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明誌下

44明誌(下)

如箏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想趕快離開此處,卻無奈他堵在路上,自己走也不是,想回轉沁園,又怕他跟來,正為難間,便聽旁邊熟悉的溫潤聲音響起:

“喲,兄長,我還道你去個恭房那麽久,沒想到卻在這裏和林世妹相談甚歡呐。”

如箏心裏一喜,尋聲看去,果然看到不遠處桂樹下,蘇有容正搖著折扇對自己二人笑。

如箏趁勢上前幾步,福身到:“世兄萬福,小妹在此處偶遇蘇世兄,略聊了幾句。”

蘇有容笑得好像沒看到她倆剛剛的爭執似的,合上折扇走到蘇百川身邊:“兄長你聊得盡興,大家在涼亭裏可是等急了,這不,讓我出來找你呢,如何,這便回去繼續作詩吧”

蘇百川看著他臉上貌似恭敬的微笑,心裏一陣厭惡:“此處涼爽,我還要呆一會兒,你自己先回吧。”說著,也不看他,徑自轉向花叢賞起花來。

聽了他的話,蘇有容微微一笑,“刷拉”一聲打開紙扇,擋住臉湊到蘇百川耳側說了幾句,又退開。

如箏好奇的看著他們,隻見蘇百川臉色一變,回頭怒視蘇有容,哼了一聲便徑自朝著涼亭方向去了。

蘇有容微笑著目送他遠去,回頭看著如箏笑到:“家兄無禮,世妹莫放在心上。”

如箏感激他解圍,點頭笑到:“此事還望世兄保密……”說到這兒,二人都想到了上次痛打屠五之事,不約而同地笑了。

如箏看他幾句話便說走了蘇百川,好奇地問到:“不知剛剛世兄在蘇世兄耳邊說了什麽,讓他言聽計從?”

蘇百川臉色一沉,笑著搖搖頭:“我不過是告訴他,剛剛送了你一首詩便讓你招了一裙子茶水,若再糾纏於你……還嫌你死的不夠快麽?”

聽了他的話,如箏麵色也變了變,又自嘲的笑了:“原來我剛剛那一番話,還是沒能騙過你和蘇世兄……”她心裏一陣落寞,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你也是來勸我應下婚事的麽?”

蘇有容上前一步,看著她搖搖頭,難得正色到:“你不嫁給他,就對了!”

如箏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那張臉上滿是自己不熟悉的悲憫和肅然,不知怎麽的,心裏便是一動,又一酸:“是麽?為何?”

蘇有容微微垂眸,左眼下的淚痣沒有了笑容的遮蓋,又顯出一絲苦澀之意:“嗯,他配不上你。”

聽了他的話,如箏心中巨震,這句話一直隱隱盤踞在她心裏,卻一次次被她自己強行壓下,她也是世家閨秀,是堂堂的侯府嫡女,是蘭陵崔氏之後,是一旦愛了就百轉不回的林如箏,前世卻被蘇百川那樣輕棄,她也曾經問過自己,到底是哪裏不對?心裏的驕傲,不允許她責備自己,世人的言論,卻又讓她不敢歸咎於蘇百川。

如今這個心結,卻被眼前的男子一語道破,她一時感慨,一時心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蘇有容看著如箏淚盈於睫,心裏暗怪自己多嘴:“丫頭……”

又聽到這略帶寵溺的稱呼,如箏笑著擦擦眼淚:“多謝世兄,這麽看得起我。”

她抬頭,看著他晶亮的眸子:“你放心,我定不會嫁給他的。”說完,才猛然發覺這句不對,像是在對他保證什麽似得,想改口又怕越描越黑,好在蘇有容似乎並未聽出什麽,隻是長歎一聲:“丫頭,你瘦了。”

他一言出口,如箏剛剛努力忍回的淚又湧了上來,順著臉頰落下,自拒婚以來,她被罰,生病,與靜園和林侯鬥智鬥勇,雖然也有老太君的關懷維護和如柏的安慰關心,卻沒人對她說過這句最簡單的“你瘦了”,如今這話卻從蘇有容這樣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外男嘴裏說出來,反倒勾起了她多日的委屈:

“嗬,世兄都看出來了,無事,不過是……”她剛想輕輕揭過此事,卻不料右手突然被他抓住,雖然是隔著薄薄的衣料,也著實讓她嚇了一跳,想掙紮,卻被他緊緊握住:

