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距離銀河係132億光年的A2744_YD4星係。
“羅茜親愛的,如果你願意騰出一隻手,從你旁邊拉出安全帶來係上我會很感激的。”
四周的感應燈紅光大作,男人說話的聲音幾乎被尖銳的警報聲完全掩蓋住,他有條不紊地一個個打開操作板上羅列複雜的按鈕,仿佛刺眼的紅光完全沒有影響到他的判斷。他精準如機器地按下最後一個按鍵,屏幕上的一閃一閃的紅光很快平靜下來。
他沒有抬起頭,語速快得像在念禱告文,“羅茜親愛的?你在聽我說話嗎?”
他回過頭,身後原本應該坐著兩個人的乘客椅現在隻有一個不省人事的男孩。
“警告,重力閥已被關閉,飛船將在五分鍾之後起飛,請乘客回到自己的座位,並係好您的安全帶。重複,重力……”一道平靜的女性電子音以不容置疑的態度蓋過了刺耳的警報,而且永遠透著愉悅的味道,仿佛現在正在發生的事對這個人工智能隻是大型歌劇的中場休息。
“啊……唉,這該死的小白癡。”他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大步走到標有安全出口的走廊口,正好在拐角處看見一簇飛揚的銀發。
“羅瑟琳!回來!”那簇銀發逃離的速度沒能比得上男人的大步流星,“我們不能再耽誤了!你想自己平地起飛離開我倒沒什麽意見。”
他一把將他的女兒拉回來,女孩隻到男人腰線的高度,見自己出師未捷就被逮到也沒有露出絲毫的心虛。
“嘿,我隻是想去用一下洗手間,老爸你沒必要這麽激動。”女孩兒一臉誠懇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你要跟過來嗎?”
她有著一頭泛著光澤的、科維坦星上最白最光潔的白發,鬆鬆地挽成一條辮子,垂在她的肩膀上,沒有一根亂發從那條辮子上戳出來。她的眼神挑釁而專注,總是充斥著若有所思的光芒。
“在那外麵?”男人指了指被她打開的艙門外,整片土地燃燒著冷藍色的熊熊大火,站在機艙裏麵就能感覺到讓皮膚發燙的溫度。
“好吧,我比較耐熱。”女孩僅僅隻是停頓了一下,信手拈來,“那有什麽問題嗎?”
“聽著親愛的,我很樂意等你,但是我必須為普羅米修斯著想。要麽跟上來,要麽就永遠留在那下麵,自己選一個,好嗎?”男人語氣溫柔,眼神卻閃爍著極其認真的神色,讓人不由得擔心他並不是在開玩笑,“你想死的話別拉上我還有普羅米修斯和你一起。我們必須要走了。”
“你說的沒錯,我完全讚成。我本來也沒想拉上你們兩個。”她掙開了男人拉住她的手,“但媽媽怎麽撤離?你為她安排了飛船,對吧?”
他反射性地扯了一下嘴角,仿佛想要露出一個微笑,但最終麵無表情地沉默了一會兒。
她十分熟悉他這樣的神情,語調變得生硬,“你為媽媽安排了飛船,對嗎?”
濃煙從艙外飄進飛船,拂過卡帕·法納姆冰冷而不近人情的綠眼睛。他垂下這雙能洞悉宇宙中無數奧秘的眼睛看著麵前的小姑娘的時候,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恐怕是他最後一次這樣看著她。
他內心中有一塊柔軟的地方渴望回到幾年前,這個令人頭疼的帶刺薔薇還沒有在堅硬的金屬零件之間發展出如此桀驁不馴的性格,她會捧著自己肉嘟嘟的臉蛋靠在他身邊描述自己最荒誕的夢境。
現在她卻站在他麵前,用對待敵人的態度質問他。答案成千上萬,他該選哪一個來回答她?該告訴她殘酷的真相,還是隨手從那些借口中找一個搪塞她?這些答案從玫瑰紅到漆黑,各種色彩的都有。
“我沒辦法為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安排飛船,羅茜親愛的。”仍然是她印象中屬於自己父親的溫柔輕佻的聲音從濃煙後傳來,“塔羅被那群蛇佬抓走了,但你們沒有。至少現在還沒有。你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麽?”
