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雪漸停，陰沉的天空被日光劈開一道道金色的裂縫。
冬日溫暖的陽光落在玻璃上，透過單薄的冰花撒入室內。
冰花將日光裁剪成微涼毛茸茸的模樣。
喬垂眸立在窗前，抱著自己的雙肩，像是在獨自承擔著什麽。
日光落在她蒼白的肌膚上，顯出一種病態的美感。
輕輕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
她卻沒有回頭。
腳步聲停在喬喬的身後。
“我很抱歉，”菲茨威廉達西垂首，“我剛剛聽到了那些。”
他在氣憤喬治的所作所為的同時，也為自己不紳士的舉動感到羞愧。
喬喬回過頭，一束毛茸茸光線擦過她的耳垂。
她的耳垂上有一顆紅豔豔的小痣，綴在她的肌膚上就好像冬日雪地裏的一枚漿果。
她朝達西溫和地笑了笑，“沒關係，你也不是有意的。”
達西垂下眼睫，“我不該說這些，我也沒有立場跟你說這個，但是……”
他終於下定決心，抬起頭，“喬，他不該那樣對你。”
他放在腿邊的手攥緊。
“我會跟父親說這件事。”
“他是不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對你的？”
“他還對你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嗎？”
“我沒有想到，他在人後居然是這樣子，大家都被他騙了。”
他越說越氣憤，蒼白的臉上也因為惱火而隱隱泛紅。
喬喬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今天的裝扮。
達西少爺步入少年後就開始抽條長高，今日他剛從外麵打獵回來，因為外麵下著雪，他穿著一件煙灰色的大衣，帶著一頂獵鹿帽，大衣和帽子上都濕漉漉的。
他腳下穿著一雙包裹到腿彎處的長靴，白色的褲子掖在長靴內，顯得他的腿長而有力。
長靴上濺著泥水，此時正順著靴子往下流。
他注意到喬喬望過來的視線，以為她是在看自己緊緊握住的手，便用攥著拳頭的手撩開大衣，狠狠塞進褲兜裏。
“喬，你在彭伯利莊園裏不需要委屈自己！”
喬喬目光如水，溫柔地注視著他。
在這樣的目光下，他滿心的不滿與煩躁就像是陽光下的堅冰都不知不覺地消融幹淨。
“對不起，”她雙手攥著胸前的披肩，目光明亮又坦誠，“讓你為我擔心了。”
達西一怔。
喬喬笑了笑，“這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卻讓你煩惱至此……”
“不……”他快速打斷她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達西張了張嘴，快速道：“這不僅僅是你的事情，畢竟，喬治他是我父親的教子，我也一直把你當作……當作……”
當作什麽？按照喬的年紀，他該把她當做妹妹，可是，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受喬的照顧，他內心煩惱憂愁的時候，都是喬在陪著他，甚至，他哭的時候，也是喬將他拉到那一方秘密天地。
達西心想：即便喬治態度惡劣，人前人後兩幅麵孔，滿口謊言，可是，他有一點卻沒有說錯，菲茨威廉達西就是隻會躲在喬的懷抱裏哭哭啼啼，明明他才是做哥哥的那個，不知不覺，喬卻代替了父母，成了他的依靠。
喬喬嗅到他情緒中激烈動搖的味道，忍不住心生喜意，慢慢吸收著他情緒中傳遞來的能量。
達西捏緊手指，麵色發白道：“其實，喬治說的也沒有錯，我一直依靠著你，明明我比你大，還把你當作姐姐……”
喬喬溫聲道：“我卻很開心。”
達西猛地抬起頭。
喬喬：“喬治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凡事也不會跟我商量，有些時候我甚至覺得是不是我這個姐姐做的不夠好，常常忽視了他，才讓他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這絕不是你的問題。”達西立刻回答。
“我常常看你教導他，送他東西，他卻對你不加理會，這明明是他自己性格如此，你不要把一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達西滔滔不絕說著喬治對喬刻薄的事情，他自己說著說著都感到吃驚。
為什麽這麽一件件小事，他會記得如此清晰？就好像……好像……他一直在為此憤憤不平一樣？
達西失神片刻，很快回過神來。
他輕聲道：“如果可以的話，我……”
“噓！”她手指抵在自己的唇上，製止他之後的話。
喬喬站在日光中，連頭發都像是在發光。
她認真看著他，輕聲道：“你是達西家的繼承人，你不能說出這樣的話。”
達西抿緊唇，下頜的輪廓越發堅毅。
是啊，身為達西家的繼承人卻依靠著管家之女，甚至想要說出自己把小三歲的女孩兒當作姐姐的話……若是被父親聽到，定然要毫不留情地訓斥他一番。
“但是，我很開心。”
喬喬的笑容越發燦爛，“謝謝你。”
“雖然我不該這麽說，但……你如果需要的話，我一直都在這裏。”
他的心瞬間軟得不行，就像是泡在牛奶中的瑪德琳蛋糕——香甜綿軟。
喬喬捂住了嘴，像是吃到了什麽好吃的東西，眼眸熠熠生輝，如同上好的寶石。
“咳！”
達西垂下眼，躲開她明亮的目光。