“別怕,我不是蘇子澈那樣的登徒子……”他溫柔的聲音在如箏頭頂響起,讓她不自覺的放棄了掙紮。

他放開她手腕,轉而用三根手指搭住她脈門:“我隻是給你把把脈……”

如箏心裏又羞又怯,卻不忍心掙開,任由他給自己把了脈。

蘇有容放開她手,退後一步,正色到:“世妹,我雖不是什麽名醫,但你脈象既沉且遲,必然是氣血凝滯,身體虛寒,你看如今盛夏,常人動一動都要大汗淋漓,你臉上卻連細汗都很少……”他搖搖頭,蹙眉說到:“丫頭,這不是什麽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汗,你現在是氣血雙虧,再不調養……”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如箏心裏卻是一凜:沒想到今生落水後,沒有喝下薛氏的毒藥,竟然也落得如此下場,她心裏一時淒涼,麵色變得煞白。

蘇有容看她臉色發白,以為她是被自己嚇著了,上前一步說到:“如箏,你莫怕,我剛剛說的嚴重是想讓你在意自己的身子,你現在還年輕,隻要好好調養,這些都能痊愈的!”

聽了他的話,如箏心裏升起一絲希望,不禁抬頭看著他:“請世兄救我!”

蘇有容略思忖了一下:“世妹,我隻是粗通醫術,不敢妄自開方子給你,不過若是你能出府的話,不拘濟生堂還是你舅家的仁信堂,隻要是坐堂的名醫,都能調理好你的身子,放心,沒事的。”

如箏看他說的誠懇,這才略微放下心,對著他深深福下:“多謝世兄金玉良言,他日如箏病愈,必然重謝世兄救命之恩。”

蘇有容看她臉色恢複,也笑了:“你不用說這些客氣話,隻要你以後再要拚命的時候,想想自己的身子,能略微顧忌一下,保重幾分,我就滿足了!”說完,他輕歎一聲:

“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慢慢過來吧。”

眼看著蘇有容走的遠了,如箏也舉步慢慢向著涼亭走去,看著遠處那個如前世一般清瘦的背影,她心裏一陣感慨:連他都這樣真誠地要自己好好保重,自己又有什麽理由自暴自棄呢?

林如箏暗暗攥拳:今生,她不僅要讓仇人不得好過,自己也絕不能再重蹈前世覆轍!

再回到涼亭,便見眾人都淡笑著坐在那裏,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如箏看看如嫿,雖然她努力掩飾,卻還是掩不去目光中那一絲落寞和頹喪。

如箏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回到自己位子上。

無人再提作詩之事,幾人閑聊了幾句,前麵便傳了消息說廖氏要回府,蘇府的幾人便起身告辭,待送廖氏等人出了府,薛氏自到慈園回老太君話,如箏則和如嫿慢慢向靜園方向走去。

丫鬟們見兩位小姐像是有話要說,都識相遠遠跟了,如箏看著如嫿懨懨的樣子,雖不想多說,卻又怕她把事情搞砸了,耽誤自己拒婚,當下歎道:“嫿兒,你今日衣著很好,展現的畫技和書法也很好,不過你對蘇世兄的態度太熱忱了,反而不美……”

如嫿斜睨了她一眼:“哦?依二姐之見呢?”

如箏聽她語帶火藥味,也不怪罪,接著說道:“蘇世兄為人高傲,你這樣纏著他,逼著他,反而會讓他心生抵觸,要進一步再退一步,若即若離地才好……”

如嫿見剛剛轉過一個拐角,四下無人,便停下腳步,看著她冷笑道:“哦?便如二姐這般麽?”不待如箏開口,她又咬牙到:“二姐今日端的好風采,你穿了梅花的雲肩,蘇世兄就上趕著給你獻上梅花詩,他的眼睛,自從看到你,就沒離開過你!小妹不得不佩服姐姐好手段,還說什麽是要幫我,我看是你自己忙著勾引他吧!”她聲音不高,語氣裏卻充滿了怨毒。

如箏聽她說的如此不堪,一時火起,抬手便給了她一耳光:“放肆!”

清脆的響聲伴著如嫿的眼淚飛濺而出,她楞住了,抬頭看著自己這個一向逆來順受的長姊,心裏很想一個耳光回過去,卻在她嚴厲高傲的目光下慢慢軟了下來:“你,你竟敢打我?!”

