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金光泳池”◎

賀嶼之皺了皺眉, 抬頭往左邊看了一眼,很快就看到了聞知。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聞知。

那姑娘遠遠看過去就很白,四肢纖細, 肩膀也是薄薄的。胸型很明顯, 大小適中,而且是很漂亮的形狀, 挺挺鼓鼓的,在人群裏能一眼望得到。

她身材是各種世俗意義上的好。

穠纖得中, 修短合度。既沒有前沿時尚所病態追求的幹瘦,又不會過分微微有點肉,但又勻稱的恰到好處。

平日裏這樣一個總低著頭的女孩子,卻沒有任何儀態上的自卑感。

她腰板很直,頸部挺立,兩肩微展下沉。又帶了某種天然的,獨屬於少女的稚氣肉感。

至少遠遠看過去時, 很美好。

因為離得遠,也看不太清她的臉。

即使是臉上那塊並不漂亮的胎記,好像都在水波映出的光影中被淡化了不少。

他甚至在懷疑, 是不是因為聞知平時隻穿長袖長褲,除了臉根本曬不到太陽, 所以身體才會是這樣近乎於奶白,卻又淡淡發粉的顏色。

站在淡藍的水池中時, 甚至有種不真實感。

此時, 她正跟旁邊的女生打鬧, 時不時露出一點笑容來。

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賀嶼之覺得神奇, 平時放在人堆兒裏麵都看不見的女生, 此時卻亮得像身上加了什麽特殊的打光。

但不知道為什麽, 這光在賀嶼之看來卻有些刺眼——

仿佛她這個樣子,天生就是為了勾引別的男生似的。

一朵淺灰色的陰霾無聲無息地飄了過來,落在少年原本無雲的心頭。

他突然莫名很煩。

聞知明明每次在他麵前都又膽小又慫,腦袋都不敢抬,整天一副誰欺負她了委屈巴巴的樣子。

穿的衣服不是校服,就是又破又舊的長袖長褲。

跟此時截然不同。

賀嶼之收回視線看著手機,心裏卻莫名有種煩躁又窩火的情緒。

而這時,卻正好趕上宋晴過來找他。

因為世交的緣故,倆人是從小就經常見麵的關係。宋晴從小學開始就總是黏著他,直到初中了,才稍微收斂些。

“你在玩什麽遊戲啊?”

女孩兒大大方方地跑過來,又湊近過來問。

宋晴跟聞知孑然不同。

她們完全是兩種女孩子。宋晴是獨生女,從小各種資源捧養著,就像個太陽似的自信樂觀,但有些嬌縱,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但此時的賀嶼之心不在焉,也沒什麽心思去回宋晴的問題。

“沒什麽。”

他煩躁地關了屏幕,回道。

宋晴在旁邊坐了下來,剛想再湊近看一眼,誰知賀嶼之突然起身,推開前麵擋路的幾個人,朝訓練場館的另一邊走去。

“誒?你幹嘛去?”

宋晴眼睛睜得大了大,原地看著賀嶼之往那邊走。

但她剛想跟上去,卻忽然被程良伸手攔住。

宋晴有些不高興,剛皺著眉轉過頭來,準備狠狠瞪一眼對方,卻隻看到程良搖了搖頭,給了一個“不要去”的眼神暗示。

宋晴愣了愣。

等再去看賀嶼之的背影時,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氣氛好像還真的有些不太對。

而此時,聞知還未意識到危險的來臨。

她剛下水沒多久,還沒有往更甚的地方去,就在靠近岸的地方在跟耿悅說話。

即使已經下水了一會兒,但因為沒怎麽做熱身運動,還是覺得水有些涼。

“那你們都會了的話,老師還會重頭開始教嗎?”

她問著,卻發現耿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抬頭看著聞知背後的那個方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點。

聞知當時隻覺得奇怪,轉頭看了眼,卻正好看到賀嶼之麵無表情的過來。

少年一邊冷著臉,一邊動作敏捷的直接從岸上跳下來,咚的一聲激起部分水花。

這邊本來就是淺水區,水雖然到了聞知的腰部,但對於賀嶼之來說就更淺了。

她心揪了一下,不知道對方又要幹嘛——

他總是喜怒無常。

聞知還在心裏祈禱,賀嶼之千萬不要是過來找她的。

可這個想法剛生出來沒多久,下一秒,少年就已經站到了她的麵前,還把她剛剛放到旁邊椅子上的白毯子一下塞到了她胸前。

聞知怕弄掉到水裏沾濕,趕緊條件反射式的抱好。

“一會兒老師來了,你就跟他說你身體不舒服。”

