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兼職超級英雄的代價之一就是, 彼得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一個清淨的周末了。

雖然沒有精確的數據統計作為支撐,但實際體驗情況是,這些犯罪分子們似乎真的有種莫名的行業默契, 每到周末深夜或清晨的時候就總是格外活躍。

“拜托,這才幾點啊。難道你們是有什麽隻能在周末早上才能完成的奇怪kpi嗎?”彼得一邊蹲在路燈上,用蛛絲熟練快速地將那幾個抱著裝滿現金的皮箱的持槍份子裹束住, 一邊忍不住念念叨叨, “怎麽就沒個人性化的強盜首領來管教一下你們, 順便規定周末早上隻能在十點以後實施入室搶劫,淩晨一點以後就不能隨便登堂入室打擾別人睡覺呢?難道說勞動法不管強盜這份職業嗎?”

說完,他思考一下,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勞動法確實不管,隻有刑法才管這個。

搞定這邊的銀行搶劫事件,彼得在返程的路上又順手救了一個差點被車撞上的殘疾老人,接住了一個因為想要爬出陽台去找氣球而摔下樓的孩子, 護送了一位喝醉到路都有些走不穩的女士回家。

做完這一切後, 新一天的太陽終於從鱗次櫛比的摩天樓群背後緩緩升起, 濃稠熱烈的金色晨光將整個紐約照亮, 也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沒等彼得坐在市中心一座參天大樓樓頂休息片刻,緩解一下因為昨晚熬夜修改發射器設計, 清晨又不得不起了個大早來解決這場惡性搶劫案的疲憊,廣場大屏幕已經準時亮起。

j·喬納·詹姆森開始了他每日必有的宣告演講, 從詆毀蜘蛛俠開始,字字句句都把他說得像個反社會的危險分子, 該被抓進監獄去判無期徒刑的全民公敵, 隨時會趴在無辜民眾家外偷窺別人隱私的心理變態。

說真的, 如果他真有這麽變態的愛好,那j·喬納·詹姆森不應該是最危險的嗎?

彼得翻個白眼,歎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別那麽在意對方所說的話。可響徹整個中心廣場的刻薄言辭一直在折磨他過於敏銳的聽力,讓他本想在這個視野不錯的高樓頂層稍微休息下的計劃徹底泡湯,同時也讓彼得感覺有些窩火。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最好還是先閉上嘴休息下吧,先生。”說著,他抬手朝向大屏幕,幾張雪白蛛網從發射器裏飛出去,正好封在詹姆森的嘴上,讓他的形象一下子變得滑稽又怪誕。

起身拉住蛛絲**離原地,彼得沒用多久便回到了家,從自己房間刻意開著的那扇窗戶鑽進去,一邊略帶疲倦地歎息著,一邊將自己身上的戰衣扒下來,再草草換上昨天剛洗幹淨,都沒來得及折疊整齊就被胡亂堆在**的t恤和衛褲,然後將自己砸進**那團被子裏。

房間的另一麵牆壁上掛著吐舌頭的愛因斯坦海報,彼得困意朦朧地和對方打了個招呼便準備睡覺,可窗外逐漸嘈雜起來的鳥類啁鳴聲,汽車疾行而過的聲音,行人來往奔走的腳步聲,全都在撕扯他本就不算安穩的睡眠。

被子蒙過頭的效果並不如想象中那麽好,彼得翻來覆去地嚐試睡著卻最終失敗,最後隻能焦躁地爬起床,低聲詛咒著自己如今這種過於敏銳卻又無法自控的五感。

也許自己需要一點助眠用的藥物,彼得皺著眉頭漫不經心地思考著。可據他自己的觀察,他如今的新陳代謝速度可比常人快太多了,大部分藥物甚至是酒精對他的作用都很微弱。

上一次睡得好的時候,好像還是他因為大量項目實驗與城市巡邏連軸轉而累到睡著。

但即使如此,他也要麵臨隨時會被蜘蛛感應弄得一激靈而突然醒來的困境——比如在因為睡著前忘記將腕間的發射器取下來,而自己的睡相又太差,所以會把蛛網弄得自己一頭一臉的前一刻。