如箏看著她,心裏暗暗歎息,麵色一沉到:“我如何不能打你?你不敬長姊,出言不遜,身為世家閨秀,言語輕狂,我是你的親長,出手教訓你是為了你好!”她向後看看,丫鬟們都老老實實的站在遠處,低眉順眼地顯然是已經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如箏不欲多說引人注意,壓低聲音到:

“林如嫿,你好好想想,今天我所做的一切事情,說的一切話,哪一樁不是在替你鋪路?壽禮上我突出你,你說什麽我都幫你附和,你潑我一裙子水,我也不在意,反要替你成全,蘇百川對你不上心,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是你自己沒用!我好心好意教你如何引起他注意,你反而來攀扯我,我隻一句,你稀罕的那個蘇世兄,於我來說什麽也不值,從今往後,你好自為之吧!”說完,她也不再理如嫿,徑自朝沁園方向走去。

如嫿捂著略微紅腫的臉頰,看著如箏飄然遠去,很想回敬幾句什麽,卻抓不住她任何的話頭把柄,滿腔怒火和不甘隻化作一句怨毒的:“林如箏,你等著……”

如箏被如嫿無理取鬧氣到,徑自回了沁園,浣紗和待月迎上來,看自家小姐麵色不好,也不敢多問,隻幫她卸了妝,又打了水幫她洗漱,如箏洗了臉和手,換了清涼的紗製中衣斜倚在榻上,心裏的怒火慢慢平息下去,想想如嫿對蘇百川完全不對路的討好和蘇百川對自己莫名其妙的糾纏,心裏又湧起一陣煩悶。

她拿了把涼扇,使勁兒扇著,慢慢身上又生出一絲寒意,她心裏一凜,苦笑著搖搖頭:自己現在都自身難保了,還在想著別人的事情……

如箏揚聲喚入浣紗,吩咐到:“你去告訴奶娘,讓她想辦法出府一趟,到仁信堂給我抓幾幅藥,就說是脈象沉遲,氣虛體寒的症狀,我要吃。”

浣紗仔細應了,又擔憂地說道:“小姐,您這是找誰號的脈,依奴婢之見,還是先號脈再開方比較好吧?”

如箏歎了口氣:“我如何不知你說的這道理,可現下的情勢,我若是招大夫進府,靜園那位能不得到消息麽?”看浣紗一副憤憤地樣子,她笑了笑,又到:“你放心,這次這脈號的也許不太準,但也不會太錯,先抓幾幅吃吃吧,聊勝於無啊。”

浣紗點點頭下去了,如箏慢慢歪在榻上,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靜養,應該衣食無憂,心情舒暢地靜養,可如今,誰能容得她這樣靜養呢?她苦笑著,無意識地撫摸著右手手腕,想到今日差點被蘇百川輕薄,心裏又燃起怒火,可隨即又想到了今日被人拽住“號脈”,莫名地臉又紅了,隨即心中一凜:不是已經和自己約好,今生要孑然一身,清淨度日的麽,怎可再起小兒女心思!尤其還是對著蘇府的人……

她拿起旁邊的帕子,蒙在臉上,使勁兒甩開了亂七八糟的念頭,慢慢進入了夢鄉。

這邊如箏沉沉入睡,如嫿卻伏在薛氏膝上嚶嚶飲泣,看的薛氏一陣心酸:“這麽說,照如箏的意思,那蘇百川不喜歡人纏著自己示好,反倒喜歡若即若離,欲擒故縱那一套?”

如嫿猛地抬起頭:“這不過是她一麵之詞,娘親怎麽也相信了?”

薛氏摸摸她頭發,歎道:“如箏今日雖然膽大放肆打了你,但恐怕她說的並沒錯,也是娘親大意了,像蘇百川這樣的所謂風流才子,恰恰真是喜歡那樣的道道兒,當初你父親……”她笑著搖搖頭,又收回了後半段話:“無妨,嫿兒,反正現在如箏不願嫁入國公府,咱們就還有轉圜餘地,放心,娘親定讓你如願……反而是你說她和蘇家庶子的事情,母親覺得,若是時機成熟,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夜深了,林府各院都漸漸熄了燈歇下,看似平靜的深宅大院,內裏卻暗潮洶湧,黑漆的大門,散發著森森冷意,隔絕了外人窺探的目光,也隔開了門裏人,望向門外天空的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