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裂壇

墨心竹撥開人群往外走,趙仙師見狀,眼中閃過一絲戾色,此時,他懷中酒壇突然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人群又要散去,趙仙師將酒壇牢牢揣在懷裏:“諸位不必驚慌!”

動靜平息後,趙仙師下定決心似的長呼一口氣。

“想必姑娘是將我當成招搖撞騙的神棍了。”

墨心竹停下腳步,回眸看了一眼酒壇:“難道不是嗎?”

旁觀者中同樣有人發出疑問,此人姓劉,是鎮上有名的閑人:“是啊,口說無憑,你既是仙師,總要讓我們看看你的本事。”

他說得有理,馬上有人繼續接話——

“對,你說收服了魔物我們就要信嗎?”

“恩人的名號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

質疑聲浪一般湧上。

趙仙師哈哈大笑:“這樣,我將靈壇打開,諸位親眼見證一番如何。”

“這……萬一真有魔物,要出人命的。”

他們七嘴八舌,半天安靜不下。

“放心,我說過,我既能收服它,當然有把握不讓它傷人。”

仙師將壇口麵對人群,正要將封蓋掀開,他手腕突然被人扼住。

趙仙師沒好氣道:“都說不用怕,這位郎君,你摁住我作甚?”

動手之人力道極大,他狠狠鉗製住趙仙師,修長的手指暴露在外,於陰冷的光線中泛出一種沒有血色的蒼白。五指之下,眾人能清楚看見仙師手腕處的皮肉凹陷下去,幾乎被擠壓得顫抖。

“放、放開。”趙仙師兩下掙脫不能,怒目望去,直直撞入一雙平靜而幽深的黑眸。

趙仙師動作一滯,眼前這人比自己高出許多,墨黑衣袍,身後還背了一把鞘麵浮金的烏黑重劍,無論長相還是打扮都十分顯眼,可他分明是突然間從人群中冒出,這些都是其次,最令人膽寒的是他的眼神,趙仙師頭一次真正看見有人眼裏毫無光彩,此時此刻,對方正在用一種看死物般的神色注視自己。

趙仙師不禁毛骨悚然,等反應過來時,手中酒壇已經骨碌碌滾到地上,剛好停在方才發聲的少女腳下。

手腕處力道依舊緊,趙仙師全力掙脫,骨碎的清脆聲格外刺耳,他恍若未覺,隻一個勁兒慌忙俯下身去撿。

這會兒子工夫,不少人都察覺到異樣。

墨心竹目光低垂,若有所思地看著地上酒壇,方才沒注意,現在一看,壇口處有一圈神鬼莫測的紋路,又細又密,乍看上去有幾分眼熟。

她在哪裏見過。

哪裏呢?

第4節

趙仙師已經觸碰到壇身,墨心竹靈光乍現,說時遲那時快,她一腳踩住趙仙師伏在地下的手。

然後,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之下,默默抬腿移了位置。

“啊,抱歉。”墨心竹踏在酒壇上,“踩錯了。”

眾人:“……”好隨便啊你。

那位奇怪的仙師後知後覺慘叫起來,他兩次傷到的都是同一隻手,方才還靈活的手腕毫無生機地耷拉著,掌心掌背都沾著泥。

墨心竹一點誠意沒有:“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才想起來,上一次看見這酒壇一般的玩意兒時,還是很久之前在某位須姓大長老的壽宴上。此物名為封靈壇,外表看似普通酒壇,實際用途其實也差不多,魔族常用這東西釀酒,先將妖獸捉入壇中,再放進上好的靈果,填上美酒,最後封壇埋入地下,半年之後取出,倒出的酒鮮紅如血,嚐過的魔族都說好。

墨心竹半滴沒沾,她隻是一個若有若無的存在,去壽宴湊數而已,沒人勸她喝,她自己亦不想碰。

“你們什麽意思。”趙仙師狼狽地從地上爬起,“我可是蒼雲宗的人,知道得罪我是什麽下場嗎!”

“知道得罪我們是什麽下場嗎。”一群服飾青白、修士打扮的男女快步擠上前,領頭之人是個少年,麵容青澀,他舉臂提劍,對周圍百姓說,“無關之人速速避讓。”

他叫寧無憂,和身後一群一樣,都是蒼雲宗的弟子。

由於祈福鎮臨靠魔界,常年受邪祟侵擾,蒼雲宗為護一方安寧,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派弟子前來,以房屋為陣眼加固結界,使得怨氣不可靠近,如此,起碼在屋裏時大家是安全的,也就可以解釋為何此處的人總喜歡貼著牆根走路。

但是人嘛,躲在庇護下安寧久了,膽子也壯了,總覺得人間那麽大,糟心事不會降臨在自己頭上。

比如今天。

突然冒出一個仙師,許多人第一時間都是上前看熱鬧。

但方才一見,眼前“仙師”著實古怪,看熱鬧的腳底抹油趕緊跑了,唯一剩下個劉閑人,他站在人群後方,眼神耳朵都不好使,又總想特立獨行彰顯自己不隨波逐流的風骨,居然開始義正辭嚴地質疑眾人身份。

“你們又是誰?”

“我們才是真正的蒼雲宗弟子。”

“哦?你是仙師,他也是仙師,雖然你們看著更像一點,但有一說一啊,這位仙師說他收服了魔物,你們呢?有什麽證據證明你們是仙師?”

