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家

人隻剩一把骨頭

有那等不願意出力的人家,整個過程一聲不吭。

王寶興直接說一句:“我不勉強你們,你不出力,要是你家遭賊,大夥不去管他就是。”

那兩戶人家連忙說不是。

木槿她們家出的人是王崇武,王崇武是第一波上工的,回來以後興致勃勃地跟木槿講今天的見聞。

村裏二十來戶人家,每家出一個人,他們白天兩個人繞著村裏巡邏,晚上再換一波,就這麽輪著來。

村長甚至把王家祠堂裏的銅鑼拿出來給他們,說萬一有事趕緊敲銅鑼。

“我還摸了一把,銅鑼可重了。”王崇武新奇地說。

金屬在古代價格高昂,祠堂裏的銅鑼造型精致,比外麵常見的銅鑼要珍貴許多。

木槿特地出門看了看村口的路障。

村長讓他們把唯一一條進村的路給挖斷,下麵是個將近兩米深的大坑,聽村裏獵戶的建議,在坑底下放了尖銳的竹簽,

掉下去得去個半條命。

除了挖坑還在更靠裏的地方設了木柵欄,隻有推開木柵欄才能進的來。

此時必須得感謝一下他們村的地形,王家村三麵環山,外人進村隻有村頭那一條路可走,剩下的要麽是樹林要麽是溝渠,通行十分不易。

王家渠已經徹底幹涸,村裏唯一的水井因為挖得深,供村民飲用不是問題,但無法給地裏澆水。

因為幹旱,田裏漸漸出現一道又一道的裂紋。

往年這時候正是栽種的季節,今年人們不約而同停止播種——沒有灌溉的水源,老天又長久不下雨,現在播種隻會浪費種子。

“老天沒有下雨的跡象,連王家渠都幹了,咱們村有糧,可是存糧又能吃多久呢?老天爺啊,可憐可憐咱們莊稼人吧……”王寶山滿臉憂慮地感歎。

向上天祈雨的事幾乎每家每戶都在發生,可是依舊沒有任何下雨的征兆。

村裏人幾乎每頓飯隻敢吃五成飽,手裏有糧食不假,可是今年的糧食收的本來就少,又遲遲不下雨,下一季的莊稼還不知道能不能種呢。

若種不了,就意味著沒有收成。

為了多省些糧食,好多人家紛紛去林子裏挖野菜。

但現在地麵幹的半點水都沒有,大多數野菜早就枯了,連樹葉都枯萎掉。

糧食實在少的人家就把嫩些的野草樹皮剁碎,跟粗糧混著和麵,吃掉多少可以裹腹。

中間,王崇文跟王崇武往李家村去了一趟。

外麵亂極了,他們怕被搶,壓根不敢套牛車,不然估計連牛都被搶了。

王崇文在前麵拉,王崇武在後麵推,上麵放了六百斤糧食,二百斤是給有糧家的,二百斤給榔頭家,還有二百斤給王李氏的兄弟也就是他們舅父家送過去。

根據木槿的觀察,古代富戶雇傭長工有兩種結算方式,有的直接給錢,這種一般按天算,出工多少天就給多少銀子;另外一種就是給糧,比如王寶山雇傭的兩個長工,地裏糧食一年兩熟,每次收完糧食給他們一人二百斤糧。

王家六十畝地,要是正常的年份,一畝地得有二三百斤收成。

今年大旱,雖說有王家渠能澆水,但每畝收成隻有一百斤不到,他家六十畝地,統共收了五千斤糧食。

刨去給長工的四百斤,剩下的糧食至少能保證家裏六個大人吃一年多,節省著的話,兩年也可以。

王崇文王崇武兩人往李家村時還特地帶上鐵鍬,就是怕有人劫道。

李家莊不像王家村有河水灌溉,幾乎家家顆粒無收,好多人剛轉過年就往外地逃荒去了,有糧榔頭純粹因為王寶山厚道願意出往年一樣的價繼續雇他們,他們餓不死才沒有離開。

第7節

崇文崇武剛到李家莊時簡直要嚇一跳,見到的人大都瘦的隻剩下骨頭,三三兩兩坐在村頭,眼神木然。

能吃的野菜已經被挖光了,好多人餓到不行居然去挖觀音土吃。

所謂的觀音土比平常的土壤要細,吃進肚子裏跟窩窩頭差不多,能夠暫時緩解饑餓。但是吃多了,積在肚子裏拉不出來就會把人活活撐死。

吃了觀音土的人全身骨瘦如柴,卻挺著一個碩大的肚子,很容易辨認。

崇文崇武在李家莊就看到過好幾個吃觀音土吃成這樣的人。

有糧跟榔頭家的房子挨著,待看到崇文跟崇武,眼淚都快下來了。

他們沒想到王家這時候居然還能過來給他們送糧食。

王家秋收的時候,他們照舊去王家村給幹活,等最後一塊地收完,王寶山給他兩人一人一袋糧食讓他們家去。

那袋糧食差不多一百斤,雖然前些年給王家做工口頭約定給二百斤,但現在災年家家都不好過,給個一百斤都要算厚道。

李家莊好幾個跟他們一樣地少靠給人家做長工養活家人的,好多都在災荒年間被辭退,連生計都沒法保障,隻能吃觀音土。

所以,榔頭有糧二人雖然失望,但還是老老實實領了糧家去。

今天見到王崇文王崇武過來送糧食,他二人都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東家秋收完已經給過我們糧食了……”榔頭猶猶豫豫地說。

