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6
一個美麗、高貴,自稱公主的女孩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居然給陸小鳳跪下了。
陸小鳳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一點紅的一隻手,還是擱在桌麵上,並無多餘的動作,但他的劍卻是平平放在腿上的,整個人已處於一種隨時都可出手的狀態。
陸小鳳卻沒有看那個跪在地上的女孩子。
他瞧著那個白淨書生,道:“我曾聽說有一個人,瞧著文文弱弱,但是力大無窮,信步一走,就能把人家的門給撞破。”
那白淨書生說:“在下蕭秋雨。”
陸小鳳又盯著那半邊臉被削去的怪人,歎道:“閣下難道就是柳餘恨,‘玉麵郎君’柳餘恨?”
這怪人聲音之中透露著蕭索:“從前的柳餘恨已死了,可現在的柳餘恨又為什麽還活著?”
陸小鳳一轉頭,又瞧著那坐在窗邊的大胡子,那大胡子哈哈一笑,拱手道:“獨孤方。”
人稱“萬裏獨行”。
陸小鳳又摸了摸胡子。
他苦笑著道:“現在,我是真的相信你是一位公主了。”
因為她的這三個保鏢,來頭實在都很大,也很難想象,他們竟然會同時為一個人服務。
陸小鳳簡直想現在就跑。
但是他卻不能跑,因為這裏是二樓。
眾所周知,白樊樓有三層。
門不能走,窗不能跳,撞屋頂還得撞兩層,陸小鳳感覺自己腦殼疼。
而且,這裏還有他的朋友們。
陸小鳳歎了口氣。
他隻道:“既然你是一位公主,總該明白,公主從不輕易下跪。”
那自稱丹鳳公主的美麗女子微微一笑,道:“但是對於一個有大事請求幫助的公主來說,拜一拜、跪一跪,總該是一種講禮儀的做法。”
陸小鳳板著臉道:“難道我看起來像是個好人?”
丹鳳公主道:“陸公子自然是好心人。”
陸小鳳道:“那你卻實在是猜錯了。”
丹鳳公主淡淡道:“是麽?”
她施施然站了起來。
獨孤方、柳餘恨、蕭秋雨三個人的目光,竟都恭敬得很,見丹鳳公主站起,柳餘恨已上前一步,將她扶住,又順手拉過了一把椅子,請公主上座。
溫玉饒有興趣地瞧著柳餘恨與丹鳳公主。
丹鳳公主一雙如星子般明亮、純潔的眼睛,卻柔柔地盯上了陸小鳳。
陸小鳳道:“你想叫我去拚命?”
一位高貴、美麗的公主,如果肯對一個江湖浪子下跪,那一定說明,她的麻煩事不小,非常不小。
丹鳳公主歎道:“這的確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陸小鳳淡淡道:“我從不為別人拚命。”
丹鳳公主微笑道:“為了自己的朋友,也不肯?”
陸小鳳道:“你什麽意思?”
丹鳳公主道:“花滿樓花公子,正在我們那裏做客。”
陸小鳳忽然哈哈大笑。
丹鳳公主這句話之中,威脅之意實在明顯,可陸小鳳卻顯得很輕鬆、很自在。
他道:“你們能抓得住花滿樓,還找我幫什麽忙?”
丹鳳公主淡淡道:“誰說我們是抓的?他愛上了我的妹妹上官飛燕,自願來的。”
陸小鳳卻仍淡淡道:“花滿樓的能耐大得很,他想去哪裏做客,總歸我是管不著的。”
丹鳳公主嫣然一笑,又道:“那麽你的其他朋友呢?”
陸小鳳懶洋洋道:“如果你想去抓司空摘星、老實和尚,那就請去吧,有這般能耐,你的事情也可以自己解決。”
丹鳳公主的神色仍然不變。
她的目光忽然就凝注在了溫玉的臉上。
她微笑著說:“都說陸小鳳紅顏知己遍布天下,竟還有這樣美麗的胡姬,倘若我們想,也可以請姑娘你去做做客的。”
丹鳳公主也是會武的,怎麽會瞧不出來這綠眸女子的吐息、姿勢,全然是一個普通人。
溫玉:“…………”
溫玉正在嗑瓜子,忽然被Q,還是一種把自己當做貨物一樣想搶就搶想放就放的態度,她心裏已隱隱有些不悅了。
陸小鳳淡淡道:“你以為你們拿得住她?”
丹鳳公主道:“他們三個是我很信賴之人。”
她指的是柳餘恨、蕭秋雨、獨孤方三人。
陸小鳳道:“所以?”
