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廣托人情找學堂
考察完新式學堂的杜太爺,帶著滿腹疑慮回到家裏,叫管家黎大田來問話,他先問春耕準備的怎麽樣,還有棚裏的牲口都怎麽樣。
然後細細問了珍卿在家如何。
黎大田就說,太爺離家的幾天,大小姐還跟往常一樣,早起早睡,溫書背書,寫寫畫畫,來往在族學跟家裏,也沒有淘氣惹事,都安安生生的。
說到末了,黎大田又說:
“太爺,我家那口子做飯,畜生都不愛吃,更別說給大小姐吃。
“大小姐現在吃飯,還是愛吃不吃的。太爺,我看還是另找廚娘,大小姐要長身體,這麽著可不行。”
杜太爺拍拍額頭,也有點發愁地說:“托了楊家灣她姑奶奶幫忙找,要等等。”
黎大田這才稍微放心。
這兩人正說著話,忽聽見“吧嗒吧嗒”的響聲,一推窗看見外麵陰沉沉的,半空裏,細細密密的雨,飄落下來了。
杜太爺和黎大田兩人,又說了家裏、地裏,還有縣城鋪子裏的事,
杜太爺說,布店和大車店的生意都好,大有利錢可賺。
可是那個糧店裏麵,林掌櫃跟他叫苦,說這幾年年成太好,縣城又開了兩處糧店,生意越發難做了。
黎大田悶聲不響,年成好大家手裏有錢,糧食生意照理應該更好做。
可這糧店掙錢卻越來越少,是個人,都要疑心一下掌櫃的。
可他家這個杜太爺,是個麵憨心更憨的,但他性子還挺倔,身邊人不能逆著他的意思,逆了他的意,要是長工、用人,他也不說扣你工錢,他就直接把你趕出去了。
要是兒子、女兒、孫女,逆了他的意思,他就敢狠狠地打,真的是往死裏打。
黎大田有話不敢說,隻好悶在心裏,過了一會兒,他看看天色,就說:“太爺,大小姐沒帶傘,我去迎迎她?”
杜太爺模糊地“嗯”一聲,黎大田拿了傘,穿了蓑衣去了。
族學下學的時候,珍卿把書包裏兩本《西遊記》畫冊,背著人給了杜玉琮,玉琮給她帶的好吃的,她也早放進書包裏。
因為下雨,今天家裏都有人來接。
珍卿隻跟玉琮走了一段,就遇見來接她的大田叔,他被大田叔護著往回走。
一聽大田叔說祖父回來,珍卿立刻高興起來,催促大田叔走快點回家。
回到家裏,珍卿大喊一聲“祖父”,衝到前院的堂屋裏,大聲問:“祖父,你看學堂看得咋樣,我能去上學了嗎?”
杜太爺雖說是個舊式人,也重男輕女,孩子有時候也往死裏打但這幾年與孫女相依為命,對她很有幾分感情了。
看她這滿臉期待的表情,他的考察結果,竟有些不忍心跟她說。
杜太爺先叫珍卿,去拜一拜孔夫子。
珍卿隻好按捺著急,往東屋走了一趟,在杜太爺特製的孔夫子神龕前,點上香,好生拜了幾拜。
杜太爺對別的神佛,時信時不信的,但對於孔夫子,他倒很崇拜似的,總叫珍卿格外敬著。
再回到正堂屋,珍卿還問學校的事,杜太爺才說:
“其他學堂都不濟,有一個新陵小學,都說不錯。可那校長聽說鬧赤黨,還是官府的通緝犯,現在又逃跑了,學堂就扔在那裏不辦了。”
珍卿失望地塌下肩膀,悶頭坐在一邊,不說話了。
這裏的民國,跟她以前的世界不一樣。
最後一個王朝,雖然也是清朝,也是剃頭梳辮子的朝代,但這裏的曆史,跟她學過的根本對不上。
她不太鬧得清,杜太爺說的“赤黨”是哪個黨,但據她的猜測,大約現在的政治鬥爭,是類似於舊式軍閥和資產階級政黨的鬥爭。
要知道,在她的那個時空裏,guomin黨也曾經被叫作“赤黨”的。
杜太爺看她情緒不好,把帶回來的點心果子打開,招呼珍卿吃吃看好不好吃。
珍卿沉著小臉兒,說了一句:“祖父,我一定要出去念書。”
杜太爺“嗯嗯”地附和點頭,見羅媽送水進來了,連忙招呼她“洗洗手”。
珍卿吃著豆沙糕、麻花、板栗,覺得都很不錯,想明天給玉琮他們帶一些去。
一會兒,午飯陸續擺上來,杜太爺見珍卿也不正眼看飯菜,拿這些零碎兒吃個沒完,心裏開始生氣,他猛地一拍桌子,說:
“這些都是不養人的東西,你吃個沒完幹啥?快給我好好吃飯。”
正在擺碗筷的羅媽就說:“太爺,你曉得不養人,為啥還給大小姐買這麽些?”