他怕王寶山忘記此事,他和有糧當然願意要糧食,但若是後麵王寶山再記起來,他們再也沒法去王家做工了。

為了長久的營生,榔頭糾結良久決定實話實說。

王崇文說:“前幾天給你們糧食是爹知道你們兩家地少,怕你們斷頓額外給你們的,今天我跟崇武來送的是咱們從前約好的二百斤糧。

有糧在他們家做了十年工,榔頭年紀小一點也做了有五年多,兩人平時勤勤懇懇做活,從來沒有半點馬虎,王寶山看在眼裏。

而且王寶山清楚他們兩家地都極少,今年恐怕顆粒無收,他要是不接濟點,他們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

幾條人命在那擺著,還是給自家做了那麽多年活計的人,王寶山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

榔頭聽完直接哭出聲來。

他家一大家子住一起,家裏統共一畝地,卻生養了三個孩子,那一畝地壓根養活不了五口人。

他年紀最大,他底下還有一個弟弟跟一個妹妹。為了能吃上口飯,他從十四就在鄰村給王寶山家做長工,他弟弟今年十五,同樣給人家做工,不過自從糧食欠收之後弟弟就被主家給辭了。

對於王家肯繼續用他,他已經感念不已,沒想到居然還會多給他糧食。

這可都是救命糧。

榔頭爹娘聽見動靜,慢吞吞走出家門。

他們把能吃的都省給三個孩子,自己吃的極少極少,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王寶山此前給的糧食加上自家地裏收的統共隻有一百四十斤,下一茬糧食眼看種不上,他們家格外儉省,每頓飯隻抓上那麽一小把,伴著樹皮磨成的粉一起煮著吃。

可是家裏有五口人,再儉省都很難撐到過年,他們甚至做好了吃觀音土的準備。

沒想到王老爺居然如此厚道,雖然依舊吃不飽飯,但家裏人應當能活命了。

榔頭爹娘直接按著榔頭給他們磕頭:“快謝謝老爺少爺們的大恩。”

崇文崇武兩兄弟緊張壞了,扶著他不許他磕。

他們家就是小富之家,哪裏算得上少爺,就是王寶山,人家不過看著他年紀大又多少認點字才叫聲王老爺。

他們村唯一夠得上“老爺”這個稱呼的,恐怕隻有二伯王寶興。

榔頭娘抹著眼淚說:“他該給你們磕這個頭的,要不是主家仁厚,俺們家恐怕早就餓死了。”

有糧家雖然在分家之後隻有他夫妻並一個小兒,因為人少情況稍微好一點,可地也同樣少,王家的糧食可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崇文趁此機會提前知會有糧榔頭,王家渠已經完全幹涸,他們恐怕沒法種糧了。

“老天爺不下雨,糧食種了也是白費種子,你們先忙家裏的活計吧,等要種田的時候我再給你們捎口信。”

兩個人明白情況,紛紛答應下來。

囑咐完,崇文就說要去舅家,讓他們別送了。

有糧榔頭死活不肯,從崇文那裏把車套到自己身上,要跟過去卸貨。

王李氏父母幾年前就沒了,現在娘家是她弟弟李富貴當家。

當年他們家有五十畝良田,同樣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富裕人家,但是李富貴手裏有錢就染上吃喝嫖賭的毛病,家業敗去一半。

幾十年下來,不斷變賣手裏的田地,隻剩下二十來畝地,家裏人吃飽穿足沒問題,可是再沒法像往年一樣手有餘錢。

當年侄子成親,還是靠王李氏接濟的。

因為災荒,雖然李富貴家不至於淪落到同村人一樣快餓死的地步,可是想吃飽飯卻不容易。

現在快晌午了,見舅舅沒有半句要他們留飯的話,反而像巴不得他們趕緊走,崇文崇武識趣地離開了。

崇武年輕沉不住氣:“咱們剛給舅家送了二百斤糧,現在他居然跟看要飯的一樣看咱們,真是白給了。”

兩人又把在李家莊的遭遇跟王李氏提起,王李氏抹不開臉:“你舅家地少,小時候他可疼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