丹鳳公主道:“萬裏獨行獨孤方,有一手很有效的追蹤法子。”
獨孤方原是捕快,他的追蹤法子倒不是“很有效”,而是“非常有效”。
她接著道:“陸公子憐香惜玉,丹鳳自是知道的,今日我們攔不住你,自然也攔不住這位胡姬,隻是陸公子能帶著她走一時,難道還能帶著她走一世?姑娘家身嬌體弱,又如何吃得了這個苦呢?”
她當然是把陸小鳳的話給理解錯了。
陸小鳳說的“你們抓不住她”,的意思就是字麵意思。
但丹鳳公主卻想當然的以為,他會帶著溫玉一起跑,在她看來,溫玉不過是個累贅罷了,陸小鳳這樣的浪子,哪有帶著累贅一輩子的?等到了最後,還不是要敗在獨孤方手下,乖乖地來給她幫忙?
她雖然言語輕柔、用詞得體,但其中的輕視與傲慢卻也不可忽視。
她當然是傲慢的,因為她本就是一個惡毒的人。
她雖然自稱丹鳳公主,但實際上卻是另外一個人。
她的名字,叫做上官飛燕,也就是真正的丹鳳公主的堂妹。
至於真正的丹鳳公主,早已被她毫不留情的毒死,埋到地下去了。
她正在醞釀一個大陰謀。
金鵬王朝,是一個曾經存在過的西域小國,隻是五十年前,覆滅在哥薩克騎兵的鐵騎之下,當時的小王子,帶著王室所有的財寶,與四位顧命大臣一起來到了中原。
來到中原之後,王室的財寶被分割成四份,分別被四位大臣保管,其中的一位大臣,是小王子的叔父,叔父用那一份兒的錢,在江南買了地產,上官家的人一直就生活在了江南。
至於其他的三位顧命大臣,已帶著財寶不見了。
五十年後,當年的小王子、如今的金鵬王已年老了,隻有一個獨生女兒丹鳳,他們不想要再複國,隻想過平靜的生活。
但上官飛燕卻不是這樣想的。
那麽大的一筆財富,她要、她全都要。
愚蠢的大金鵬王,去死。
上官丹鳳,長得沒她漂亮、心思沒她聰慧,隻因投了個好胎,就處處高她一頭,也去死吧!
她暢快地殺死了這對父女,就要正式開始她的計劃了。
當年的三個顧命大臣,都已成了中原武林之中極有權勢的人,光靠她又怎麽能成功呢?
她就想到了陸小鳳與花滿樓。
她自詡絕美,隻想著稍微略施小計,就可將愚蠢的男人全部玩弄於股掌之間,卻沒想到,她一人分飾兩角,花滿樓那邊倒是輕易的騙到了,陸小鳳這邊卻出了問題。
她很惱怒!
上官飛燕自小被真正的丹鳳公主壓一頭,又隻覺得自己處處都好,自尊心比天還要高,最見不得別人拒絕她,旁人一拒絕她,她心中登時就要惱火,非得逼迫他人答應他不可。
旁人都說,陸小鳳見了美女就要昏頭的,可對著她,陸小鳳卻好似是個鐵石心腸,全然不為所動。
再看陸小鳳身邊坐著的那女子,也的確美麗。
作為天生就熱衷於同各種同性比來比去的女人,飛燕下意識的就認為:陸小鳳定是因為這裏有她,才不肯答應!
這簡直就是在說:比起一位公主,陸小鳳更在意這胡姬!
這簡直就是在她的臉上甩了一個響亮的巴掌。
飛燕如何能不惱怒?!
她的脾氣已上來了,今日必要讓陸小鳳乖乖就範。
她對自己的魅力有足夠的自信,即使她是逼著陸小鳳幫忙的,但陸小鳳在見識過她的魅力之後,一定也會神魂顛倒,絕無二心的。
至於這胡姬……等支走了陸小鳳,她一定也要讓她嚐嚐她的獨門暗器飛燕針是什麽滋味。
至於那麵色慘白的黑衣劍客,就交給柳餘恨等人去處理吧。
她心中陰狠地想著,麵上的微笑卻還是柔軟、美麗的。
這時,溫玉忽然開口:“你想請我去你那裏做做客?”
飛燕微笑著點頭,道:“姑娘放心,我們那裏雖比不得京城,但江南畢竟也很繁華。”
溫玉麵無表情地道:“我不想去。”
飛燕微微一笑,並不做聲。
她身後的獨孤方卻哈哈一笑,道:“我做捕快的時候,也有很多人說不想跟我走,但他們最後都乖乖跟我走了,姑娘知道為什麽麽?”