為什麽那隻蜘蛛在咬自己的時候,沒給自己弄個超能力啟動開關呢?他現在隻是想先好好睡個覺。

煩悶的情緒積湧在略帶昏沉的腦海裏,讓彼得在撐著桌麵起身時一時沒注意控製住力氣,直接在硬木書桌上捏出兩道裂紋以及幾個清晰且帶著指紋的凹陷。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指尖上被生物靜電吸附著的木屑,閉上眼睛狠狠吹了吹額前淩亂的劉海,直接順手就將桌麵上的凹陷抹平,再嘟囔著走進衛生間用冷水抹了把臉。

牆麵上釘著許多他昨晚設計好的改良方案,電腦上的工圖隻畫了一半。

彼得捏著手裏的鉛筆敲了敲頭,最終又心浮氣躁地把它丟開,轉而打開窗,看了看暫時無人經過的街道,借著蛛絲的拉力迅速無比地躍到街對麵的瑞恩家。

按照之前的計劃,他和貝爾納黛特上午會一起去圖書館尋找關於霍金斯國家實驗室和環形研究所的資料——如果有關後者的線索能被找到的話。

彼得其實對此沒有抱很大的希望,但這終歸是個可以嚐試的辦法。

畢竟從前期搜尋結果來看,比起霍金斯,環形研究所的資料更是少得可憐,他們目前隻能盡力先從霍金斯國家實驗室著手調查。

此時不過清晨,距離圖書館開館還有一段時間。彼得剛跳落在瑞恩家背後的那棵高大榕樹上,便聽到了一陣輕柔的音樂聲從二樓的舞蹈房裏傳來。

是柴可夫斯基?還是施特勞斯的某支舞曲?要讓一個五音不全的音律白癡去記住那些變化多端的古典曲調實在太困難,他在這方麵的天賦與感知度遠不如貝爾納黛特。

這麽想著,房間的門忽然開了,穿著一身潔白短紗裙練功服的貝爾納黛特一邊將滿頭黑發都熟練盤紮在頭頂,一邊踩著遍地陽光走進來,在鏡子前換好了訓練用的軟鞋,開始做最基礎的拉伸準備。

少女的身姿高挑而纖細,體態因為常年練舞而帶著種難以言喻的窈窕優美。包裹在淺灰色長襪裏的雙腿修長筆直,不盈一握的腰際垂著層薄薄的輕紗,旋轉起跳間如同一團沒有重量的雲霧般簇擁在她周圍。舒展的手臂與肩頸線條柔美,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天鵝張開雙翅的優雅。

也許是因為腿傷初愈不久的緣故,貝爾納黛特在嚐試著做一些比較有難度的跳旋動作的時候,似乎顯得沒有以前那麽信心十足,時常會停下來試探腿部受傷過的地方會不會產生異樣的鈍痛感。

陽光穿過樹影照進舞蹈房內,映出一室斑駁,少女沐浴在光影中的側臉白淨細膩,清美沉靜。

看到她忽然停止跳舞,轉而略垂著頭盯著牆角,隻一遍遍活動著之前受傷最嚴重的那條腿,彼得原本因為見到對方而平靜不少的心情一下子又緊繃起來。

是不是她受傷的地方又在疼了?

這會像醫生說的最壞情況那樣,嚴重影響到她以後跳舞嗎?

當初觀看貝爾納黛特比賽的麥考伊夫人還曾讚賞她,隻要持之以恒,她將來一定能成為舞團最年輕的獨舞演員,可是後來……

熟悉的內疚感再次湧上來,彼得懊惱地抓了抓頭發,還沒決定要不要在這時候去敲窗戶,卻意外地聽到了對方叫自己名字的聲音。

“彼得?”貝爾納黛特站在剛打開的窗前,仰頭看著蹲在樹上的少年,臉上並沒有多明顯的驚訝,似乎已經對他這樣反人類的出現方式已經適應得非常習慣,“你什麽時候在那兒的?”

“呃,就剛才。”彼得回答,“你剛進來的時候。”

“剛進來?”她側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冰綠色的眸子被晨曦映照得如水晶般清澈透亮,“所以你在那兒蹲了快四十分鍾?”