珍卿翻著白眼兒看羅媽:萬一祖父真聽進心裏,以後真不給買零食,難道天天吃你做的黑暗料理?
這個時候,杜太爺取來堂屋桌上的戒尺,在飯桌上砸得“梆鐺梆鐺”響,高聲喝斥著珍卿,說:“你不好好吃飯,我就要打你!”
珍卿聽著這動靜,下意識打哆嗦,縮著脖子,放下手裏的板栗,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筷子。
她瞅瞅桌上的兩菜一湯——今天杜太爺回家,難得稍微豐盛一些:
紅燒排骨,做成了炭燒排骨,黑黢黢的;
炒蘿卜片子,蘿卜片子切得跟蘿卜墩子似的,炒得白不滋溜,烏不拉嘎的,有的沒炒熟,有的炒糊了;
還有那一盆粉條子湯,怎麽看都像是端了一盆鼻涕湯上來。
這個羅媽,手藝不好就算了,還這麽愛放醬油,個個菜品看著都黑不隆冬的。
還有饅頭,摸著又黃又硬的,珍卿拿在手裏,有點費解地問:“咱們家咋吃上黃米麵了?”
她自幼身體不強,脾胃虛弱,從小都是吃細米白麵的。現在身體見好,吃點粗糧也行。
珍卿咬了一口,真是挺硌牙,看大田叔端著米粥進來,納悶地問:“這黃米麵咋這麽硬呢?
大田叔放下粥碗,有點訕訕地說:“是細白麵做的,堿放多了,變黃了,有點硬。”
第6節
珍卿默默地,放下這個細白麵做的黃饅頭。
這樣一桌子菜和饅頭,別說吃進肚子裏,她多看它們兩眼,都惡心得快要上西天,吃個毛啊吃。
杜太爺看她要放下筷子,虎視眈眈地舉著戒尺,好像她不吃,他就要立刻開打了。
珍卿隻好在心裏默念,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老天爺派羅大媽來禍禍她,大概真的有重任要托付給她,所以要千方百計地磨煉她。
珍卿挑來挑去,挑了些沒糊的蘿卜片吃,然後就喝了兩碗粥。
杜太爺跟牢頭似的,看她也算吃了不少,才收回了他的威懾工具——戒尺。
這以後的日子,杜老太爺對珍卿上學的事越發上心,姑奶奶家的三表叔,他也早托他幫忙留意。
他求助其他的親戚,人家都不搭理他。
杜太爺還是求到族長那裏,族長畢竟是杜太爺的親侄孫,一點兒不打哈哈地應下了。
珍卿知道,族長的二兒子——也就是杜玉琮的二叔,就是在永陵市當□□的,打聽學堂的事,一定是比較方便的。
她就暫時放下心來,不再一味地著急。
她感激族長家仗義相助,每天不是給玉琮帶吃的,就是跟他講好玩的故事。
他們倆人有時候,還撇開其他小夥伴,一起到草窠裏捉蟲子玩,或者去爬樹翻牆,關係是越來越好。
玉琮家裏的女人們,——他奶奶、他娘、他二姐,因為她對玉琮好,就更叫玉琮給她帶好吃的來,還常喊她到家裏吃飯去。
不過她都沒有去,杜太爺不讓她隨便在別人家吃飯。
但珍卿挑了兩本平常畫的花樣子,一本給玉琮的娘,一本給玉琮的二姐。玉琮奶奶早就不做針線,就沒給她。
不覺之間,兩家人關係倒比從前親近。
這天,玉琮高高興興下學回家,看二姐跟她娘在看珍卿給的花樣子,聽她們說:
“沒想到這妮兒,這麽有心思,這花樣子都新鮮得很呢。”
玉琮就說:“珍卿畫畫好著呢。”
玉琮她娘就說:“沒想到,這小妮子怪靈的,幹啥都怪像樣子,還挺懂禮數,可惜她爹娘是那樣的。”
玉琮奇怪地問:“她爹娘咋了?”