這就是赤|裸|裸的恐嚇了。
溫玉感覺很不爽。
這個江湖上的很多事情,都讓人很不爽。
譬如說,總有一些人,仗著自己武力值高,就把別人不當人看,想怎麽呼來喝去,就怎麽呼來喝去。
這個丹鳳公主,讓溫玉想到了石觀音。
同樣的惡意、同樣的輕慢,同樣的讓人厭惡。
溫玉嘖了一聲。
她抬起了下巴,冷冷地看著這位架子十足的公主。
她說:“你什麽意思,我不跟你們走,你們準備把我殺了麽?”
飛燕淡淡微笑,仍不說話。
她似乎覺得和溫玉說話,是一件很掉價的事情。
她的笑容雖然溫柔,卻十足虛偽。
獨孤方忽喝道:“大膽!麵對金鵬王朝的公主殿下,竟敢如此說話?!”
陸小鳳冷下了臉,盯著坐在椅子上的黑衣女人,道:“你求我幫忙,卻對我的朋友呼來喝去?”
飛燕歎了口氣,道:“獨孤方的脾氣,的確是有些暴躁的,還請陸公子見諒。”
明明獨孤方是對著溫玉呼喝,可她卻隻瞧著陸小鳳,全然沒有看溫玉,言語之中,也是對陸小鳳致歉,全然不對溫玉致歉。
這種女人當然也是有的,人數還不少,在她們看來,的確是隻有男人才算人的,至於女人,又算什麽呢?
有一年,溫玉去商場裏逛街,瞧見自動扶梯上,一個女人的行李箱忽然滾下去了,砸到了另一個女人的腿上,一個男人見狀,就過去扶起了那個滾落的行李箱。
結果,行李箱的主人卻一直對著那個男人道謝,連一眼都沒看那個被砸到的女人,受害者生氣,大聲和她要說法,她還一臉委屈地說:“你又沒事,為什麽要同我計較呢?”
總而言之,麵前這個自稱公主的黑衣女人,就是行李箱姐的超級放大版。
溫玉毫不懷疑,假如自己真的隻是一個普通女孩子,她命令手下要把她擄走,自己的下場一定不會很好。
她倚仗的自己高貴的身份、充足的後援。
溫玉沉下了臉。
一點紅忽道:“你們準備誰先死?”
前殺手的聲音陰森而嘶啞,聽上去如同蛇一樣嘶嘶作響。
上官飛燕的臉也沉了下來。
她忽然求助似得瞧了一眼陸小鳳,好似在說:你的朋友怎麽這樣的凶?
陸小鳳的臉卻已沉了下來,冷聲道:“公主殿下,陸小鳳雖然很少殺人,但卻並不是楚香帥。”
眾所周知,這江湖上隻有楚留香的手上滴血不沾。
一點紅已蓄勢待發。
但溫玉卻忽然笑了。
她忽然伸出了一隻白而纖細的手,輕輕地揮了揮手,意思是不要緊張,不要生氣。
陸小鳳皺了皺眉,瞧她一眼,眼中好似在道:難道你就不打算出出氣?
那怎麽可能呢!
溫玉隻是自詡遵紀守法、善良市民,但這又不代表她是個包子,這個公主的心性和石觀音比都差不了多少,她能忍?她能忍?!
她能忍就崩人設了好麽!
她已經想好了該怎麽懲罰、怎麽報複這個公主。
她卻並不看坐在椅子上的黑衣公主,而是盯著公主身後那個臉被削去了半邊、狀似惡鬼的男人。
這男人的名字,叫做柳餘恨。
溫玉瞧著柳餘恨,忽然道:“你喜歡她啊?”
——她,指的是坐在椅子上的黑衣公主。
她給自己施了紅娘咒,當然看的出來在場的人都是什麽關係。
柳餘恨的半邊臉忽然**了起來。
黑衣公主的臉色也忽然變得不好看了起來,厲聲道:“胡說八道什麽!”
溫玉不理女的,隻對男的一笑,露出不懷好意的虎牙,悠悠道:“可是她不喜歡你呀,你可知道,她的身份有多高貴,身邊的追求者有多少麽?她根本瞧不上你,若不是看你還有點用,早把你踹遠了,你知道麽?你這樣幫她,也追她不到呀。”
柳餘恨一張惡鬼似得臉,忽然扭曲起來,厲聲道:“我今天就要你死!”
此話說完,陸小鳳手中的折扇忽然收起,一點紅的手也握上了劍柄。
這兩個人的意思是:你敢動手,那你就先死!
溫玉有恃無恐,繼續死盯著柳餘恨,笑得更甜蜜了。
她的話語宛如在吟唱:“不過沒關係,我賦予你百分之百的幸運,助你一定能夠得到她全心全意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