白發小姑娘漂亮的金色眸子裏慢慢湧上淚水,但她倔強地咬著自己的嘴唇,試圖維持冷靜自持的表情,像是知道麵前的這個人並不會鼓勵這樣軟弱的行為,所以習慣性地給自己帶上堅硬的麵具,但那麵具被已經開始落下的淚珠打得搖搖欲墜。
“我們會再次相見的。”不易察覺地歎了口氣,卡帕彎下腰抹了一把她淚淋淋的臉頰,“我們和媽媽會再次相見的。總有一天。我教過你,你身體裏的每一個原子都來自一顆爆炸了的恒星,你左手的原子和右手的原子或許來自不同的恒星……媽媽隻是回到了星星之間罷了,而我們總有一天會相見的。”
“對,以灰塵的形態。你這個懦夫。”女孩冷著聲音,並不買他的帳。
“成吧,小混蛋,懦夫就懦夫。明天你就知道感謝我這個懦夫把你救出來了。坐在普羅米修斯旁邊,一切都會沒事的。”他將他的小女兒打橫抱起,在她牙尖嘴利的諷刺中關上了艙門,走回機艙內。
“警告,飛船將在十五秒後起飛,請乘客……”“分析環境威脅。”卡帕重新回到儀表盤前,打斷了飛船的警告。
“分析環境威脅中,中微子炸彈將在十二秒後爆炸,屆時星球將會因為過大的體積坍縮而爆炸,請盡快完成撤離。”
“很好,至少我們不用擔心會因為星球爆炸而成為一堆星塵,因為我們會死在中微子爆炸的餘波裏!”他厲聲道,“我們必須現在起飛!”
“警告,冷卻艙及氧氣艙未安裝完成,是否確定起飛?”
男人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按下了確定鍵。
飛船的排氣口猛然噴出一團火焰,巨大的反衝力讓整艘飛船瞬間擺脫了星球的重力,並很快達到了逃逸速度。
直到現在,女孩堅硬的麵具上才出現一絲裂痕,在飛船因為高速而出現的劇烈抖動中,她握緊了身邊不省人事的男孩的手,回頭看了一眼。
她暗金色的眼眸中,她的母星已經陷入了冷藍色的火海,突然,星球的北極出現了一個刺目的火球,並且這火球幾乎在瞬間便擴大到了遮蔽整個星球三分之一的大小。
在三秒難捱的靜默後,他們的星球爆炸開來,暴烈而無聲。
飛船靜靜地懸停在足以看清整場爆炸的高度,一直到所有燃燒的灰塵都熄滅,才緩緩加速,離開了這片寂靜之地。
“從好的方麵看,至少我們還活著,不是嗎?”卡帕從操縱盤前回過頭來,雙臂抱在胸前,竟然心情頗好地說,“至少我把你們倆給救出來了,你們兩個才是我最寶貝的。至於那些愚蠢的科維坦星人,我早就警告過他們不要拒絕那個泰坦星人了。”
“為什麽你總有本事說的好像自己不是科維坦星上的居民一樣?”他的甜言蜜語沒有軟化羅茜的怒氣,“回頭好好開,在聯邦政|府管轄的公域裏自動飛行是違法的。”
這樣一個冷心冷肺的男人竟然能夠將“寶貝”“親愛的”這樣的話掛在嘴邊,但她早就已經習慣了。據卡帕的描述,哪怕他自稱是塵埃星係上最厲害的武器製造師,也沒有什麽能夠比得上他們兩個“小寶貝”,普羅米修斯和她是他“最完美的造物”。
“技術上說,我們確實不是,我們屬於黑戶,寶貝,跟著我念,‘黑戶’。那意味著我們沒有身份證明。在造這台飛船的時候還沒有這麽多要求。如今星際聯邦政|府什麽都管,不是嗎?”卡帕沒有轉身認真操控飛船,繼續自顧自地嘮叨,“監聽電話,偷拆信件,稅率每年都在上升,竟然還出了公域裏不準自動飛行這種規定……這就是我要搭建私人通訊的原因。”
羅茜任由這句話像羽毛一樣輕飄飄地落到地上,專心致誌地給普羅米修斯擦掉他在被背上飛船的時候蹭上的灰塵。等他醒來要是看到自己灰撲撲的鼻子,肯定會發瘋的。
“哼。”卡帕小聲地從鼻腔裏發出一聲代表不屑的哼聲,“不尊重人的小崽子。”
“我聽得見!”
