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我不太清楚自己這一生是怎麽回事,自記事起,我便好像一直在追逐什麽。可能是夢中的白色身影,又或許是高聳入雲的雪山。
可這些脫離了夢境後,就變得模糊。
尋找不到自己追逐的東西,我便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不僅覺得活著很累,還覺得費盡心思尋找死亡的方法也很累。
直到我八歲那年覺醒術式。
在此之前一直是一位年邁的女傭照顧我,此後我到了父親身邊,由他親自教導。居住的院落更大,服侍我的女傭也變得多了,可我依舊不愛說話,女傭們麵對我向來是誠惶誠恐,覺得我古怪難伺候。
因為我常做的事情,便是倚在櫻樹下,盯著飛鳥發呆、盯著浮雲發呆,盯著服侍我的女傭們發呆,期間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女傭們被我注視後,通常會表現得很不自在,然後尋個借口暫時躲避照顧我這件事。我沒答應,卻也沒說不答應,女傭們等待一會後,見我不說話,就踟躕著一步步往院外走,見我並未阻攔,便會急急忙忙地快速逃離。
直到某日,父親與我說,為我定下了婚約,對方是五條家的少爺。
五條家……?
我將這個詞在唇齒間反複咀嚼。
後來父親帶我去五條家拜訪,遠遠地看了眼被譽為‘神子’的五條家下一任家主——他穿著白色的和服,正百無聊賴地斜靠在門廊上,白色的短發和睫毛,如天空般璀璨的藍色眼眸。
他注意到了我的視線。
偏頭看過來一眼。
很冷很冷的目光,其實還可以說,完全是看弱小到不堪一擊的螻蟻的目光。
我心間一顫,連忙低下頭。
緊張有,但我當時更多的居然是一種激動,就好像終於找到了自己一直在追逐的東西。
其他人都叫他悟少爺,但我不知為何,一張開口便習慣性喊出‘五條大人’。這個詞仿若刻進了我的骨子裏,隻要一想到,就會感到溫暖。
為了讓五條大人接受我,我開始努力練習術式,嚐試跟旁人交流,學習製作好看的糕點——父親對於我的轉變異常開心,他原本還擔心我那副不言不語、整日發呆的模樣會被五條家退婚。在見到我的轉變後,他總算放下心了,並開始頻繁帶我往五條家走動。
可五條大人並不待見我。
小時候會用冷冷的目光逼迫我知難而退;長大後,則冷嘲熱諷,然後再以‘老子要去學校了’這句話結束話題。
我一開始並不清楚‘學校’一詞。
雖然能稍微理解是學習的地方,但不太明白裏麵具體是做什麽的,便去詢問女傭。
好在女傭並未覺得驚訝,因為大家族的女性即使擁有術式,也很少能去學校上課。
她說:
學校,就是有很多同齡人一起學習的地方,會在一間教室裏上課,在一棟宿舍樓裏休息,在一間食堂裏吃飯。一起去做任務、一起外出聚餐、一起熬夜打遊戲、一起參加各種有意思的互動活動……
我愈來愈好奇,對於如今陪伴在五條大人身邊的朋友感到好奇,也對‘學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便也來到了這裏——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
短短兩天的時間,我就感覺到了校長和老師們的友好。
而且……剛才那兩個二年級生,應該就是與五條大人朝夕相處的同窗吧?
人看起來都很好。
尤其是家入硝子,雖然看起來冷冷淡淡的,說話也很犀利,但卻未對我做出任何唐突之事,反倒是教導了我很多在新地方生存的方法。
我感到幸運,一邊回憶家入硝子教導的話,一邊記錄在筆記本上,直到右側一道聲音打
斷了我,“草間同學。”
我轉頭看去。
發現是個金發梳成三七分的男生,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我回想了下對方的名字,不確定般出聲:“七海同學,請問有什麽事嗎?”
七海建人“嗯”了聲,斟酌了下用語:“其實……你不用太在意家入學姐剛才說的話。”
我有些不理解,歪了歪頭,“為什麽?”
七海建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半晌過後,才說:“也許,學長學姐們並沒有那麽壞,你也不用完全遵守所謂的‘校園規則’。畢竟家入學姐所說的那些條件都太過苛刻了,如果全都辦到的話,完全可以夠得上‘校園霸淩’了。”
校園霸淩?