有這麽久嗎?

彼得張了張嘴,看起來也有些驚訝:“我想……也許是吧。”

“這麽早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她又問。

這個問題一下子讓對方停頓住,棕色眼睛眨了眨,短時間內沒能給出一個得體的回答。

因為,確實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原因。

如果非要說有,那就是……他剛才感覺心情有些煩悶,一向靈活的思維對著那些熟悉無比的工圖和書本都提不起任何興奮感,隻想本能找點能讓他覺得安慰和平靜下來的存在。

比如……

他不自覺地望著麵前的少女,她眼裏那片閃爍在陽光中的翠色大海讓他莫名感覺有些心悸,剛鬆快下來的神經頓時又陷入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僵硬中。

“先進來吧。”貝爾納黛特退開窗邊,同時提醒,“不過起來的時候最好慢一點。”

這是一個對正常人在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蹲著不動以後的友善提醒,但從彼得那輕盈利落的動作來看,她的擔心顯然很多餘。

“吃過早餐了嗎?”她問。

“算是吧。”

看著對方詢問的目光,彼得又解釋:“房間裏有昨晚剩下的半塊披薩。”

那就是沒吃過了。

貝爾納黛特了然地點點頭,脫下腳上的軟底鞋:“華夫餅還是三明治?”

“三明治。”他回答,視線落在對方勻稱細長的雙腿上,語氣有些擔憂地問,“你的傷,我是說……剛剛是因為感覺不舒服,所以停下來不跳了嗎?要不要一會兒去醫院看一下?”

“沒事。”她邊說邊順手解開頭頂的發繩,滿頭漆黑發絲立刻垂散而下,“我剛才隻是在走神,想一些關於霍金斯國家實驗室和那個怎麽找都沒什麽頭緒的環形研究所的事。”

聽到這個回答後,彼得頓時鬆了口氣,安慰道:“別太擔心,至少這兩天我在城市巡邏的時候都暫時沒再碰到那些怪物了。”

她點點頭,從冰箱裏拿出牛奶加熱衝泡了兩杯麥片,趁著吐司還在麵包機裏烤的時間,又開始製作煎蛋和培根,順便問:“所以你今天起這麽早,也是因為附近有事發生了,對嗎?”

“中心廣場那邊,一起銀行搶劫案。”彼得喝著手裏的燕麥牛奶,伸手揉了揉額角,語氣中略微透漏出一絲疲憊。

貝爾納黛特回頭看著他:“你昨晚什麽時候睡的?”

“呃……快四點?”

“那什麽時候起的?”

“這個,應該是六點左右吧……”他滿臉乖巧地端著牛奶杯,棕眼睛無辜如小鹿般濕漉純真。

這個回答比貝爾納黛特想的還誇張。

“那就是說你基本沒睡。”她愣了愣,很快意識到另一個問題,“這已經是第幾天了?”

感謝被蜘蛛毒液改造過的強悍到非人的身體素質,否則他現在早該躺進icu裏命懸一線了。

彼得抿住嘴唇搖了搖頭,臉色不太好:“這很難。我是說,我沒法控製自己不去感知到那些多餘的動靜。”

“所以你其實每晚都很難睡著?”她邊說邊將烤好的吐司裝進盤子裏,用小刀將其中兩片的麵包皮邊緣切掉再抹上醬汁,放入剛煎好的雞蛋。

這是彼得的習慣,他從小就討厭吃三明治的麵包皮,煎蛋也隻愛吃八分熟,過生或者全熟都能讓吃得他直皺眉頭。因此本傑明做的懶人三明治一直是彼得食譜裏的黑名單之一。

“差不多吧。”他歎口氣。

將做好的三明治切好端給對方,貝爾納黛特仔細看了看他,發現盡管彼得臉上沒有什麽長時間休息不好而造成的明顯憔悴感,但還是能感覺到他狀態裏的低落。

思考片刻後,她試著提議:“要試試用影子嗎?”

彼得茫然地抬起頭,嘴裏還咬著一塊煎蛋和番茄片,含糊不清地跟著重複:“影子?”

