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稱呼
鏡片後的那雙眼中攜著一分笑:“金主?”
夏矜點頭,盯著男人看了會兒,指尖將銀鏈繞了一圈。
金屬冰涼的溫度傳到她皮膚上。
“我問你個問題。”
他低頭,瞥見她的小動作,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蹙,很快又舒展開。
到底沒躲。
“嗯。”
夏矜斟酌用詞:“你做這個多久了呀?”
“……”
“我問你呢。”
酒保送來剛點的白蘭地,傳黑色襯衣條紋馬甲的男模接過,迫不及待地往夏矜麵前湊,瞧了好幾眼此刻她麵前的男人,轉而朝夏矜一笑:“妹妹,我叫Jeff。”
另一位見狀,也自薦:“我叫Tommy,要不要一起喝酒,我們樓上有包間的。”
夏矜揮揮手:“我忙著呢,你們去找別人吧。”
她也顧不上別的,盯著眼前的人說:“他們一個叫Jeff,一個叫Tommy,你叫什麽?”
他看著她的眼睛,目光審視。
很快,像是確認了什麽,眼裏閃過一絲笑意,淡聲說:“Liam。”
“Liam,你會不會喝酒?”
“不太會。”
“那你以前都怎麽陪客人的?”
他不答反問:“你喝了多少?”
“就兩杯。”夏矜說著,勾著那根連在扣眼上的銀鏈,將人拉到沙發前,想讓他坐在旁邊,“我酒量很不錯的。”
麵前的人卻還是直直站著。
夏矜鬆開手指,仰頭看他。
頭頂激光燈不停地閃爍,男人被燈光映射的光影正好落在夏矜周圍,將她整個人都包裹起來。
“怎麽不坐?”
“你已經喝多了。”他語調停頓,鏡片後的目光變得柔和,輕輕歎了口氣後,朝夏矜伸過去一隻手,“跟我回去。”
夏矜蹙眉:“你怎麽……”
“?”
“怎麽這麽直接?我可不是什麽隨便的人,我還有家室呢。”
他笑了下,重複那兩個字:“家室?”
“嗯嗯,我好像是有個老公來著。”夏矜說,“不過半年都沒有見過一麵,和沒有是一樣的。”
察覺到對方探尋的目光,夏矜迎過去,細眉微微一揚。
“你不信呀?是真的,沒戴戒指那都是因為我老公太摳門了,明明很有錢,卻連一枚婚戒都不願意送給我,你說他是不是很過分?”
夏矜的確已經喝多了。
她每每喝多,言行與舉止便會變得更加大膽,做出清醒時絕不會幹的事情。
此刻戲癮才剛剛上來。
“而且你知道嗎,他還在外麵養情人呢!給我戴綠帽子!你說,這種對婚姻不忠誠的男人,是不是都應該浸豬籠,然後再……”夏矜用手指比劃了個剪刀,“割、以、永、治。”
說著,兩根手指“剪”了好幾下。
“……”
男人到底在她身邊坐下來。
他摘下眼鏡,修長的手指捏了下眉心,又重新戴回去。
“半年都沒有見過一麵,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
夏矜的目光短暫地凝結在他臉上。
摘下眼鏡的那一瞬間,熟悉感再次湧上心頭。
可也隻宛如從指縫間流走的水,什麽也抓不著。
夏矜:“因為這樁婚事僅僅是各取所需的聯姻而已。身邊和我們一樣處境的的,每一對都是我剛才說的那種情況。”
中央空調的冷風吹過來,她微微縮了下肩膀。
“何況之前都沒有見過幾次麵。”她嘟囔完又自言自語,“我跟你說這麽多幹什麽,喝酒嗎?”
她端起一杯酒,還沒有遞過去,肩頭落下來一件外套。
是男人搭在臂彎那件西裝。
怪不得那麽多人都愛來這樣的銷金窟,真是貼心。
夏矜眼睛彎了彎,酒杯遞出去:“伸手。”
他順從地伸手接過。
卻說:“我不喝酒。”
夏矜沒有強人所難的嗜好。
“真可惜,那你體會不到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了。”
“最美好的事物?”
夏矜端起一杯特調的雞尾酒,果香味更重,仰頭喝下去大半後,一邊品味一邊重重點頭:“當然!”
“Liam。”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朝身邊的人勾勾手指,等他湊近了,低聲開口:“我有點好奇,你們的工作內容都有什麽啊?你坐這兒像尊雕塑似的,一點也不像Jeff和Tommy他們熱情,這樣真的掙得到錢嗎?”
