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淩梅獨開,暗香湧動,涼亭內的氣氛隨著兩人的沉默倏地安靜下來。
“啊,三殿下。”白淼淼緊盯著那人的眼睛,先是迷茫片刻,隨後眼睛倏地一亮。
麵前的郎君終於吐了一口氣,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白嫩的小臉:“好你個白二娘,總算認出我了。”
“你,你怎麽變這麽黑了。”白淼淼被人捏著小臉,聲音也跟著含含糊糊著,“太黑了,也瘦了好多。”
“哎,不是我說,你到底是誰啊。”一直被忽視的陳路忍不住扶著腰,開口罵罵咧咧著,“你不會是這位白二娘的小情郎……啊……”
桌子上的一塊糕點準確打在他腰間,剛剛爬起來的人立馬又疼得跌落在地上,捂著腰在打滾。
白淼淼這才想起後麵還有這號人,嚇得連忙躲到三殿下身後,揪著他的衣服,委屈巴巴說道:“他欺負我。”
來人看著狼狽打滾的人,笑了笑:“我給你報仇,你的丫鬟來了,先跟著她離開,免得白夫人等急了。”
白淼淼扭頭去看,果不其然看到碧酒正捧著幾株梅花,察覺到涼亭內的動靜,嚇得立馬扔了東西跑了過來。
“你是誰,快放開我家二娘。”她一眼就看到涼亭正中的人,大聲嗬斥道。
白淼淼探出腦袋,小聲說道:“這是三殿下。”
碧酒一驚,站在台階下,仔細打量著麵前穿著盔甲的人,麵露驚訝之色:“三殿下!”
一直在外麵哀嚎的陳路瞬間噤聲。
三殿下,盛昭,曾經的冷宮皇子,如今功勳震天的三皇子,人人都說他殺人如麻,在前線時是個惹不起的瘋子。
“您怎麽回來了?是打完仗了嗎?阿郎和兩位郎君何時回來。”碧酒高興極了,提著裙子入了涼亭,劈裏啪啦問著。
“先送你家二娘去視正講堂休息一會,我先把這裏處理好。”盛昭含蓄點了點頭,把白淼淼從身後提了出來,塞到碧酒懷中,“等會我來找你。”
這話是對著白淼淼說的。
白淼淼見了熟悉的人,整個人也跟著鬆懈下來,聞言重重點了點頭。
碧酒察覺到涼亭內的狼藉後怕地打量著二娘,見她毫發無損,這才鬆了一口氣:“早知道就不走這麽遠摘花了,都是那個小沙彌胡亂說,說裏麵的花更好,害我走了這麽久的路。”
白淼淼跟著碧酒走出涼亭,突然扭頭,目光先是看了一眼陳路,隨後看向盛昭,小聲說道:“他已經受傷了,不要再打他了。”
“就要打他,揍得他鼻青臉腫。”碧酒憤憤說道,“如此孟浪之人,就該挨打。”
白淼淼捏著手指,小聲說道:“可他是被我衰……”
“我知道了,二娘先去講堂休息吧。”盛昭打斷她的話,斯斯文文笑說著,“我一個讀書人,還能打架不成。”
白淼淼點頭,隨著碧酒離開。
陳路心中莫名哆嗦一下,也想趁機離開。
直到一道影子落在他麵前。
他立刻嚇得大聲說道:“讀書人不打架,而且我是來報仇的,我可沒做什麽,那個白淼淼衰神附體,害得我大冬天摔進水裏,我就是來嚇唬嚇唬她……”
一聲輕笑聲響起。
陳路立馬嚇得閉上嘴。
“狎妓醉酒,自己不當心卻要怪到一個閨閣女子身上,也不嫌臊得慌。”盛昭不笑時,銳利的眉眼便成了一把出鞘的刀,便是不經意看人一眼,便也是刮肉背骨的疼。
人人都說這位三殿下是個瘋子,如今這般居高臨下,冷眼看來,好似下一秒就被他千刀萬剮一般。
“滿長安誰不知道,她是個衰神,我就和她相看了一下,結果第三天就摔了,我又不是第一天狎妓醉酒,可就那天就最倒黴的……嗷嗷,不說了不說了。”
盛昭手中的長刀毫不留情地戳了戳他腦門上的傷口,傷口不僅崩開,甚至疼得他滿地打滾。
陳路疼的滿頭大汗,沙啞喊著:“你要殺了我,你要殺了我嗎!”