貝爾納黛特點點頭,指尖點在光滑明亮的桌麵上,與自己的影子手指相接。緊接著,她抬起手,原本被陽光鐫刻在身後牆壁上的影子立刻活了過來,在貝爾納黛特的示意下心領神會地裁下一縷長發的剪影,化作一條半透明的黑色薄紗落在她手上。

“你戴上試試看。”她說著,將那條影子化作的薄紗遞給對方。

彼得接過來,充滿好奇地摸了摸,發現根本感覺不到任何溫度或者質量。看起來幾乎和貝爾納黛特腰間垂著的紗裙差不多的厚度,好像完全無法遮光,可當彼得真正將它蒙在眼睛上時,卻被嚇了一跳。

所有的光線與聲音都從他周圍消失了,他仿佛被困在了一個絕對黑暗的寂靜空間裏,一直敏銳到讓他很頭疼的感官終於消停下來。

“這也太……”彼得取下那條影紗左右看了看,周圍又立刻恢複了原樣。陽光如熔化的黃金般流淌在地上,窗外是來往行人的說話聲,汽車碾過馬路的嘈雜噪音,鳥雀偶爾飛過的啁鳴聲,還有麵前的貝爾納黛特。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他滿臉驚訝地反複試了幾次,確認那不是自己的錯覺以後,本能的科研怪癖立刻冒出頭來,深棕色的小鹿眼睛裏滿是看到值得研究的東西的興奮光亮,“這是什麽原理?我是說,它看起來明明是透光的,有點像加了水光效果的絲巾什麽的,但是……”

“隻是影子。”貝爾納黛特微笑著解釋,“外婆說,影子和我們所能感知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用你擅長的術語來說大概就是,它們生活在二維世界,一個平麵裏,但我們是更高維度的,比較……嗯,怎麽說,立體?所以在它們的世界裏,沒有聲音,也沒有其他幹擾,是絕對安靜的。我隻是通過用影子的遮蔽能力來讓你也體驗到那種類似的感覺。”

影子的世界?

彼得忽然被這個詞吸引住。一種細微的,隱隱快要接近什麽的感覺讓他下意識抓住這個概念仔細思考。

貝爾納黛特注意到他的變化,以為是遇到了什麽新的問題,於是停下吃早餐的動作,問:“是因為這種失去感官的狀態會讓你感到緊張,然後觸發蜘蛛感應嗎?”

她還記得彼得曾經許多次和她說起過這種被動的危險預警能力,敏銳到哪怕他即將吃下去的東西不夠健康或者已經變質,甚至是快要喝到的水太燙都會刺痛個不停。

簡直比梅姨的嘮叨還可怕,完全就是個警惕到過頭的變態控製狂家長,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在它看來都是危險,並且根本無法擺脫。

為此,他不得不戒掉了心愛的深夜街邊攤。這對他每晚例行的城市巡邏工作而言簡直是災難性的打擊。

“不,並不會。”彼得回神,很快解釋道,“蜘蛛感應是獨立的,也就是說,隻有現實裏真正存在的危險……雖然有時候我覺得那並不是危險。”看起來他還在耿耿於懷已經和他吻別的深夜街邊攤,“隻有真實存在的危險才會讓它起反應,緊張並不會。”

貝爾納黛特點點頭,聽到他繼續往下說:“我剛才是在想你說的那句話,關於影子所感受到的世界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怎麽了嗎?”

“還記得瑪德琳曾說過,那些獵手們之所以不斷地追捕你們,是在尋找著什麽鑰匙,對不對?”

彼得一邊思考一邊分析到:“但你們其實並沒有什麽所謂的鑰匙。而且按照瑪德琳所告訴你的往事來看,那個曾經警告過她,獵手很快就會來的莫洛尼家族的人也正在被獵手追捕。這說明,那些獵手以及背後的人其實也不清楚這個鑰匙究竟在誰的手上,隻是很肯定它屬於莫洛尼家族的某一個人。或者……”

他頓了頓,語氣有些不確定:“或者任何一個。”

她愣一下,很快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你是說,他們要找的鑰匙其實並不是一件物品,而是我們本身。”

彼得看著她點點頭:“鑰匙這個稱呼,不管那究竟是什麽,顯然是用來開啟某個東西的,而你們是唯一能和影子溝通並感知到它們世界的人。”

“所以他們追捕我們……整個莫洛尼家族,就是為了打開影子世界?”

