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概是沒想到這課真有人選,舒孝宇噎得半晌沒說出話,表情誇張地湊近許定電腦看了眼,才搭著他肩喃喃感歎道:“真有你的……”
另外兩個室友也過來湊熱鬧。
許定任他們揶揄,也不接話,隻扔下耳機,起身走向陽台。
夜風吹得短袖皺起,他冷清的輪廓浸潤在夜色裏,線條愈顯明晰。
半倚著欄杆的手肘挪了挪,火機哢嗒,清瘦指骨間,有一點猩紅火光明滅,夜空中,也繚繞開淺淡的煙草味道。
他在望不遠處的女生宿舍,目光安靜,靜得像湖底無光處,幽微的水。
不知不覺,又到周一。
池再夏選的藝術攝影這周開課,時間正好是周一晚,六點半。
池再夏去上課前,太陽還有點曬。
她懶得抹防曬霜,拿頂棒球帽扣著,一路都沿樹下蔭涼處走。
藝術攝影的教室在音樂樓三樓。
經過一樓大報告廳時,池再夏往裏掃了眼。這個點,也不知道在做什麽活動,裏麵坐滿了人。
“嘭——”
“不好意思同學,不好意思!”
迎麵女生抱著摞書匆匆走來,不小心撞到池再夏,書被撞掉幾本,池再夏的右耳耳機也被撞落在地。
降噪失效後的世界倏然變得喧囂,說話聲,嬉笑聲,或快或慢的腳步聲……
入耳各色雜音中,還混了道麥克風擴開的寡淡男聲:“我謹代表平大建院全體學生,歡迎學弟學妹的到來,平大建院是一個充滿活力、朝氣、熱情的地方,在這裏……”
池再夏有點好奇,又有點想笑。
活力、朝氣、熱情,找隻雞來咯兩嗓子難道不比他有感情?
她接過女生幫忙撿起的耳機,不自覺往大報告廳多看了眼。
台上身影挺拔頎長,遠遠透著沉靜。
底下穿軍訓服的新生不少在玩手機。甚至在偷拍台上講話的人,可惜那人站在身後屏幕的光影暗處,走到離台最近的那扇窗也看不分明。
模塊選修都是大課,池再夏到教室時,中後排已經坐得滿滿當當,她懶得再往後找,直接坐在了進門的第一排。
按照慣例,開學第一堂課都要點名,藝術攝影也不例外。
“池再夏。”“到。”“薑歲歲。”“到。”
聽到這個名字,池再夏循聲轉頭。
同班同學她還是認識的,薑歲歲麽,八卦她被周司揚甩掉的那個。
不巧,薑歲歲聽到點名,也默默立起書本擋臉,還忍不住探出半個腦袋偷偷瞧她。
可對上她的視線,薑歲歲又立馬將腦袋埋了下去。仿佛下洞從教室竄逃。
“許定。”
“許定?許定沒來嗎?”
有人出聲解釋:“老師,建院今天開迎新大會,許定是我們建院的學生代表,要上台發言,大概等會才能過來。”
樓下的活力朝氣熱情?
名字還挺耳熟。
老師也沒為難,做了個記號就繼續點。
等點完名,老師淺談了一下這門課的教學計劃和課程重點,就給他們放起了講攝影藝術百年曆史的紀錄片。
教室裏燈都關了,窗簾也都遮著,從上世紀開始講起的紀錄片光線昏昧,文藝腔台詞平緩細膩,沒有激烈的情緒起伏。
池再夏看得昏昏欲睡,想起晚上還要下副本,才百無聊賴地將手機亮度調到最低。一隻手撐著額頭,一隻手在桌下打開副本攻略。
副本攻略是秋行發來的。
經過一個周末的努力,池再夏終於滿級。
可能是因為滿級後師父方會收到係統提醒,秋行終於想起自己還放養了個新手徒弟,第一時間給池再夏發來滿級祝賀,還表示要帶她下大型副本,給她發來攻略讓她提前預習。
大概看了兩分鍾,池再夏忍不住掩唇,打了個嗬欠。
不知道是老師放的紀錄片更催眠,還是這總計四千五百字配圖六十七張堪比小論文的副本攻略更催眠。
總之——她睡了,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節 課的上課鈴響。
被鈴聲吵醒時,池再夏還以為第一節 課剛下,想出去透口氣。
薑歲歲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她旁邊,她瞥一眼,頗為冷淡地說了聲:“讓讓。”
薑歲歲愣了下,反應過來,指著幕布提醒道:“上課了。”
第8節
池再夏環顧四周,大家果然都坐在自己座位上。
她又看了眼前方,紀錄片竟然還沒放完,這選修課敷衍得未免也太過明顯。
見她終於有了點睡醒的樣子,薑歲歲想起正事,不由得挺直身板,默背起腹稿。
背完,她清了清嗓,側身深呼吸,鼓起勇氣說道:“池再夏,對不起!我,我之前不是故意在班群裏八卦你的,我發錯了。”
池再夏收回目光,看她。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八卦你被甩……不是!我八卦你分手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對的。”
薑歲歲糾結了一周,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這會終於下定決心,又緊張得語無倫次。
“總之這件事,真的很對不起,我是真心想和你道歉的,你覺得誠意不夠的話,我還可以去班群道歉。”
如果不是場地限製發揮,池再夏毫不懷疑下起來鞠個一百八十度的躬。
不過話說回來,池再夏有點意外,雖然從錯頻八卦這種事就能看出,這人不是特別聰明。但她從沒想過,對方會為了這麽點事特意找她道歉。
見薑歲歲已然抱著社死的決心打開手機,池再夏斜睨了眼,道:“不用。”
“你不生氣了?”薑歲歲小心翼翼。
“我是氣球嗎?氣一周?”