她聽到他說,“披上,請假回去。”

聞知眼睛睜大了些,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麽。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明明是賀嶼之自己說,除了作業之外不想兩人之間有任何聯係的。

但他現在卻又自相矛盾。

當著全班這麽多同學的麵,過來對她提出這樣過分而又匪夷所思的要求。

女孩兒臉色白了白,聲音略微有些弱。

“可是我沒有啊……”

“我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聞知所處的位置對她很不利。

因為緊張和恐懼,讓她無意識地往後退了些。卻不想自己越往後,賀嶼之就越過分的一步步往前,直到把她逼退到泳池的邊緣。

她的後背觸碰到大理石帶著棱角的邊沿,已經退不可退。

女孩眼睫瑟瑟的顫,隻能抬頭看著對方。

“為什麽?”

她還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還在試圖尋找出少年無理要求背後的必要動機。

卻沒想到對方隻回答:

“沒有為什麽。”

賀嶼之長得高,居高臨下的,不費吹灰之力的便用身體組成了一堵牆,將她圍困扼殺在死角。

那張臉生來便長得漂亮,鳳眼薄唇,瞳仁更是燦若遠星。

可此時卻隻剩下漆黑陰沉,正一步步將她拉至到某種恐懼的深淵。

第30節

“我讓你怎麽做你就要怎麽做。”

他看著她,聲音裏麵沒有一點溫度,隻有冰冷命令式的語氣。

“聽不懂麽?”他問。

聞知窘迫得快要哭出來,鼻腔發酸,眼睛早已經紅了。

她用餘光都能看到全班同學都在往這邊看,都在看她的笑話,但是卻好像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上前,稍微幫一下的意思。

就好像是大家都怕賀嶼之。

又或者是覺得驚訝,也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沒有人好意思上來勸。

聞知抿了抿唇,頭低下來,自然垂下來放在兩側的雙手已經不自覺攥緊成拳。

“不要……”

她憋了好半天才說。

雖然還不敢抬起頭來跟賀嶼之的眼睛對視,但總算是第一次對他說出拒絕的話:“我還挺想學遊泳的……”

“我不想回去。”

聞知覺得莫名其妙。

就像籃球館那樣一次似的,賀嶼之好像總是不順心了就過來衝她發一頓脾氣。

可能是她平時溫馴太久了。

此前賀嶼之什麽要求她都答應,哪怕有些根本就很過分。以至於這次她頭一次拒絕了他的想法,沒有順他的心,賀嶼之眼見著臉就愈加陰沉了下來。

他忽然又湊近了些,幾乎貼著她無限近,聲音壓低到,隻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程度——

“聞知,你別忘了你的學費是誰家交的。”

他冷笑了一聲。

“給你們地方住,讓你有學上。不然你以為像你這種平民,有什麽資格能在這裏。”

“隨便你聽不聽我的。”

“隻要你覺得,自己可以經受得住後果。”

聞知半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心髒像是被對方握在了掌心中,稍微一用力就要爆裂開來。

直到賀嶼之說完,她都不敢相信對方說了什麽。

他是這裏唯一知道她軟肋和死穴的人。

是啊。

她能站在這裏都是他家交的錢。他現在使喚她,對她發脾氣。但隻要聞知稍微不順了他的心意,他就有一萬種方法能讓她從這裏離開。

畢竟……他們才是一家人。

賀嶼之才是那個爺爺的親孫子,賀先生的獨生子。

他隻消稍微說幾句誇大其詞,哪怕是莫須有的事,自己甚至是連帶著媽媽就要被掃地出門。

更何況……

左雪嵐本來也不怎麽喜歡她。

女孩兒站在那裏,肩膀微微的顫,一時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當然,更震驚於賀嶼之剛剛那些近乎於威脅跟逼迫的話。

空氣裏有一種無形卻激烈的暗湧和灼燒。

而這時,旁邊忽然有一道響亮的哨子聲傳來,撕裂了訓練場館內詭異的安靜。

“集合集合!都先過來集合熱身!”

“一會兒再自由活動!上遊泳課可不是讓你們自己過來玩水的!”