這個猜測的前半部分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後半部分貝爾納黛特就不太確定了:“可是我並沒有真的見過什麽影子世界,而且也從來沒有聽外婆說起過。”

她邊說著,邊轉頭看著自己身邊的影子:“真的會有一個全是影子的世界嗎?”

這個問題很新奇。因為從小到大,貝爾納黛特隻知道她和瑪德琳一樣,能夠聽到並控製這些影子,從來沒想過也許影子們也會有什麽獨立的世界。

然而影子搖搖頭,回答:“我們依附於光和本體而存在,光芒或者本體消失,我們也會跟著消失,並不存在隻有影子的另一個世界。”

“確實很符合物理學定律。”彼得略帶失望地撓了撓眉尾,端起杯子將剩下的燕麥牛奶喝光,“還是一會兒先去圖書館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新線索吧。”

“你好幾天都沒睡好了,不先回去休息一下嗎?”

“沒事。”彼得將最後一塊三明治塞進嘴裏,習慣性地甩了甩頭來驅散那種微沉的困倦感,微卷的茶褐色發絲淩亂地垂了幾縷在眉際,笑容燦爛溫暖,眼眸清亮,“重要的事情得先做。”

貝爾納黛特被他這句無比自然的話給弄得有點愣神,緊接著便眨眨眼錯開視線,繼續低頭去吃盤子裏的食物,一種微妙的輕盈感漂浮在心頭,像是有羽毛在晃悠。

很快,他們便一起來到了皇後區最大的公立圖書館門口,準備去查找八十年代關於霍金斯報道的舊報紙。

卻沒想到,在剛進館時便碰到了熟人。

“塞萊斯特?”貝爾納黛特看著麵前正低頭查看著手裏借閱資料的紅銅發高挑少女。

對方應聲抬起頭,將手裏的資料迅速收好,明亮的藍眼睛眨了眨,語氣活潑:“上午好,天鵝小美人,彼得。真高興看到你們又在一起了。”

過於含糊且曖昧的用詞,讓對麵的兩個人都是一怔,小動作十分默契地相互看了看,又迅速各自別開頭。

她笑了笑:“我聽老師說你下周一會返校上課了是嗎?所以這是為了下周的數學微積分測試來抓緊複習?不過今天閱讀室座位可不太好找,你們可以辦理借書後去樓頂的花園咖啡廳。”

“微積分測試?”貝爾納黛特腦子裏一陣嗡鳴,這才想起來前幾天在接聽中城高中那位來確認她複課的老師的電話時,好像是有提到那麽一句關於幾門課程會有測驗的事。

她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咬住嘴唇,冰綠眼睛中一片空洞的黯然,臉色蒼白欲死。

“你這是,不小心忘記了?”塞萊斯特端詳著對方的反應,剛準備心生同情,又瞟見她身邊正站著常年穩坐年級排名頭把交椅,中城高中老師們一致認可的理科狂魔,頓時便毫無負罪感地收起了自己的憐憫,轉而用一種細滑輕快的語調說,“別擔心,相信上帝會保佑你通過這次測驗的,就像以前一樣。”

說完,她眉開眼笑地朝他們揮了揮手:“我先走了,周一見。”

“周一見。”

“貝妮,我們走吧。”彼得說著,這才側頭注意到貝爾納黛特臉上那種平靜到絕望的神情,稍微一想就明白過來,“是周幾的測驗,你還記得嗎?”

