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端陽三

端陽(三)

這樣想著,她微笑了,不期然卻被一聲尖叫打破了沉思。

如箏循聲望去,原來是如書正在回廊裏尖叫,旁邊如嫿一副驚訝的樣子,嘴角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冷笑,如箏擔心如書,趕緊幾步走上前拉住她手,卻見回廊地上,剛剛如書視若珍寶的翡翠鐲子碎成幾塊,她正指著鐲子的殘骸氣的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來。

如嫿裝作被如書樣子嚇著的模樣,後退了幾步:“哎呦,四妹妹,你可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不過是失手摔了你的鐲子,幹嘛一副想殺人的樣子?”她低頭看看地上的鐲子碎片,又故意晃了晃自己手上上好的糯種陽綠翡翠貴妃鐲,笑到:“再說,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何必……”

如書聽她這麽說,氣的一把甩開如箏,上去就要打她,如箏趕緊搶上一步攔腰抱住,卻被她的衝力帶的一個踉蹌,幸虧旁邊跟著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才沒有跌在一起。

如書趕緊回身扶住如箏,嘴裏還兀自不饒人:“說什麽失手,看這麽個小物件用對著太陽舉那麽高,你分明就是故意摔我的鐲子,我可不如您如嫿嫡小姐財大氣粗,這鐲子我珍愛著呢,你這麽簡簡單單就……”她說的氣急,如嫿卻還是那樣閑閑的笑著。

如箏歎了口氣,喝道:“書兒,住嘴!”

如書聽如箏語氣嚴厲,雖然心裏委屈,卻也馬上住了口,氣哼哼地轉過頭去。

如嫿則閑閑地笑到:“幸虧長姊趕到,不然我就要被四妹妹打死了呢,長姊你說,她以下犯上,以庶犯嫡,應當如何罰呢?”

如箏看著如嫿,知道她此舉除了打壓如書,多半還有因自己遷怒於如書的緣故在裏麵,便笑到:“是麽?四妹妹有要打你麽?我隻看到你摔了四妹的東西,不但不道歉還出言譏諷,四妹妹跳過去和你理論罷了,這倒是算不得什麽僭越之舉呢……”

看如嫿臉色一變,如箏笑了笑,緩緩開口:“常言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見倫理之道不止對下有要求,對上位者更是嚴格,我們這些做姐姐的,慢說弟妹無過,即便是有小錯,也當慈心放過,或是略加說教,小懲大誡罷了,若是兄姐度量小了,又怎要求弟妹恭順呢?畢竟他們年紀更小,不如我們通事理,更何況今日錯處在你,即使你真失手打了四妹妹的心頭愛物,若是你好言勸解,真誠道歉,四妹妹難道會為了一件死物傷了姐妹情分麽?”說著,如箏又轉向如書:“四妹妹,你會麽?”

如書看如箏眼神,知道剛剛自己氣憤之下差點著了如嫿的道兒,忙故作恭順地福身:“大姐姐教訓的是,是妹妹不恭了,三姐姐息怒。”

如嫿看如箏三言兩語便化解了自己的計策,不禁心裏暗恨,臉上笑著,麵色卻白了,如書看了,不禁心裏暗笑。

如嫿被如箏架在那裏,上下不是,眼見來往的丫鬟多了,看到三人在這裏都側目而視,氣的伸手去脫手上的鐲子:“罷了,陪你就是。”可惜她最近豐腴了幾分,鐲子又小,一時脫不下,更顯得狼狽。

如書則笑著一福身:“三姐姐切莫如此,剛剛小妹也有錯,愧不敢領受三姐姐寶物……”

如嫿氣的一窒,如箏則笑到:“這樣和和氣氣的多好,嫿兒的鐲子也是愛物,就不要給書兒了,不過你以後也要小心,拿著別人愛物的時候,記得‘推己及人’四字,切不可再冒失了。”說著便脫下右手一直藏在衣袖裏的一個翠綠飄花冰種的翡翠鐲子,遞給如書:“我來做個和事老,嫿兒道個歉,這鐲子書兒你收了,看在我的麵子上,便不要計較此事了。”

如嫿看她們一唱一和,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氣的頭一陣陣發昏,如書則看得解氣,甜笑著雙手接過如箏的鐲子:“多謝大姐姐惠賜,書兒一定好好保管!”

如箏笑著拍拍她手,也不管如嫿,姐妹倆自說說笑笑地走了。

待遠遠離開回廊,如書笑著伏在如箏耳邊,說到:“大姐姐你太厲害了,三言兩語便把她氣的……哈哈哈。”

如箏白了她一眼,也笑了:“你啊,以後做事動動腦子,你三姐姐嘴巴厲害不饒人,別總往她槍口上撞,不小心自己撞個頭破血流,她可是不會心疼你的。”看如書若有所思點點頭,她又笑到:“她是嫡女,又是愛女,氣性自然大,言語上不可多冒犯,好好說,把理掰扯清了,她自然就不會為難你了……”她眨眨眼睛,笑了。

如書想了想,也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大姐姐,我懂了……”

如嫿一路如狂風般卷進靜園的時候,薛氏正招了衣帽上的許婆子來問話,如嫿衝進屋子,“砰”地一聲帶上門,一頭紮進薛氏懷裏:“氣死我了!”

薛氏看她失態,忙揮手讓許婆子並丫鬟們退下,這才嗬斥到:“愈發沒有規矩了,這是作死呢?!”

如嫿嚇得一縮身,隨即又哭喊道:“你女兒都快被人欺負死了,母親你還在這裏講什麽規矩!”