說實話還蠻氣的。
看到薑歲歲錯發的消息她才知道,某些人在她麵前恨不得把後世子孫的孝一起給盡了,背地裏卻恨不得把雅思詞典裏的B一起給裝了。
不過認清渣男嘴臉也不算壞事,起碼她迅速從失戀情緒中走了出來,而且她還給渣男舉行了小型上墳儀式,算是斷得徹徹底底。
薑歲歲張了張嘴,沒接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不相信她有這麽雲淡風輕。
池再夏見不得這表情,不耐煩道:“我看起來像缺男朋友的人嗎?”
薑歲歲這回倒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
畢竟池再夏分手的消息傳出來,光他們班就有兩三個男生蠢蠢欲動,想沾沾周司揚的福氣成為她的天選奴才。
他們班男生,總計五人。
“同學們,上課了啊,我們先暫停一下。”
說話間,給他們放了紀錄片就不知所蹤的老師突然回到教室。
“上節課沒來的幾位同學,我再點一下名。”
“盛爾雅。”“到。”“朱晨。”“到。”“許定。”“到。”
最後這道應答聲離得很近,近得好像在後腦勺上,池再夏和薑歲歲都不由回頭。
階梯教室的階差不大,但男生很高,看他時會不自覺腦袋上仰。
他的眼瞳清淨漆黑,睫毛長密低垂,皮膚很白,唇色偏淡,臉頰是瘦削的樣子,但整個人看著不顯單薄。
像是,一汪沉寂在昏昧光影裏的冷海,就連夏天隨處可見的黑色短袖,穿在他身上都顯得妥帖柔軟。
池再夏想起來了。
這是那個…學生會副會長?
難怪剛剛覺得名字耳熟。
“原來是他!”薑歲歲也認出來了,小聲八卦道,“他叫許定,好像是建院學生會會長,還是校會副會長,上周下寢招新來著,我們宿舍後來一直聊他,可惜我那會不在,沒見到,不過之前在靜西我就經常看到校園通上有人拿他照片打聽,”薑歲歲沒忍住往後瞟了眼,湊近池再夏咬耳朵道,“別說,確實還挺帥!”
薑歲歲話多又密,池再夏被吵得腦子嗡嗡的,沒怎麽聽進去,隻顧著想:這人真有意思,自己好像和她沒這麽熟吧,靠這麽近幹什麽?
池再夏不動聲色挪了挪,薑歲歲也極其自然地跟著挪。
池再夏已經很久沒交過新朋友,也沒和人八卦過男生,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熱情,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所以當薑歲歲問出「你覺得怎麽樣」的時候,她罕見地刹了下車,沒慣性堵上一句「不怎麽樣」,而是頓了頓,敷衍了聲:“沒太看清。”
沒太看清?
帥哥怎麽能沒太看清呢?
薑歲歲是個實誠人,見老師再次離開教室,立馬打開美顏軟件,示意池再夏過來假裝閨蜜自拍。
手機屏幕太小,為了能照到身後男生,薑歲歲橫拿著手機不斷調整,找好角度後,又不斷用「就在這看,看足一百八十秒」的眼神瘋狂暗示。
池再夏遲疑,下意識往屏幕上掃了眼。
軟件補光效果良好,教室光線黯淡,畫麵卻還清晰。男生安靜地垂著眼,瘦長指骨微屈,手中鉛筆在空白紙張上淺淺勾勒。
“看清了嗎?”薑歲歲極小聲問,怕光線不好,還貼心滑動屏幕更換濾鏡。
看清了。但濾鏡有點怪。
她還沒開口,鏡頭中一直垂眸的男生似有所感,忽然抬頭,眼睫輕微顫動幾下,隨後眸光搜尋到什麽,驀地定住,筆直與她相接。
四目相對的那一刹那,兩人明顯凝停。
偏偏薑歲歲換著濾鏡,連屏幕上新出現的人像對焦框都沒注意。
當薑歲歲手下的濾鏡從害羞小可愛滑動到甜美小清新,再從人間水蜜桃滑動到心機綠茶妝,最後定格在宛如墓碑遺照的黑白哥特風時——
偷看的和被偷看的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