“之前的事情還沒有說完……我想要揭穿喬治的真麵目，讓他得到教訓，也讓他以後對你說話的態度更加客氣一些。”
喬喬露出無奈的神情，“有一件事我也想要請求你。”
達西微愣。
喬還沒有請求過他什麽事情，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依靠喬。
達西認真道：“你說，凡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應你。”
喬喬看著他的眼睛，“你能不能不要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別人？”
達西麵露不解，“喬？你還要護著喬治？”
喬喬苦笑，她撇過頭，看向窗戶外。
“對不起，我知道我的請求很過分，可是，父親最近身體不是很好，我不想讓他擔心。”
“喬治隻是在我麵前這樣，大概是因為我是他的親人，所以他才會肆意發泄不滿。”
“我會好好教導他的。”
達西抿緊唇，眉頭皺緊。
喬喬：“對不起……”
達西：“我不想要聽到這句話。”
喬喬驚詫地看著他。
達西認真道：“喬，我唯獨不想聽你這樣對我說。”
“你永遠不需要對我道歉。”
他輕呼一口氣，“我知道了，我會隱瞞下來的。”
他眉頭還是皺的，“可是，我不覺得這是解決的方法。”
“你和威克漢姆先生都寵著喬治，才讓他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喬喬笑容脆弱，纖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中的神色。
達西感覺自己像是被針刺了一下。
達西：“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來跟他說吧，他不能再這樣欺負你了。”
“喬，你隻是他的姐姐，你不需要負擔如此多。”
喬喬抬眼，露出蒼白的笑容，“那就麻煩你了。”
達西從褲兜裏掏出手，摸了摸鼻子，“別這麽說……”
他一直覺得喬像是高高在上的天使，可是，看到此時的喬，他才知道這世上也有她解決不了的難題，也有不喜歡她的人，可這非但沒讓她身上的光減弱一分，反倒讓她更像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那種捉摸不透的虛幻感終於削減了一些。
“你也不能看顧喬治一輩子，不要任由他欺負你。”
他眉間皺出了紅色的痕跡，“連我都看不下去了。”
喬喬莞爾一笑，“好，我會改正的。”
達西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你記住就好。”
喬喬：“你今天出門打獵都打到了什麽？”
達西歎氣，“什麽都沒打到，隻是撿到了一隻小鳥，父親讓仆人拿下去送到鳥房去了。”
他露出獨屬於少年的笑容，“等父親不在，我偷偷帶你去看。”
喬喬點點頭。
達西抿唇一笑，“那就說定了。”
喬喬也笑了起來，“嗯，說定了。”
他笑意簡直隱藏不住，從眉梢眼角流露出天真的甜意。
他左右看看，低聲道：“那我就先走了啊。”
喬喬：“好，你快去換件衣服吧，這件衣服都被雪打濕了。”
達西：“這有什麽，咳！”
他說著要走，卻怎麽都不肯走。
喬喬疑惑地看著他。
達西虛握著拳頭，抵在嘴邊輕咳一聲。
他努力板著臉，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嗯？什麽？”
他一手護著褲兜，一手揣進兜裏，小心翼翼地往外掏什麽。
係統好奇道：【他這是在往外掏什麽呢？】
喬喬在腦海中回複：“一朵從冰天雪地裏找到的花。”
係統：【……你又知道了？】
喬喬：“我不是都說了嘛，我的精神力可以覆蓋很遠，把莊園包含在內了，之前兩人去打獵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看著。”
係統：【麻蛋，那對你來說不就是沒有驚喜可言了嗎？】
喬喬：“他剛剛找到那朵花，背著達西老先生偷偷把那朵花往兜裏揣的時候，我是挺驚喜的。”
“有趣的是，他正在往兜裏揣的時候，達西老先生剛好在他背後叫他，他整個人都要傻在當場了。”
係統：【……】
怎麽想你這驚喜都不是普通人看到禮物的驚喜，而是“你們這些愚蠢的凡人啊”的驚喜啊！
達西已經將那朵花從褲兜裏掏了出來。
那朵黃色的小花在冰雪中綻放，又被他捂在兜裏久了，有些蔫蔫的。
“這……怎麽會變成這樣？我看到它的時候，它還開的好好的。”
喬喬抿唇一笑，“我知道。”
達西耷拉下眼皮，“你不用安慰我了，我下次再送你一個好看的，我一定還能在冬天找到一朵花的。”
喬喬上前一步，將手搭在他捧著花的手上。
“不用，這個就好。”
達西抬起頭。
喬喬雙手捧著那朵垂頭耷腦的小黃花，輕聲道：“這是你第一次送我禮物，我會好好保存的。”
達西：“不，你還是拿回來吧，第一次……我怎麽能送你這種糟糕的禮物啊。”
喬喬卻捧著花，笑盈盈地退後一步。
“那麽，我就先離開了。”
她腳步輕快，如同溪邊的小路，一眨眼就不見蹤影了。
達西望著她消失的牆角，他的心和褲兜裏融化的冰雪一樣，成了一隻濕漉漉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