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船上
說到這裏,我猛烈地打了一個激靈,聲音幾乎因極度地畏懼而變得異常沙啞。
一位叫做哈德森的好心太太看我可憐,為我端了一杯熱茶。
我顫抖著一飲而盡。
*
我本以為我會淹死在腥臭罪惡的海水之中,卻沒想到,我命不該絕。
刺眼的陽光讓幾乎失去意識的我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而後我發現……我竟然隻身漂浮在水麵上,渾身無力,喉嚨幹得幾乎要冒煙。
之前一切都好似幻覺,沒有什麽水母和怪物,我從懸崖上跳了下來,就這樣漂到了大海的深處。
但我不知道我究竟身在何處,四周一望無垠全是海水,那片懸崖已經失去了蹤跡。
而不遠處就是一艘大船緩緩駛過。
“救命!”
沙啞的嗓音讓我自己都幾乎嚇了一大跳,但求生的渴望還是讓我不知從哪裏冒出了力氣,讓我奮力地朝那邊遊去,即便每一次甩動手臂都痛苦地像是在披荊斬棘一般。
“救救我……咳咳,救救我——”
但不知道為什麽,即便我再怎麽撕心裂肺地呼喊,費盡力氣地遊著,那艘船卻還是離我越來越遠。
我努力地仰起頭,吐出口中的海水,在水花中艱難地睜開眼睛,視線卻正好與甲板上一個年輕的水手的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我欣喜若狂,以為我終於能得救了。
卻沒想到,對方心虛地移開視線,假裝沒有看見我一樣。
我不能理解為什麽對方會對一個生命危在旦夕的可憐女人如此無動於衷,直到我貧瘠的大腦中忽然想到過去的一個說法。
‘女人上船會走黴運’
霎時間我如墜冰窟,頓感絕望至極。
洶湧的海浪向我襲來,瞬間將我吞噬到海水之中,精疲力盡的我忽然想要放棄一切抵抗。
好累……真的好累。
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我抬起雙眸看向水麵上不停晃動的藍色光團,光線折射在我的身上,但我卻忽然覺得好累好累,隻想就這樣不停地下墜算了。
隻是,忽然,一根繩子隨之墜入海底,而我消失殆盡的希望重燃,緊緊地將繩子抱在懷裏。
得救了。
……
渾身濕漉漉的我躺在船上的倉庫裏,救了我的年輕水手紅著臉,開始偷偷觀察著狼狽的我。
“你們要去哪兒?”
我顧不上那麽多,急切地挺起身問。
“合、合恩角。”年輕水手的手指因為緊張似乎微微顫動,攙扶我手臂的力氣稍稍變大。
但我卻無心在意。
合恩角,南美洲的最南端,一向是捕鯨的地方,也就是說,這很有可能是一艘捕鯨船,以殺死鯨魚、獲取鯨油來牟取暴利。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鬆了一口氣。
因為船行駛的方向遠離阿卡姆,遠離美國。
隻要離開那裏……
那便是天堂。
*
“你說,你最後坐著捕鯨船來到了倫敦?”
“……”
我沉默了,但遲疑了很久很久,我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麵前那位眼神銳利的男人皺起眉頭,仿佛對我的話並不認同。
他的懷疑並沒有錯,畢竟捕鯨船一般會在南美洲捕鯨,又為何要環繞幾乎整個地球,前往倫敦?
我知道我的謊言拙劣之際,但我忽然就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
因為在這艘捕鯨船上,我經曆了更為可怕的事情,和那些不可名狀的恐懼不同,那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用語言描述出來的。
人性的醜惡。
僅僅隻是回憶都讓我痛苦萬分。
我究竟為何試圖將這些事情告訴給別人?
僅僅是為了我內心的平靜嗎?
可是,沒人真的會相信,我的所作所為甚至會因此連累別人。
看著麵前這位體麵的、充滿冒險精神的先生,我真的要將後續的故事繼續說出來嗎?
我確實在敘述的時候隱藏了很多內容,但誰又能保證眼前的這個敏銳聰明的男人會不會推測出我真實的經曆呢?