“周四……吧。”她有點苦惱地皺起眉尖,自己之前光顧著自學補上其他幾門向來不會難倒她的文史類課程,連獨自打開數學物理課本的勇氣都沒有。

好像裏麵關著什麽大怪獸,隻要她一翻開就會跳出來將她整個囫圇吞下去。

“周四的話……應該也還來得及。”彼得想了想,“我下周沒什麽項目實驗要做了,空閑時間會多一些,趁這幾天幫你補習一下,到時候通過測驗應該問題不大。”

貝爾納黛特點點頭,又感覺有些無奈:“總感覺給我補完課,你也差不多已經提前把整個高中的理科課程都自己學完了。”

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就是這麽讓人猝不及防。即使彼得沒那麽喜歡文史類課程,但也可以獨自應付並得到不錯的等級,反觀自己……

她無聲歎口氣,跟著對方走進人滿為患的封閉式電梯,站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而彼得則習慣性地擋在她身側,替她將其他人隔開。

存放舊報紙的閱覽室在圖書館的頂層,當他們到的時候,電梯裏的人都已經下得差不多了。

得知他們是來尋找八十年代的報紙的,接引員的表情看起來頗為詫異,接著便很快將存放著相關報紙的地方指給了他們,並補充:“由於年代久遠,那個時期的報紙能完整保存下來的已經比較少了,大部分都放在櫥窗裏僅供參觀。若是你們需要詳細查看的話,可以到隔壁的閱讀室去找到相應的微縮平片,都是按照報社,年份和話題整理好的。”

彼得和貝爾納黛特對視一眼,無需交流便默契地決定了共同前往旁邊的閱讀室。

經過近兩個小時的查找,他們終於發現了不少有關霍金斯國家實驗室的舊報道,並用彼得帶來的相機一一拍了下來。

很顯然,這些報道都是負麵的,比如“實驗室阻止調查”、“實驗室裏疑似出現兒童虐待事件”、“馬丁·布倫納博士被告上法庭”、“泰瑞·艾夫斯指控實驗室搶走了她的女兒”,以及“實驗室毒物泄露,造成小鎮居民死亡”等等。

“馬丁·布倫納是誰?”貝爾納黛特皺著眉尖看著這些新聞,將它們一條條篩選出來。緊接著映入眼簾的便是另外兩條頗為驚悚的消息——“據稱,實驗室裏正在進行一項精神控製實驗”,以及,“小鎮遭受超自然力量入侵,牆中惡魔抓走孩子”。

“牆中惡魔?”她繼續往下看,發現報道裏描述的惡魔的模樣,與這段時間經常出現的那些怪物有一定類似之處。

“彼得。”她連忙叫了同樣正有所發現的少年一聲。

“在這兒。”他很快起身走到貝爾納黛特身邊,彎腰看著她指給自己的地方。

幾乎是立刻,彼得便回想起了之前在潘鬆第十五大道曾發生過的事。

那時候,現場除了那些有著紅眼睛的怪物,以及那個手腕內側紋著033的男人——如果他是人類的話——確實曾有一個不知名的東西正試圖從牆裏鑽出來,隻是最後沒能成功,所以彼得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但在當時,蜘蛛感應一直在提醒著他要小心那麵牆。而他本來也想留下來查看一下究竟怎麽回事,但警察的到來打亂了他的計劃。

“還有關於這個‘牆中惡魔’的其他報道嗎?”

“隻有比較類似的。”

貝爾納黛特邊說邊換上了另一張微縮平片,裏麵是一則采訪:

格林一家是霍金斯鎮上少見的移民住戶,夫婦二人跟隨著他們的唯一兒子因為工作原因而搬來這裏。但僅過了一年時間,霍金斯國家實驗室便宣布格林夫婦的孩子因公殉職,並用一筆並不算多豐厚的撫恤金打發了他們,甚至連屍體都不讓他們見。

報道中,格林夫人反複哭訴著她的孩子一定還活著,因為她經常能感覺到他的存在,比如一些絕非幻覺的呼喊聲,家裏電燈時不時地閃爍,甚至她還曾經接到過自己兒子打來的電話。

盡管通話隻持續了短短幾秒,話筒就被紊亂的電流燒壞了,但格林夫人堅稱那就是她的孩子,並且還聽到他曾對自己隱約說過“他就在牆背後”之類的話。

“牆背後?”彼得重複著,聯想到剛才有關牆中惡魔的報道,“如果這則報道是真的,那能有惡魔從牆裏麵出來,並且可以裝下一個人的……聽起來像是個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獨立空間。”