寧無憂說:“你方才沒瞧見嗎,他不是正常人,快些進屋吧。”

“語氣這麽衝,幹什麽呢,你們和他一夥的吧。”劉閑人指著黑衣男子道,“鬼氣森森,看上去就不是什麽好人,還有你。”

他又指趙仙師,“滿身灰土,我早看出你是騙子,就想知道你後麵還要耍什麽把戲。那什麽,你——”

“我?”墨心竹踩著封靈壇,疑惑,“我路過的。”

那人嗬嗬一笑:“路過?就這麽巧,祈福鎮地處偏遠人煙稀薄,你怎麽就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從這裏路過。”

質疑接二連三,仿佛在說:你們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所有人都沉默了。

唯獨沒見過世麵的山雀扛不住這人言辭犀利,它躲在墨心竹肩上瑟瑟發抖:“他好厲害,我們身份暴露了。”

墨心竹無言以對,第一次來人間,她其實也沒見過什麽世麵,但有一點可以確定。

“我勸你快跑。”她說。

“怎麽,你叫我跑我就跑?別人膽小,我可不,你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你怎麽不跑。”

和這種人講不通道理,墨心竹轉頭問趙仙師:“你這裏麵裝了什麽?”

“怨靈。”趙仙師被團團圍住,他卸下麵具冷冷一笑,“裝進去不久,現在放出來,能把你們全吃了。”

墨心竹說:“聽到沒有。”

“哼,這點小把戲騙不了我。你們才是,趕緊離開祈福鎮,別想在這裏招搖撞騙……”

墨心竹打斷他:“你別看我現在踩著這東西,方才滾落時,它好像裂了。你懂我意思吧?”

“是你踩裂的。”

黑衣男子毫不留情地揭穿她,那張臉看不出波瀾,語氣淡淡,仿佛全然不在意壇裏是否有怨靈,他隻想陳述事實。

墨心竹身體一僵,隨即沒聽到似的,堅定地說:“摔裂的後果很嚴重。”

好歹算件法器,她怎麽知道這個壇子這樣脆!方才踏上去時她就是單純地想阻止那人把它搶回去,誰料一腳下去,居然聽到了輕微的碎裂聲。

一點點,不過外表裂了一道縫隙,隻要搶救及時,不打緊。

墨心竹這樣安慰自己,結果剛才被那位黑衣男子一刺激,一個沒控製住……

哦豁。

哢嚓哢嚓。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腳下,墨心竹有些尷尬。

黑衣男子說:“鬆開。”

末了平靜補充,“再踩就碎了。”

哦,好的吧。墨心竹乖乖把鞋從封靈壇上挪開,她小聲說了句:“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大師兄,她——”

戚庭掃了一眼裂紋清晰的封靈壇:“無妨。”

墨心竹一邊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一邊又覺得好奇怪,當前的氣氛明明一點不適合他們這樣心平氣和的談話,她一度以為這個“鬼氣森森”的修士會聲色俱厲地把她罵一頓,保不齊就要動手,壓根兒沒想到她的所作所為瞬間被對方輕飄飄一句“無妨”帶過。

其他修士明顯是有意見的,可是這位都開口了,他們一個個大氣不敢出,將不滿全都吞咽下肚。

最終還是那位膽大包天的局外人打破這份平靜,他指著碎裂的酒壇大笑:“我就說,江湖騙術而已,最多放隻耗子在裏麵亂蹦,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來鎮裏行騙,黑白兩道,演得天花亂墜,合夥騙錢來的。你們這種人我見多了,偏偏大家每次都信。快,弄碎壇子給我看看,是不是耗子。”

沒人搭理他。

壇中僅泄出區區幾絲黑霧。

趙仙師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麽會,我明明把它裝進去了的。不見了,不見了……怎麽可能……”

他被寧無憂的長劍攔住去路,他高聲質問墨心竹:“你做了什麽!”

寧無憂大跨一步上前:“她什麽都沒做,反而是你。”

“我?”那人猛然一怔,他側著腦袋,骨骼哢哢作響,“我怎麽了?”

另外一名弟子發話:“你根本不是人。”

“你憑什麽這麽說。”

“就憑你吸引人群,還欲將封靈壇對準鎮中百姓。”

那人又愣半晌,他雙目空洞,嗬嗬一笑:“那又怎樣。”

寧無憂說:“趙不言,你驅使邪物,此為修真界大忌。”

被叫出名字,趙不言眼珠轉動,終於開始正視他們,他語氣緩慢:“當真是蒼雲宗的人,我甚至沒有見過你們。也對,我第一天就被趕下山去了。你們又是如何知道我的?”

“你從未被蒼雲宗承認。偷盜、竊書,殘害生靈,你與魔族勾結,最終變成這副模樣。”

“我哪樣?我好得很!我不比你們蒼雲修士有仙丹靈藥傍身,你們不肯收我,導致我修為卻久久沒有進益。”

趙不言記憶翻湧,越說越激動。

“那日,他們告訴我一樁秘法。”

“無論生靈、怨靈,隻要裝入壇中釀製成酒……”

蒼雲宗弟子質問他:“那你說,怨靈在何處。”

“怨靈……”

“怨靈……”

趙不言聲音愈發沙啞,他垂下眼,表情在某個瞬間凝固,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吃了‘他’。”

紫黑色的煙霧從他身上溢出,原地人身頃刻消失,隻剩一件浸滿咒術的衣袍軟趴趴癱在原地,“它”在空中凝化成一團張牙舞爪的黑暗,粗壯的觸手迅猛至極,直朝人群中最弱的那位襲去。

“啊——”劉閑人淒慘一聲嚎叫,他在空中劃成一道圓弧,恐懼之下腦袋一歪,居然暈死過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