“我不知道。”對方放下酒杯道,“畢竟今天還是第一次被人當做……第一次做這種特殊工作。”
“第一次?你是不是騙我?”
“沒有騙你。”
半杯雞尾酒下肚,夏矜頰邊已泛起微醺的顏色。
她傾身去倒那瓶才送來的幹邑白蘭地時,有人伸手掩住了杯口。
夏矜側眸。
“你已經喝了很多。”
夏矜沒有聽進去。
注意力被那隻輕掩杯口的手吸引。
白皙修長,指節漂亮。
昏暗閃爍的燈光下,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看上去很性感。
夏矜不是畫家。
她的紙筆一向為靈感與創意服務。
此時此刻卻很想要擁有世上最出色的畫技,將這隻藝術品般的手描摹於紙頁之上。
發呆時,手中的酒杯被收走了。
夏矜皺眉,不高興地說:“哪有你這樣客人想喝酒還不給喝的?到底想不想掙錢呀哥哥。”
他微頓,抬眸看她。
夏矜沒有在意,重新倒了一杯酒精度數較低的果酒。
這一次沒有被阻攔。
她抿了一小口,餘光無法忽略身旁的注視。
她側眸看過去。
四目相對前,他移開了視線。
之後歎了口氣,目光像在笑。
“幹嘛用這種目光看著我?”夏矜不禁問。
“哪種目光?”
“我不知道怎麽形容……但是剛才你好像是有話跟我說?”
“和小酒鬼說什麽?她記得住嗎?”
果香味充盈口腔,夏矜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笑著說:“小酒鬼今晚還沒有喝到平時的一半呢,怎麽會記不住,何況我的記性非常好。”
Liam也輕輕笑了,過了會兒,低聲道:“似乎並不太好。”
音樂喧嚷,他的這一句又壓得低,夏矜沒有聽清。
“你說什麽呢?”
她湊近。
在這期間,前往洗手間的陶子君複返。
遠遠看到夏矜身邊多了位男士。
隻看到背影。
而好友的上半身幾乎要貼進男人胸膛,誰主動很明顯。
震驚大半晌,陶子君選擇假裝看不見,打算再去一次洗手間,免得被夏矜看到自己影響她發揮。
擱在桌麵的手機屏幕亮起。
夏矜背對著,還是Liam開口提醒:“你有電話。”
夏矜回頭,掃了一眼。
來電備注顯示老夏。
夏矜動作熟練地將手機翻轉倒扣在桌上。
“不接?”
“是我爸。”夏矜說,“哪有人在做壞事的時候還接爸媽電話的。”
“做壞事?”男人視線掃過他們此刻超越正常社交距離的姿勢,“是指我嗎?”
夏矜點頭,好奇的問題一大籮筐。
“你每天都是這個點上班嗎?你家裏人知道你做這種工作嗎?哦對了,你們是不是都有那種職前培訓呀?我大學的時候聽班裏一個同學說,她點過一個很會調情的小鴨子,覺得客人興致不高的時候,就會摸她大腿,還會拍她屁股……真的假的?”
“……”
“是不是啊?”
“我不知道。”
夏矜撇了撇嘴巴,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酒意衝擊大腦神經,她肆無忌憚地欣賞男人英俊的五官。
“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她臉上生出淡淡的紅暈,一雙眼睛明亮又燦爛。
如果不是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任誰也看不出來已有五分醉意。
大概是麵前的人姿態太過縱容,她說什麽、做什麽,他好像都不會躲不會拒絕的樣子,任她為所欲為。
像一針催化劑,夏矜被酒精浸染後躁動的神經變得更加興奮。
她伸手,用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鼻梁。
“好挺。”
才摸了一秒,手腕被捉住。
Liam動作輕,卻不容掙脫。
又極有分寸,撥開她輕佻的手後,隔著夏矜肩上西裝那層布料,掌心輕按。
“坐好。”
他身體微側。
夏矜的食指順勢勾住了他的領帶。
“哥哥你真好看。”還是那句話。
“你說過了。”
“可是真的好看,你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
他笑了笑。
“這種話你對多少人說過?”
“你是第一個。”
他眼底笑意減淡。
夏矜反問:“你不信嗎?”
他沒有答,過了幾秒問:“還要喝嗎?”
夏矜摸了摸發燙的臉頰,便知道自己已到爛醉的邊緣,搖搖腦袋道:“不喝了。”
“那走吧,我送你回家。”
夏矜有些驚奇:“你們酒吧還提供這麽周到的服務嗎?真是貼心,怪不得生意這麽好,我也隻買了你一瓶酒而已,送回家要加錢嗎哥哥?”