想到這裏,我如坐針氈,看向麵前這個靠在沙發椅背上,雙手指尖相對,閉目思索著什麽的男人,忽然想要逃離這個將我層層剖析的地方。
於是,我的手指緊緊絞著身上的薄毯,從座位上猛地站了起來。
“如果你不能將我送到監獄,那我想我還是離開這裏來的更好一些。”
說完,我將已經被我弄髒的薄毯拿了下來,轉身便想離開。
卻聽見身後的男人忽然張開緊緊抿起的嘴唇,開口道,“你遇見了船難,搭上了其他的船隻才來到了倫敦。”
我的腳步頓住了,卻聽到他輕輕叩擊桌麵,繼續道,“就在今天,報紙上報道了一則新聞,某商船在南太平洋上發現了一艘幾乎被毀成碎片的捕鯨船,鯨油還使得船隻產生了燃燒的痕跡,船員在搜索附近海域無果,船上人員全部失蹤,無一生還。”
“你身上揮之不去的鹹腥味和你皮膚上輕微的曬傷足以證明你曾漂在海麵上的不幸遭遇,所以,後麵又發生了什麽?”
“……”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想起愛慕自己的年輕水手在死去之時望向我那驚恐放大的瞳孔,幾乎是所有人中死狀最悲慘的,我終於難掩痛苦,壓抑地抽泣了一聲。
男人卻繼續道,“食物和淡水的短缺,絕望籠罩的陰雲……如果你之前所敘述的都是為了掩飾後麵這個故事,那我希望您還是不要再對我們有所隱瞞。”
“Cthulhu.”
古怪的發音讓男人皺起眉頭,“……什麽?”
為什麽會知道,是因為後來我在回憶時想起,我在監獄暗格裏的文件上見過類似外表的畫像,畫像的下方便寫著這幾個毫無規律的字母。
如果勉強用英語發音的方式去試著讀它,那便是克蘇魯。
“為了捕鯨獲取鯨油,他們行駛得太遠太遠了。”
或許也不全是這個原因,可能隻有那個龐大可怖、遮天蔽日、不可名狀的怪物本體才知道,究竟是誰將深陷沉睡的祂從睡夢中喚醒。
又或者,祂從未醒來,隻是他們自己受不了幻境的折磨,就這樣瘋魔至死。
總之,我寧願認定這是他們自己的原因,因為那就不會讓我覺得,那些事情的發生很可能,都是因為我。
而我,是在多次遭遇這些怪物之後唯一的幸存者。
想到這裏,我的脊背一陣發涼,隻覺得事情或許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簡單,我開始極度地懊悔,因為我忽然意識到我實在不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即便我的內心有多麽地痛苦,多麽地需要宣泄。
“我不明白。”
“福爾摩斯先生,您無需明白——如果您認為我所講述的隻是一個荒誕可笑的故事,那您就姑且把它當做故事吧。”
說完,我匆匆地起身,顧不上眩暈使我頓時頭暈眼花,也顧不上對方可能以為我是個信口雌黃的騙子——他最好這麽認為。
與此同時,我神色慌亂地看著周圍,害怕著祂們依舊陰魂不散地聚集在我的身邊。
沒錯,這個世界上不僅僅隻有一個奈亞拉托提普這個“怪物”,還有……
——還有更多的祂們存在於這個地球的某個角落。
所以我憑什麽認為,逃到倫敦之後一切便都已經結束了、就能去監獄贖罪了呢?
‘嗬。’
眼前的人隨著視線的畫麵一起扭曲膨脹,家具在我眨眼的瞬間頓時布滿荊棘和藤蔓,我的耳邊不知為何又傳來了詭異褻瀆的音樂,伴隨著音樂的是祂好似嘯叫般的的輕笑,仿佛是在嘲笑著我的天真。
我忽然開始尖叫,驚恐絕望地尖叫,即便祂壓根兒就沒有出現在我的眼前,即便麵前的人會更加以為我是個胡謅的瘋子。
但我忽然明白過來。
這或許就是祂的目的。
祂怎麽可能會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