“你什麽也聽不見。現在,去倉庫艙裏給我找兩個11.5cm的螺絲,我得修好這個小寶貝,飛船上少一個隱形裝置總是讓我感覺赤身**的。”卡帕丟給她一把鑰匙,“別去左舷那個,那邊的裝置壞了。”
“這不是倉庫艙的鑰匙。”羅茜一眼就看出來鑰匙不對,“你一定是把倉庫艙的鑰匙和別的弄混了。”
卡帕從口袋裏一串鑰匙裏翻來找去都沒有找到,於是隻好將那一大串鑰匙都交給她,“去吧去吧。”
還不及他腰線高的小姑娘拿著那串鑰匙往倉庫走了,卡帕回過頭注視著舷窗外的星空。過了一會兒,他還在耐心地等待羅茜帶著那兩個螺絲回來。十分鍾,十五分鍾……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往右舷的倉庫艙走去,門沒關,裏麵空****的,他從存放螺絲的箱子裏找到了自己要的兩個螺絲,然後往左舷的方向走。四周隻剩下他富有節奏的腳步聲在走廊上回響,他在心裏默默數著從這裏走到左舷倉庫艙總共需要的步數,這十幾年來這些走廊曾經是兩個小崽子們的遊樂場,追追打打的地方,那些聲音現在還回響在他的耳邊。
有一種隱隱的直覺讓他的下腹部疼痛起來,好像長了一個尖尖的倒鉤,隨著每一次呼吸勾動他的內髒。左舷倉庫艙的門就在他麵前,他深呼吸一口氣,準備推開門的時候,一道深藍色的激光刺穿了艙門,穿透了他的下腹部。
羅茜在兩個高箱子後麵聽見了激光的聲音,“嗚嗚”地尖叫起來。那個藏在左舷倉庫的蛇佬在她嘴裏不知道塞了什麽東西,但估計不是什麽好東西,她一想出聲,喉頭就一陣又一陣地幹嘔。但卡帕在這裏。她知道卡帕肯定在這裏。
她被五花大綁,隻得以一種蠕動的方式從大箱子後麵挪出去,試圖離爸爸近一點。挪動到光線之下後,她才看清卡帕果然倒在了地上,那個不知趁什麽時候躲在了左舷倉庫艙的蜥蜴臉男人正居高臨下地用激光槍對著他,一種午夜般漆黑的恐掠過了她的全身,她趕忙加大了自己嗚嗚尖叫的幅度,把蜥蜴臉男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你想說什麽嗎,小家夥?”
“嗚嗚!”
“哦,你也覺得我應該開槍嗎?”
“嗚!”
蜥蜴臉的男人蹲下來湊近她,他渾身暗綠色鱗片,鱗片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粘液,看上去就黏膩而柔滑。他用手指捏上羅茜的臉頰的時候,羅茜才發現那些鱗片不止看上去那麽黏膩惡心,而且還很冰冷。
“你們在拒絕那位大人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小家夥。”他露出微笑,慢悠悠地給自己的□□重新上膛,“落到這個田地全都是你們自己的錯。吻別你的爸爸吧。”那柄槍發出短暫的噪聲,一束激光發射出來,穿過她的額頭,將她的表情定格在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他轉過頭麵對倒在地上的卡帕,這個成年科維坦星人呼吸時就像一台老式的、氣缸漏氣的車,但奇怪的是他臉上並沒有因為目睹自己女兒的死亡而產生任何類似於惋惜和哀痛的神色,“現在輪到你了。”
“是啊。”卡帕懶洋洋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好讓自己肚子的疼痛舒服點兒,“最好快點兒,趁著你還可以。”在一滴深綠色的**從不知何處濺上他的臉頰的時候,他紋絲不動,但蛇臉男人卻猛地跪倒在地,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那裏正不斷地噴出深綠色的血液。
“什……什麽……?”他猛然跪倒在地,地上那個應當死去的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站了起來。
“還能站起來嗎,老爸?”她清脆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沒關係吧?”
“你……做了什麽?”
那個麵容可愛得如同瑪利亞身旁最受寵愛的小天使的女孩回頭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滿是溫柔的笑意,“這個問題就留給地獄裏哀叫的亡魂吧。”她輕輕一推,蛇臉男人便仿佛一袋垃圾般倒在一邊。
“老爸,你還好嗎?”她抬起卡帕的腦袋,他的嘴角還在不斷流出銀白色的血液。“抱歉,小家夥。”他有氣無力地朝她笑。
“我現在拿醫藥箱來給你。你沒有那麽脆弱,不會那麽快就死的,至少給我撐到最近的醫療星。”她想要站起來,但卡帕猛然將她拉近,用手刀將羅茜打暈在地。
他的知覺時明時滅,為他提供著像電影一樣的剪輯和片段,但沒有完整連續的畫麵。在其中一幅圖像中,他像拎起一隻貓咪的後頸一樣拎起了羅茜,把她往飛船操控室帶;另一個片段裏,他意識到了普羅米修斯還昏睡在乘客座上,於是把他也扯了起來,小男孩已經長得很高了,拎起來沉甸甸的——最後一個片段中,他們兩個不知怎麽樣坐進了飛船的小型撤退艙裏,羅茜白嫩嫩的小臉蛋上沾上了一點銀色,那是他手指上的血。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按下了發射鍵。
在他的意識消失之前,他想起來自己好像還有什麽事沒做。
“媽的。忘記設定目的地了……”卡帕·法納姆倒在了飛船地麵,而遙遠黑暗的太空之中,有兩個小小的銀色飛行艙背向而行,距離彼此越來越遠,直到到達光線都無法觸及的深黑,消失在宇宙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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