“牆背後會有這樣的空間嗎?”貝爾納黛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懷疑。

“也許會有。”彼得盡可能簡潔地朝對方解釋道,“這在某種程度上就相當於更高維度的空間。比如,球體是一個半圓繞其直徑所在直線旋轉一周所形成的空間幾何體。它可以被分解成無數個具有同一個圓心和同等直徑的二維平麵圓。

而生活在這些平麵圓上的生物,受到自身位置造成的可觀測視角的限製,如果不進行任何特殊測量,它們無法意識到自己其實是生存在一個二維平麵上,更意識不到也接觸不到周圍的其他平麵圓甚至整個球體。”

“所以,牆背後……也就是那個惡魔其實是來自離我們很近,但是卻無法以平常手段觀測或接觸到的異度空間的生物?”

這聽起來也太像科幻小說裏才會有的情節了。

但回想一下那些怪物的模樣,以及對方的蜘蛛俠身份……異度空間什麽的,好像也沒那麽難以想象。

最重要的是,自己家族的人能和影子溝通這件事,本身也很奇怪。

“也許是這樣,但還不能完全確定。”

彼得並沒有就此輕率地做下結論,隻將自己剛才找到另一些信息分享給了對方,最後思索著說:“我忽然想到,所有這些發生在霍金斯鎮上的事,也許還有報紙上沒有的,應該都被霍金斯當地的警局記錄過。如果我們想要知道更多信息的話,也許得考慮……”

他還沒說完,貝爾納黛特先一步意識到了他的想法,冰綠色眼睛微微睜大看著對方:“你不會還想黑進霍金斯的警局係統吧?”

考慮到他對紐約警方的監聽行為,貝爾納黛特很有理由懷疑他真的會這麽做。

但彼得隨即搖了搖頭,修長指尖在相機上不住地點著:“那個年代的案件記錄存檔基本都是以這樣的微縮平片的方式,估計是儲存在他們當地的檔案室裏。”

“那就是要去當地?”她有點為難。畢竟想都不用想,瑪德琳一定不會同意她和彼得出這麽遠的門。

彼得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因此決定換個方向:“或者……能找到什麽人試著問問看也行。”

“能對記錄在警局檔案裏的信息了如指掌的人。”貝爾納黛特想了想,很快抬起頭,和同樣看向她的彼得異口同聲地說,“警長!”

他們很快從那些報道裏找到了當時擔任霍金斯鎮警局局長的人,吉姆·霍普。

彼得用相機拍下了對方的照片:“已經三十多年過去,他現在應該早就不再是警長了,得另外想辦法找到他的聯係方式。也許他對霍金斯國家實驗室會有更多了解。”

畢竟從剛才的許多報道能夠看出,這位警長非常敬職敬業地深入參與並解決了大部分案件,甚至曾數度出入實驗室進行調查。

做完這一切後,他們又來到年份更新的紙質報紙區,試圖查找其他有用的信息,卻被告知,所有被登記過有關霍金斯的舊報紙都已經被借出去了。

“就在你們來之前不久。”工作人員說著,同時忍不住有些奇怪地問道,“為什麽你們都對這些報紙感興趣?這是什麽新的尋寶活動嗎?”

“噢,沒有,我們隻是在網上看到了一些比較有意思的都市傳說,所以對這個地方感興趣。”彼得反應很快地找了個借口敷衍過去,像是已經非常熟練這麽做了。

走出閱覽室後,貝爾納黛特再次回頭看了看剛才那些存放著報紙的地方:“這不太像是巧合。看起來除了我們以外,也有人在調查霍金斯國家實驗室。”

彼得讚同了她的看法,接著晃了晃手裏的相機:“好在我們也不算全無收獲,接下來就先從找到這位警長開始吧。”