遊泳課老師對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他這時才姍姍來遲地從男更衣室那邊出來。一邊吹哨子一邊拍手,聲音在原本就空曠且安靜的遊泳館內顯得更為突兀。

賀嶼之最後盯著聞知看了一眼,然後便用胳膊撐了一下,敏捷地從旁邊一下上了岸。

隻剩下聞知還在原地呆著。

女孩兒眼睛含著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低頭時,眼淚還是不收依托般跌落到水裏,暈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波紋。

賀嶼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是好像有股火氣直衝頭頂——

尤其是在她拒絕了他的要求後。

直到上岸走得遠了些,怒火中燒的腦子好像才略微恢複了些清明。

“嶼哥,原來你們真的認識啊?發生什麽了?那個女生惹你了?”

上岸後,有幾個班級裏的男生很八卦地湊過來問。

程良自以為班裏隻有自己知道聞知跟賀嶼之的關係,但他也不好說什麽。

畢竟賀嶼之的暴脾氣連他自己都經常觸黴頭,隻得尷尬的摸了下鼻子。

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不過……其實宋晴也大概知道一些。

她聽母親說賀家從鄉下來了個窮親戚,是沒有血緣的,但是要在他們家住很久,還帶了個拖油瓶。

所以後來聞知忽然插班過來,又在課間跟賀嶼之說話時,她已經能猜出個大概。

不過宋晴知道的也就隻有這些。

她也說不上來具體的,總之就是不喜歡聞知就對了——

她竟然可以在他家住!

那麽近!

這讓宋晴有一種氣急敗壞的嫉妒。

後來看到聞知在班裏跟賀嶼之說話後更是如此,甚至找了個人去剪聞知的書包用以泄憤。

直到後來看到賀嶼之連生日都不帶那女生後,她這種嫉妒心才稍稍消彌了些。

也對。

賀嶼之怎麽會喜歡那種平凡又普通的女生呢?

看賀嶼之對聞知不好,宋晴竟然反而有些舒心,心情甚至有種幸災樂禍的愉悅——

畢竟賀嶼之可從來沒有對她發過脾氣呢。

因為體育老師過來的緣故,又打了上課鈴,班級裏的人正陸陸續續從場館的各個角落過來排隊。

幾乎所有人都目睹了那場紛爭,但也全部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剛剛賀嶼之過來的時候,耿悅就覺得不對勁,離遠了些。

但她是個聰明人。

自己不會跟賀嶼之產生正麵衝突,得不償失,隻是心裏實在覺得聞知無辜。

別人都上岸去排隊了,隻剩下聞知還在原地,一動不動的。

她皺了皺眉,到嘴邊也沒想出安慰的話,隻得到她旁邊拍了拍女孩兒的肩膀,小聲問:

“要不然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聞知吸了吸鼻子,微微點頭,聽上去聲音有些啞。

“我沒事的,你先去排隊吧……”

但怎麽會沒事呢?

這麽一個大男生欺負一個小姑娘,真的很沒品。耿悅想。

白瞎了長得人模狗樣。

不過隻要是個男人就都不行——這是她從小就從自己那個家庭裏學到的人間真諦。

耿悅隻是不知道自己當下能做什麽。

她想了一下,最後還是離開聞知上了岸,去排隊了。

而另一邊,賀嶼之發了一通火之後,氣算是出掉了些,卻又莫名有了新的一種不適感——

甚至有那麽幾個瞬間。

他也覺得自己惡劣難言。

少年站在岸上隔著眾人,看著那個女孩兒還在那裏低著頭,敏感且纖細。

聞知眼角有微紅的痕跡。

不知道是胎記顯的,還是真的紅——

直到她抬起手擦了擦眼淚,他才知道她哭了。

賀嶼之皺了皺眉,心裏忽然有種沒來由,也從未有過的慌亂和懊惱。

心髒有些不舒服。

他看著她,直到泳池裏麵的人已經全部走光,聞知才最後一個扶著欄杆上岸。

那女孩兒將白色的毯子披在身上,一直蜷縮著,低著頭走到體育老師旁邊。

賀嶼之離那個位置稍微有些遠,也聽不清聞知跟老師說了什麽。

但能看到那姑娘跟老師說完後,老師點了點頭,她便離開了。一直低頭蓋著浴巾,從最角落的地方穿過,去了女更衣室,然後便再沒有回來。

那姑娘的背影小小瘦瘦的,孤身一人,落寞地從人群邊緣穿過、離開。

看起來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