這個詞對我來說有些陌生,因為自小便生長在守舊的家族中,對於外界的新鮮事物我很多都不太了解。就比如上次我給五條大人送去親手做的櫻餅,五條大人卻一臉嫌棄說明明蘋果糖更好吃,在我詢問蘋果糖是什麽時,他露出一臉詫異的表情:“你不知道?”
……我的確不知道。
但頂著五條大人那樣驚詫到古怪的注視,我卻囁喏著說不出別的話來了。也是從那一刻我才慢慢發覺,我跟五條大人之間,不單單是隻有實力和身份上的天壤之別。
因為擔心從這位新同學的臉上也看到跟五條大人類似的神情,所以我隻好衝他笑一笑,“好的,謝謝你。”
恰好這時,班主任抱著數學課本進來了。
剛才那段時間,他好像一路追著那名叫夏油傑的少年跑去了二年級教室。二年級教室就在隔壁,因為教學樓老舊,隔音效果並不好,我之前隱隱約約就聽到了班主任在跟二年級負責人夜蛾正道狀告著什麽。
不多時,家入硝子和夏油傑就頭頂課桌到走廊罰跪了。
*
我人生中的第一堂課,極其混亂。
因為知道二年級的那兩名學生就在走廊罰跪的緣故,班主任每講兩句數學的知識點,就要故意大聲地指桑罵槐十來句——與昨天接自己來學校的靠譜形象,相差甚多。
我感到些許不自在,
小心翼翼地分別往左右看了看。
就發現七海建人和灰原雄都一副習以為常的表現。
七海建人一直在很認真地記筆記,即使班主任在說二年級的壞話,他也聽得很仔細。
至於灰原雄,好像沒太睡醒。隻要班主任說與課本無關的內容,他就打瞌睡,可在說到知識點時,又會立馬清醒認真聽課。
我捏了捏手裏的鋼筆,努力保持淡定繼續聽課。
可一上午的課下來,我不僅腦子裏的知識空空,甚至連筆記都沒記多少。
因為在班主任痛罵二年級的時候,我就克製不住地發起呆,然後就錯過了班主任後麵所講的知識重點。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班主任已經開始繼續痛罵二年級了。
這可怎麽辦……
我聽家中的女傭說過,學校是有考試的,如果考試不合格,很有可能會留級。
我正一籌莫展時。
就聽見左右兩邊都傳來了動靜。
坐在右邊的七海建人,有些猶豫地出聲:“那個……”
而坐在左邊的灰原雄,則將他的課堂筆記直接放在了我的桌麵上。
我有些驚訝,下意識轉頭看向他。
灰原雄撓撓腦袋,“我覺得草間同學可能需要,所以……”
我了然了,衝他露出淺淺一笑,“謝謝你,我的確很需要。”
灰原雄仿若受到了鼓勵般,黑色的眼睛亮亮地望著我,“能幫到草間同學實在是太好了。我們以後就是同班同學了,可是要在一起相處四年呢,對彼此來說是非常重要
的夥伴哦!因為很多任務都需要我們一起去做。”
受到他的熱情感染,我也表現得極為開心:“嗯,我們以後一起努力。”
灰原雄聲音清朗活潑:“這節課其實很多地方都挺難的,草間同學抄筆記的時候遇到不懂的也可以來問我。對了,你有line嗎?我們加一個吧,方便交流。”
我微微愣住,“line是什麽?”
灰原雄微微睜大眼睛,“誒?草間同學不知道這個嗎?”
見我一臉茫然地搖頭,灰原雄把他的手機拿出來,為了方便我看,他將腰彎得很低,指著手機上一個軟件說,“喏喏,你看,就是這個。現在很少用短信聯係的原因,就是因為有line啦,感覺更方便,而且還能分享自己的日常哦。”
我露出半知半解的表情:“大家都在用這個嗎?”