二姐也問:“娘,她爹娘咋了?”
玉琮她娘後悔失口,叫孩子們別問了。
玉琮奶奶在裏屋說:
“唉,這個妮兒是個好妮兒,可惜不入族譜,說起來好像總是低人一頭。要是論起輩分來,珍卿該叫俺嫂子,你們這些小輩兒,要喊她姑奶奶,姑兒。”
玉琮聽得很不喜歡,不高興地說:“我才不叫她姑奶奶!她比我還小。”
玉琮娘又問:“珍卿會不會入族譜?這妮兒怪機靈的。”
玉琮她奶說:“不好說,你二弟不是在給她找學上,上不了族譜,到外麵上學也好,免得讓人挑長挑短。”
玉琮二姐問:“奶,我咋不能到外麵上學?”
玉琮她奶白她一眼:“你都定婚了,都有家兒了,你上啥學?珍卿是沒得法子,才叫她去上學,出去上一層釉子,顯得光亮些,說親好說些。”
說著,她摸摸玉琮的後脊梁:
“現在不興考科舉了,咱們玉琮,早晚也要出去念書,一路念,咱們也學珍卿她三表叔出洋,最好考個洋翰林(指博士)回來,將來尋個一官半職,也尊重地很。”
玉琮低著頭,沒有吭聲。
……
珍卿按部就班地過著日子,一直到三月初,也沒等來什麽好消息。
有時候她也想,隨便找個小學念,難道不行嗎?
但杜太爺堅決不同意,杜太爺的意思,他孫女這麽有念書天賦,要上學一定要上最好的。
縣裏沒有好學堂,到市裏上也行,市裏要是還不行,到省城去上也行。
學費需要杜太爺出,他說話當然很有分量的。
珍卿難免心裏著急,今年她可就十三歲,按照虛歲算她都十五歲了。
她沒想做時代的弄潮兒,也不願被時代潮流拍在後麵啊。
上輩子學會的東西,再不去鞏固鞏固,她就要忘光了啊。
沒有等到上學的好消息,卻等到不用上族學的好消息。
話說最近雨水有點多,時不時就下一陣雨。
有一回,九先生去南邊的莊子赴牌局,沒留神土路被雨水泡鬆了,不小心馬車就翻掉了。
九先生不知怎麽摔的,反正是摔著大胯了,傷得還比較嚴重。
珍卿和玉琮去他家裏看望,看見他隻能撅著屁股,扶著牆走,像個大□□一樣,兩個人回來笑得不行。
不用上族學的第三天,北邊楊家灣珍卿的姑奶奶——其實算是表姑奶奶,是杜太爺的親姨表姐。
姑奶奶打發人來杜家莊,給珍卿送春天的衣裳鞋襪,順道說二表姐楊若雲要出閣,也想接珍卿去玩玩,楊家的老太太和太太們想得很了。
楊家來的人,聽說杜家族裏先生病了,珍卿不用上學,可不是正趕巧了,頓時高興得不行,趕緊叫人給珍卿收拾行李,說話就要帶表小姐走了。
杜太爺不大情願讓她出門。
珍卿在家裏著實憋悶,太想出去放放風,就跟杜太爺好說歹說,叫他答應她去楊家灣。
珍卿便收拾了書本筆墨,並衣裳鞋襪等,跟著楊家來的車,趕緊到楊家灣去。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二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