盛昭垂眸打量著麵前之人,神色冷淡疏離:“我自然不會殺你。”
陳路鬆了一口氣。
“但你若是自己滾下去,那就是你自己倒黴了。”
無辜的聲音在耳邊平靜響起。
陳路還沒想明白怎麽回事,突然後背一疼,整個人不受控製地撲倒台階下,更要命的是腦袋朝下滾了下去。
“啊啊啊……”
一道蜿蜒的鮮血斷斷續續出現在青白的石階上。
“把那個小沙彌殺了。”良久之後,一個冷靜的聲音在安靜的涼亭內響起。
一個影子自梅林中一閃而過。
—— ——
白淼淼帶著碧酒回到視正講堂,桂媽媽正一臉心憂地在大堂踱步,見了人這才慌亂上前:“二娘這是去哪了,要夫人好找。”
白淼淼癟了癟嘴,卻壓下遇見陳路的事,隻小聲說道:“去梅林吃飯了。”
“這麽冷的天,迎風吃飯小心受了寒。”桂媽媽捧著二娘的小手,皺眉,“手這麽冰,怎麽不給二娘手爐。”
碧酒接收到二娘子的眼神,隻好哼次哼次地背下這個鍋。
“好了,媽媽是為何找我啊,可是阿娘找我?”白淼淼連忙岔開話題,把人帶進屋內。
“是三殿下回來了。”桂媽媽臉上露出笑來,“原來是之前小股叛軍想要擾亂前線的計劃,沿途破壞了驛站,所以阿郎和郎君們才這麽久沒消息傳來,前線如今可是連連大捷。”
白淼淼臉上一喜,雙手合掌,慶幸說道:“老天保佑,耶耶和阿兄們都平安無事。”
“三殿下帶兵把那些人都抓起來了,本打算回宮報喜的,結果剛入城門就聽說薦福寺有人在為前線戰士祈福,這才特意來燒香的。”
桂媽媽把來龍去脈簡單解釋了一遍:“夫人正打算叫二娘去見見,你們也多年沒見麵了,好好謝謝殿下的報喜。”
白淼淼眨了眨眼,腦海中驀地浮現出剛才見到的三殿下麵容。
——怪不得他風塵仆仆的樣子,原來行程如此匆匆。
桂媽媽嗯了一聲,隨後驚訝問道:“咦,二娘怎麽知道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
“嗯,很驚訝的。”白淼淼眼珠子忍不住瞟了瞟,隨後壓下心虛,故作鎮定地胡說八道著,“但聽到耶耶沒事,所以很開心。”
幸好桂媽媽現在也是滿心喜悅,沒有察覺出小女郎為難的心思,便笑說道:“二娘在這裏等三殿下,讓他和我們說幾句前線上的事情,之後還要趕著回宮稟告聖人呢。”
白淼淼見媽媽完全沒有深究的意思,這才鬆了一口氣,低著頭,捏著帕子不說話。
桂媽媽還在絮絮叨叨說著話,直到外麵突然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那身鐵甲極重,落在腳步上,也跟著讓人聽地心跳咚咚響。
白淼淼順勢看了過去,隻看到那人正踩在冬日旭陽的影子裏,每走一步,玄甲上的光澤就吞噬著微亮的晨光,莊嚴的寺廟在片刻間被拉入肅殺的人間,因為這身帶血的盔甲,因為腰間那柄漆黑的長刀。
原本行走的僧人香客忍不住停在原處,麵麵相覷。
許是沒想到,寺廟之中哪來的煞神。
白淼淼猛地喘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正準備移開視線,卻見那人倏地抬起頭來,那雙明亮的眼睛含著光,似石寒泉流,溪深蒼雪,偏在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日暖風來,亂點碎光。
那在那之前白淼淼覺得麵前走著的是一匹威風凜凜的巨狼,可那點壓迫的危險很快就被那微微彎起的眉眼,驅散得一幹二淨。
“二娘子。”盛昭站在門口,並未直接入內,隻是笑說道,“好久不見。”
桂媽媽回神,高興說道:“三殿下來了,二娘子來,這就是三殿下,前線辛苦,黑瘦了些,您還認識吧。”
白淼淼正打算點頭,卻突然聽到門口傳來一個打趣的聲音。
“是啊,二娘子還認識某嗎?”