在來高專上學之前,我其實都沒有手機。家裏雖然有不少座機,但平日父親找我,還是喜歡讓傭人來喊我,久而久之,那些座機反倒成了與外界聯絡的工具,我沒有外界的朋友,所以從未使用過。
更別說手機了……
這還是女傭臨時幫我買的,說有什麽需要,隨時打她的電話。
所以我的手機裏也隻保存了女傭的電話號碼。
“嗯嗯,算是吧。”灰原雄一副思考的樣子,“但如果是年紀較大一些的人,應該還是不會用的。玩這個的主要還是年輕人啦,就我所知,高專的大家好像都有line。”
雖然沒聽太明白。
但我很心動。
高專的大家都有,五條大人也有嗎?
我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遞過去,眸光期待:“灰原同學,你能幫我也弄一個嗎?”
“當然可以啦。”
灰原雄把我的手機接過去,動作快速地操作了一番(眼睛完全跟不上),就告訴我已經下載好了,“草間同學,你想叫什麽名字?”
我有些困惑:“草間紗織?”
“噗哈哈,不是啦。”灰原雄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他擺擺手,“是類似於昵稱那種,不是要真實姓名。”
是出糗了嗎?
我有些羞赧,最後小聲說了句:“……櫻餅可以嗎?”
……其實我蠻喜歡櫻餅的。
自打成為五條大人的未婚妻後,五條大人唯一一次沒有表現出抗拒我,便是遞給我一塊櫻餅。
灰原雄又操作了一番,就告訴我搞定了。
我把手機接過來。
就看到自己也有了個賬號,名字是‘櫻餅’,頭像是一隻手繪的兔子,很可愛。
我正盯著看。
忽然,手機‘叮叮’響了兩下。
我慌手慌腳地抱住手機,才注意到原來是兩條好友申請通過的提示,為了避免我弄混,他們還把自己的名字發了過來,方便我改備注。
頭像是兩隻手在比耶的,是灰原雄。
頭像是熊貓的,則是七海建人。
好開心。
五條大人第一次擁有同學的時候,也是這種心情嗎?
我抱著手機感激地看向灰原雄,“謝謝你,灰原同學。”
灰原雄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就有些不自在地不再看我,一邊捏著後頸,一邊說:“沒什麽的啦其實,草間同學如果有什麽不懂的,都可以通過line問我。哦對,還有高專的群,等晚一點我拉你進去。”
“嗯,好呀。”
……
晚上。
我洗好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抄筆記。
灰原雄的課堂筆記十分整潔,筆跡工整,分類明確,隻是我不太能看得懂……總覺得這些字拆開我都能理解,可組合在
一起就異常晦澀難懂。
我忽然理解了一個詞:文盲。
但不知道為什麽,對於插花、裁縫、和歌一類的東西,我卻總一點即通,無需我過多關注,隻是稍稍掃上一眼,就都記住了。
就在我歎氣時,手機忽然‘叮叮叮’響了好多下。
我點開。
就發現我被拉進了兩個群,一個群叫【高專一家親】,一個群叫【五條夏油與狗禁止入內】。
兩個群都在瘋狂響。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看哪個,就隨手點開一個,就被裏麵一堆消息驚得不行,因為刷屏速度實在是太快了,我還沒來得及看,消息就被刷上去了。
我退出去,點開另一個群。
同樣的情況。
最後我索性把手機關掉,不看了。但消息一直在發,手機也一直在震動,我又找不到好辦法,最後隻好將手機關機。
安靜了……
我舒了口氣,躺進被窩打算好好睡一覺。因為今天經曆的事情還是蠻多的。我迷迷糊糊,即將入睡,結果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睛瞬間睜開。
我將床頭櫃上的手機拿過來。
重新開機,然後打開灰原雄幫我安裝好的新軟件,點開七海建人的聊天窗口,生疏地敲字:
【七海同學,剛下課的時候,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
對方過了差不多兩分鍾就回複了:
【沒什麽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問你有沒有課表。】
我眨巴了下眼睛:
【沒有誒……】
不多時,對方就發來了一張圖片。
點開,能看到一星期的所有課程安排。
我連忙爬起來,趴在桌子上,將裏麵的課表抄寫在課堂筆記本上,寫完後,給他回複:
【謝謝你,七海同學】
對方發來一條消息:
【沒事,明天別遲到了。】
我感到同窗情誼,十分暖心:【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