薛氏看她滿臉淚痕的樣子,又疼又氣,當下喝道:“有話就說,撒潑打滾成何體統!”

如嫿嚇得一愣,哽咽著把前因後果說了,薛氏也氣的麵色發白:“你這不成器的東西,如書那丫頭一個破落戶,你巴巴兒的去她那裏觸什麽黴頭!還被你長姊看到,如今她可是你祖母身邊的紅人兒了!”

如嫿聽的一愣:“那咱們就忍了麽?娘,您可是侯府的主母,難道連一個沒有娘的丫頭和一個庶女都懲治不了麽?!”

薛氏看她越說越不對,氣得抬手就要打,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你在這裏胡喊亂叫有什麽用,暫且讓她們得意一陣子吧。”她看了看淚眼朦朧的如嫿:“放心,不會太久的。”

如嫿看著自家娘親的眼神,突然也感覺到了一點寒意,嚇得眼淚縮了回去,這才想起剛剛衝進來的時候似乎看到了衣帽上的許婆子,心裏一縮,囁嚅著:“那,娘親,我先去換衣服了。”

薛氏看她慌張的樣子,也失了教訓她的性質:“罷了,以後別再作這種落人口實的事情,你以為你偷著找許家的把給你大姐姐的衣料換了陳布,我就不知道麽?老太君就不知道麽?弄巧成拙了還不是讓人家得了好處去!”

如箏嚇得忙不迭點頭:“女兒明白了,女兒以後不敢瞞著娘親辦事了。”

薛氏麵色這才緩和下來:“你明白就好,如今對付她們不是最要緊的事,心思多往正事上想想,你祖母屬意你大姐姐嫁入國公府,你若是想要這門親事,隻有從蘇二身上著手,你懂麽?”

如嫿點點頭,略帶挫敗地說道:“可……子澈哥哥他對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屬意於我,他似乎對誰都是一樣……”說到此處,她神色突然一變:

“母親,上次春日宴,子澈哥哥他似乎……似乎對如箏特別上心,眼睛一直追著她看!”

薛氏聽了神色一變,馬上又說到:“此話你還對誰說過?”

如嫿搖搖頭:“沒有了,也是母親剛剛說起,女兒才想到的。”

薛氏歎道:“若是他自己對那丫頭上了心,可就不好辦了……”隨即又正色到:“這件事你不可再對任何人提起,母親自有安排,你隻要多和蘇百川接觸,盡量博得他的好感即可。”

如嫿囁嚅著:“母親……”

薛氏看到她露出小女兒態,笑了笑:“放心,娘親定讓你稱心如意便是。”

如箏和如書在沁園門口分開,約好辰時三刻一起出府遊玩,看著如書一邊走一邊開心賞玩自己給的鐲子,如箏心裏一陣心酸:母親,為了給我和柏兒鋪路,您給我的最後一點念想也……還好,是落到了書兒手裏。

她歎了口氣,回身從浣紗手裏要過放著紅珊瑚首飾的妝盒,轉身走進了沁園。

如箏婉拒了崔媽媽給自己選的月白色繡大朵牡丹的對襟小襖,還是穿著請安的那身衣服,重新梳了個簡單雅致的垂鬟分肖頭,也不施粉,隻是淡淡掃了點胭脂點了唇,便打開老太君給的妝盒,選了一件黃豆大小紅珊瑚珠子的手鏈帶上,又把第一層放著的一支紅珊瑚梅花簪拿出來賞玩。

剛剛在老太君屋裏時,她就一眼搭上了這支簪子,整個簪子都是以一支紅珊瑚依勢雕成,簪身順著珊瑚的長勢打磨成了梅枝的樣子。簪頭則雕成了一束七八朵盛開的紅梅。

如箏細細把玩著這支簪子,前世今生,她最愛的便是梅花,屋裏的器物,衣服的花樣都最愛用各色梅花圖,連喜歡的香都是有幾分梅花香味的沉水香,如今看到這樣惟妙惟肖的梅花簪,簡直是愛不釋手。

她輕輕把簪子戴在發髻底端,在水銀鏡裏細細看自己的容顏,她雖然沒有如嫿的明豔,也沒有如書的精致,卻有自己渾然天成的一股清麗姿態,老太君曾經說過,如箏不是這府裏最美的小姐,卻是最有大家閨秀氣質的小姐,讓人一見忘俗,前世的自己也有一支赤金的梅花簪子,也常常這樣帶了攬鏡自照,從開始的孤芳自賞,到後來身邊出現另外一雙讚許的眼睛……

想到這裏,如箏似乎從鏡子裏又看到了那雙星眸,那是……

如箏“謔”地站起身,對著鏡子冷笑:林如箏啊林如箏,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想著前世之情……

少頃,她又頹然坐下,她分不清自己懷念的究竟是那個曾經傷害自己至深的人,還是前世的那種感覺……那情竇初開時的心動,兩情繾綣時的迷戀,如今因著一支簪子,一股腦浮上心頭。

如箏攥緊了拳頭,站起身,唇邊帶著一個淒涼的微笑:今世的自己,心已冷,情已滅,這些心情,再也不是她林如箏能夠享受的到的了。

前世那個溫柔糊塗癡情的侯府嫡女,已經化身為複仇的修羅,今世怕是注定要孑然一身了。

她對鏡枯坐良久,終於起身,扶了扶頭上的簪子,又換上了那個得體而虛假的笑容,向著門外五月和暖的陽光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依舊過渡,下章重要內容,多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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