“……不用。”
夏矜起身單膝跪在沙發上,酒後反應力變遲鈍,右腳踩地時落點不穩,差點歪倒。
Liam伸手扶住了她的小臂。
“慢點。”
夏矜看過去。
等她站穩,那隻手便離開了。
“要做什麽?我幫你。”
腕側被觸碰的地方生出滾燙的溫度,夏矜抿唇,舌尖舔了舔幹燥的下唇。
她垂眸看他。
男人沒有動,燈光閃過,夏矜的影子落在他身上,耳環的影子恰好落在他左邊胸口。
微微晃動的影子,像蝴蝶扇動的翅膀。
手指不經大腦思考地伸了出去,什麽也沒有捉到,隻碰到溫熱的胸膛。
衣料薄,掌心感到溫熱的體溫,和平穩有力的心跳。
夏矜的目光沿著男人的臉龐輪廓緩緩移動。
眉宇,鼻梁,薄唇,喉結。
又回到眼睛。
每一次四目相對,夏矜都覺得,那雙夾雜著輕淺笑意的眼眸中,藏著一把小鉤子,引誘她靠近。
夏矜曲起腿,膝頭正好卡進男人微微敞開的雙腿。
“我想做壞事。”她輕聲說。
Liam沒有動,也沒有推開夏矜。
仰頭看著她問“醉了?”
夏矜搖搖頭,眼睛比剛才更加明亮。
曲腿的動作讓短裙裙擺又往上移了幾寸。
燈光一閃而過,白得晃眼。
膝蓋邊緣蹭到男人西褲,他垂眸掃過,往外挪了一寸。
又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夏矜道:“我還很清醒。”
他眉頭微蹙,似是要準備起身,卻不防備地被人用力一推。
隨即身體朝後仰去,背抵在椅背的同時,某個柔軟的東西輕輕在左邊臉頰上貼了下。
一觸即離。
兩人的目光在咫尺間相接。
夏矜再次低頭。
“夏矜!”陶子君的聲音由遠及近嘹亮地傳來,“夏矜夏矜!完了完了完了!”
夏矜本就心虛,被突如其來的呼喚嚇了一跳,霎時清醒一分,親吻目的地也被嚇得拐了個彎,從男人頸側擦過。
陶子君穿過人群,瞧見眼前的場麵時,兩眼差點一黑。
夏矜已經收腿站好。
“怎麽了?”
陶子君說:“叔叔電話都打我這兒來了,問你在哪,像是有很重要的事,你快點回電話!”
夏矜剛拿起自己手機,屏幕上便彈出一通來電。
“喂,爸爸,怎麽了?”
電話那頭先是沉默三秒,才沉聲問:“怎麽這麽吵,你在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
“正經地方。”夏矜說,“我晚點就回家了,哪有孩子二十幾歲了家長還設門禁的,老夏同誌,你思想這麽不開明嗎?”
“誰不開明了,你老子我還不開明?”對麵話音一轉,“我聽說正則今天回來,你明天帶他回來一起吃頓飯吧,你爺爺跟我耳朵邊叨叨半天了。”
“誰?”夏矜一愣,“誰回來?”
“……你不知道?”
夏矜默默嘟囔,我怎麽知道。
嘴上卻飛快地打包票,說怎麽會呢,知道,您放心,一定帶他回去跟爺爺吃飯。
陶子君已經走回卡座,借著昏暗的燈光,朝沙發上的男人看過去。
一看便愣住了。
揉揉眼睛,確信自己的判斷力沒有出錯,滿臉愕然。
“徐……!”
話音卡在半途,沙發上的人食指輕輕抵在唇前,輕笑著朝她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側對著打電話的夏矜並未看見,還在講電話。
“嗯嗯,知道了……好……我保證……掛了,你好嘮叨……”
好一會兒,電話掛斷,夏矜長長歎口氣,先將身上的外套脫下還回去,又從卡包中隨意抽出一張銀行卡,俯身,指尖挑開Liam的馬甲,塞了進去。
這一串動作行雲流水。
夏矜細眉耷拉,微惱道:“回來的真不是時候。”
“……”
陶子君開口:“矜矜……”
被人打斷:“誰回來了?”
沙發上的男人開口。
夏矜:“我那沒見過幾麵的便宜老公。”
她惋惜完,才換上了笑顏,離開之前湊到Liam耳邊,輕聲叮囑:“不過哥哥,我明晚還來,要等我哦。”
說完,瀟瀟灑灑地朝陶子君揮揮手:“你和思思繼續玩兒,我打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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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矜上了車,才想起來壓根不知道上哪兒找這位名義上的丈夫。
翻開微信好友列表,在搜索界麵輸入“徐正則”三個字,相關用戶隻有一個:
備注:徐正則助理。
夏矜編輯:“你老板回國了?”
