日子去清河,聶宗主所贈,叔父給了我,如今替魏無羨賠給聶公子,隻願聶公子在藍氏的聽學能順利結業。”
“多...多謝。”聶懷桑接過孔明燈,朝她拱了拱手,以表謝意。
魏無羨輕咳一聲,佯作難過:“這麽久未見,想不到再見之時,又欠了藍三人情啊!”
聽到這話,藍熹微莞爾回道:“拿紙記好,可別轉頭就忘。”
話中揶揄讓魏無羨心底壓著的大石頭終於挪開,看來她是沒有生氣的。
“行,您說什麽就是什麽。”輕籲一口氣,魏無羨又問:“就帶了一盞燈來?”
藍熹微點點頭,睨了地上的孔明燈一眼,這燈雖不重,但她也不會抱兩盞啊。
這幾日身子恢複得差不多了,可藍曦臣不知怎麽了,竟不讓她出門,也不知是怎麽說服了藍啟仁,允她功課在曉室內修習。
好在今日放燈,藍啟仁托藍曦臣給她拿了盞孔明燈,終於允她出來透透氣。
誰能想到,燈還沒放,就替魏無羨賠給聶懷桑了。
現下再去做燈也是來不及了,念及此,藍熹微看向一側的藍忘機,柔聲道:“我與二哥一同放燈祈福可好?”
在場的女修,她認識的少之又少。溫情是溫氏之人,藍熹微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而剩下的江厭離,與蘭陵金氏的金子軒公子早有婚約在身,自是一起製燈,不便打擾。
能一同放燈的便隻有眼前的人。
藍忘機一動未動地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這還是藍熹微記憶裏,藍忘機第一回 晾著她。
從她醒來後,藍忘機對她多多少少都有些避而遠之,是她做錯什麽了嗎?
女兒家心思細膩,藍忘機雖不善言辭,但還是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耐心與疼愛,所以藍熹微自幼便依賴藍忘機。
可如今,藍忘機看她時眼神複雜,竟有幾分陌生。
“二哥......”藍熹微下意識地往後挪了一步,眸中閃著迷茫疑惑。
瞧出了兄妹之間的異樣,魏無羨也沒想明白,分明藍忘機之前很是關心藍熹微的啊。
“那個...藍湛的燈是我畫的,我畫的那麽好看,可不能便宜他一個人放,我和他放,你放我的吧。”魏無羨開口打圓場,蹲下身將自己做好的燈放入藍熹微懷裏,笑道:“我這燈也是極品。”
魏無羨這麽一說,尷尬氣氛散了不少,藍熹微神色淡然地道了聲謝,便兀自走到一側,沒有再過來。
魏無羨覷了一眼藍熹微的背影,低聲問道:“你們吵架了?”
此時,藍忘機才動了動身子,垂眸望向紙上的兔子,語氣隱澀:“沒有。”
腦海裏浮現了前夜的事。
他那番話一說完,藍曦臣當即便明了他為何意。
藍熹微若真是在寒潭洞出生,隻有一種可能,她或許並非他們二人的親妹,因為青蘅夫人是從未出過龍膽小築一步的。
猜測始終是猜測,但藍曦臣知曉藍忘機不會信口雌黃,於是這幾日他沒讓藍熹微出門,自己悄悄去尋了許多人,而整個雲深不知處,竟無一人親眼所見藍熹微是在何處出生。
藍曦臣愕然不已,隨後委婉地去試探藍啟仁,藍啟仁卻很堅定地說藍熹微就是龍膽小築出生的。
這樣一來,藍熹微的身份看似被認定,實則更為虛幻。
所以這幾日藍忘機有些不敢與藍熹微說話,他怕她知曉此事,而從小接受的正統教育,讓他一時不知怎麽與她相處。
“身為兄長,得讓著妹妹點啊。”魏無羨語重心長地勸道,他看得出藍熹微刹那的失落。
“沒有吵架。”藍忘機聲音甕甕的,眸光微閃,他如何會不知藍熹微方才的難過?隻是心裏有個小坎,難以跨越。
“嘴硬。”魏無羨搖頭,看了眼天色,手上動作愈發利落,“欸,藍湛,馬上就要放天燈了。”
“若江姑娘不是你師姐,你會如何?”藍忘機冷不防地開口,說的話卻讓魏無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是他師姐?
魏無羨想了想,認真地道:“師姐是真心對我好的,無論她是不是我師姐,她都是我的親人,對親人還能如何?”
藍忘機身形一晃,下意識地看向不遠處地人兒,白衣烏發,顯得人愈發清麗纖瘦,寒潭洞終歸是讓她耗了不少元氣。
而他也因著身世一事沒有陪她說什麽話,這幾日,藍熹微近乎是一人獨處。
心裏瞬時被針紮了似,有些疼。
是啊,如魏無羨所說,隻要是真心相待,何必拘泥於血緣這個詞,又或者隻是他與藍曦臣想錯了,亦或是藍啟仁記錯了,這些是假的,他們三人一起長大,那些情義與時光才是真的。
“怎麽突然問我這個?”魏無羨察覺到了一絲異樣,長眸轉了轉,不經意瞥到一抹倩影,神色一愣。
該不會和藍熹微有關吧?
還想再問,卻到了放燈的時辰,魏無羨不得已作罷。
滿天跳動的火光與淡淡亮著的繁星交織輝映,壯觀而美好,放飛的一盞盞燈,帶著少年虔誠祝願,飄向天際。
“願我魏無羨,能夠一生鋤奸扶弱,無愧於心。”
“願雲深永安,月圓無缺,此生不負少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