回到家裏,貝爾納黛特將照片裏的舊新聞看了一遍又一遍,腦海裏總是忍不住想著那些怪物的模樣,又將書桌上那些瑪德琳之前給她的舊照片也再次翻看幾遍。

來源不明的怪物,上世紀的實驗室,匪夷所思的多維空間理論,還有自己家族的秘密。

實在無法想象,這些東西之間究竟會有什麽聯係。

蜷縮在沙發椅上盯著電腦屏幕一動不動好久,貝爾納黛特在窗外逐漸濃鬱起來的夜色中開始感到一陣困意。

她揉揉眼睛,關上電腦走下樓,準備到廚房裏去接杯水。

這時,整個房間的燈光突然開始不斷閃爍起來,而且極有規律性。從她床邊的月球燈開始,然後是頭頂的臥室吸頂燈,屋外走廊的壁燈,然後是樓下客廳的裝飾燈和照明燈。

一盞一盞,不斷閃爍過去,仿佛在為她指路。

貝爾納黛特愣愣地看著那些瘋狂閃爍的燈光,跟著從房間來到客廳,那麵畫著一幅星空油畫的牆壁麵前。

所有光芒都安靜下來,隻有這麵牆壁頂上的燈還在不斷顫動著,跳躍著,仿佛一顆受驚的心髒。

她看著那副畫,明明是早已看過無數次的東西,卻在此刻這種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顯得格外詭異且陌生。

恍惚間,貝爾納黛特忽然有種很莫名的感覺。

這麵牆背後好像有什麽人。

她看不見對方,可對方卻能看見她,聽見她,甚至感受到她,就像那些來自霍金斯的舊新聞裏報道的那樣。

此時此刻,就在這裏,這麵牆壁背後,也有一個人在這樣注視著她。

這個念頭讓她脊背發涼,冷汗密密麻麻地冒出來,迅速後退開。

很快,燈光恢複正常,一切讓人不安的異常都突然消失得很徹底,連同那種被什麽詭異生物盯住的感覺也同樣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屋外街道的嘈雜熱鬧又再次回到她的感官裏。

貝爾納黛特眨眨眼,伸手摸了摸額頭上的薄汗,搖了搖頭:“我真是……”

短時間看太多同樣的新聞,弄得自己神經過敏了。

她這麽想著,重新端起水杯回到房間,卻在開門的一刹那,被眼前的景象驚嚇到直接將杯子摔碎在地上,水流飛濺滿地。

她的整個房間都是白色的,到處被覆蓋上厚厚的蜘蛛絲,連每一個角落都被標記過無數層,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蜘蛛巢穴,一個讓人頭皮發麻的恐怖蟲繭。

有玫瑰花的甜膩味道從房間裏散發出來。

借著窗外微弱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散發出的暗淡光芒,貝爾納黛特驚恐萬分地看到房間裏遍地都是玫瑰花。它們被密密麻麻地鋪開在蒼白的蜘蛛絲上,濃豔到妖異的鮮紅,仿佛滿目血腥。

她感到一陣頭皮發麻,雙腿虛軟,強烈到尖銳的恐懼感一擁而上,化作一陣克製不住的顫抖爬滿全身,腦海裏隻剩下快跑這個求生念頭。

然而她剛轉身,整個人便直接撞進身後一個毫無溫度的懷抱裏。

“我在想你是否喜歡玫瑰。”

過於熟悉的聲音,讓貝爾納黛特感覺渾身血液都被凝固住。

有手輕輕觸摸上她的臉頰,冰冷如一隻劇毒的蜘蛛正在溫柔地親吻她,捏住她的下頜向上抬。

“貝妮?”

她尖叫著掙脫開,超能力在本能的驅使下接近失控地爆發而出,牆壁上原本呆板的影子瞬間脫離出來,化作無數帶著尖刺的荊棘,在整個房間裏迅速瘋長蔓延,無差別地攻擊著周圍的一切。

混亂中,貝爾納黛特終於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剛才隻是睡著了。

房間裏一切如常,沒有蜘蛛絲,沒有玫瑰,隻有一泓蒼白的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淺淺籠罩住她。

呆愣半晌後,她才終於緩緩鬆出一口氣,試圖平複自己仍然沒有從噩夢中脫離出來的情緒,安慰自己那隻是個不切實際的噩夢。

房間門外,一盞正對著她門口的走廊壁燈在急促閃動幾次後,再次回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