白淼淼聽得頭皮發麻,差點以為要露餡了,卻又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便忍不住抬眸悄悄瞪了他一眼,大眼珠子水潤潤的。
“不認識了。”她揉著帕子,不高興說道,“太黑了。”
“哎哎。”桂媽媽嚇得連忙拍了拍二娘子的小臂,眼尾掃了一眼三殿下,嗔怒著,“二娘。”
白淼淼小嘴撅起。
“不礙事,確實是不好看了些。”盛昭聲音壓低,耐心哄道,“而且,二娘太久沒見某了。”
桂媽媽打著圓場,熱情說道:“三殿下去前線都三年了,二娘又嬌慣得很,殿下千萬不要生氣,快些進來吧,外麵冷。”
盛昭卻沒有入內,隻是抬眸瞧著白淼淼,大有她不同意就不入內的架勢。
白淼淼耷拉著眼皮子,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
這般一打岔,白淼淼這才終於把麵前這個高高壯壯的人和三年前那個不正經的白麵小郎君聯係在一起。
——當真是一如既然得討人厭。
她皺了皺鼻子,轉身朝著內室的茶室走去:“碧酒,問一下廟中可有陽羨茶,若是沒有其餘湯清味醇的茶葉也可。”
盛昭臉上笑意加深。
桂媽媽笑說道:“二娘這是打算親自煎茶了,殿下快進來,二娘的手藝就連昭儀娘娘都說好。”
第4節
盛昭笑著入內,慢條斯理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氣鼓鼓地入了茶室,這才扭頭,謙遜溫和說道:“多謝夫人為前線戰士祈福,某也想要捐一盞天燈,可否請桂媽媽幫忙。”
桂媽媽連連點頭:“自然是可以的,殿下如此仁愛,是百姓之福,仆這就去幫忙點燈。”
盛昭叉手行禮:“有勞媽媽了。”
“不敢。”桂媽媽連忙避開這禮,快步走了出去。
視正講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無意識避開這間講師室。
正中的盛昭並未立刻去後麵的茶室,反而背著手抬眸看著講堂正中的地藏王菩薩。
高高在上的菩薩穿著金色袈裟,半露胸懷,額心一點朱紅朱砂,眉眼低垂,神色安詳,穩若泰山般地站在盛開的蓮台上,一手握著金錫禪杖,一手托舉著沉靜閃耀的明月珠,衣擺揚起,好似當真是仙人降落,衣袂翻飛。
他仰頭注視著麵前慈愛至高的佛像,臉上笑意逐漸冷淡疏離,那絲溫和宛若潮退一般消失不見,隻剩下麵無表情的心驚打量。
這一刻,居高臨下的佛陀被血腥殘忍的將軍拽到人間,甚至成了可以與之平視的存在。
門口戰戰兢兢的僧人捏著佛珠,屏著呼吸,生怕這位煞神推了寺廟,倒了佛像,為滿身的血孽弑佛。
“殿下。”就在此刻,隻見右側的簾子被人掀開,穿著淺綠色衣裳的碧酒探出腦袋,笑臉盈盈說道,“二娘喚您呢。”
千尺陰崖,層冰積雪瞬間如潮水般褪去,盛昭臉上的那點冷漠肉眼可見地消失不見,再側首時便成了剛才的溫和笑意。
“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