對方秒回:“是的。”
夏矜:“人在哪兒?”
助理:“徐總回了您與他婚後同住的別墅。”
夏矜:“?”
助理:“崇禮路111號寒山莊園A6棟,您的身份信息已經錄入門禁係統,別墅大門初始密碼為1927。”
夏矜:“[大拇指]”
地址告知司機後,出租車在路口拐了個彎,便朝城北方向的寒山莊園駛去。
夏矜隨手翻了下與徐正則助理的對話框,看到半年前的消息記錄,才後知後覺想起,當時對方加她微信,便是來詢問身份信息與親筆簽名,提醒她可以隨時住進寒山莊園,管家與傭人24小時等候。
夏矜看過消息就忘,後來沒過多久,大概是6月中旬,她收到一份快遞,竟是寒山莊園的房產證,上麵的所有權人,她與徐正則並列。
夏矜降下一半車窗,風吹進來,酒也已經醒了大半。
這件事是徐家授意,還是徐正則私人吩咐。夏矜至今不知。
半小時後,出租車抵達目的地。
遠遠的,便瞧見A6那棟亮著燈。
輸入助理告知的初始密碼後,別墅大門果真應聲而開。
想起夏家老宅那一大幫人,夏矜深呼吸,雖然不情願,但未來她還是需要拉上徐正則一起演戲。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著,心道還好為了預防老夏同誌早有準備——伸手扯一扯領口,拽拽裙擺,火辣性感的貼身小黑裙便變回了平平無奇的長袖長裙。
夏矜有好幾條這樣的裙子,皆是她本人親自操刀設計製作,為方便偶爾與姐妹出去玩,並不被她爸嘮叨準備。
沒想到今天也能派上用場。
一整套換裝時間才花去不到半分鍾。
夏矜舒口氣,隨後聽見客廳另一邊樓梯方向,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她揉揉臉頰,對著玄關櫃上一尊光可鑒人的金屬擺件調整微表情,感覺到腳步聲不斷臨近後,小碎步跑過去,不等看見徐正則本人,便捏出一把甜漬漬的有效夾子音,一個稱呼拐出八個彎兒:
“親親老公,你回來了呀!”
尾音的“呀”掌控得極好,嫩生生,嬌滴滴。
大概是聽見她的聲音,下樓的腳步戛然而止,夏矜也拐過了彎,看到了站在樓梯上的徐正則本人。
挑高8米的大客廳,吊燈明亮,足以讓夏矜看清楚男人的長相。
眉眼,鼻梁,薄唇,正是今夜才在酒吧邂逅的Liam,甚至頸側喉結旁,還留著一枚櫻桃大小的口紅印。
口中緊跟著的一句“回來怎麽不告訴我呢”硬生生卡克。
夏矜原地石化。
樓梯上,徐正則停頓的腳步重新邁動。
邊下樓,邊慢條斯理地解著襯衣袖扣。
“怎麽,不認識了?”
夏矜腦袋暈暈:“你怎麽會在這兒?”
他淡淡笑著,望著她反問一句:“你說我怎麽會在這兒?”
他早已摘掉了眼鏡,視線從上到下看了看夏矜的著裝,不難猜出,這一套規矩的長袖長褲,正是半小時前酒吧裏那條貼身小黑裙的衍生物。
徐正則收回目光,對上夏矜還沒有轉過彎來的迷茫目光,眸中含笑:“夏小姐,我還是更喜歡你剛才那條裙子。”
說著將摘下來的鑽石袖扣扔在桌上,伸手,從西褲口袋掏出來一張薄薄的卡片,當著她的麵,輕飄飄地擱在桌麵。
“沒有記錯的話,這張黑金卡,是我們領證那天我給你的。”徐正則走去島台,倒了杯水。
夏矜瞳孔因震驚微微放大,客廳的吊燈明亮無比,映照在眼前的人身上,她終於知道當時一閃而過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打開手機,翻到半年前公開結婚證的朋友圈,對照那張紅底雙人照確認,夏矜最終不得不承認這一事實——
什麽Liam,,明明就是徐正則這隻長了八百個心眼子的狐狸。
“大哥,怎麽是你?”
“大哥?”
徐正則喝了口水,語調溫和地說:“剛才你可不是這樣叫的。”
作者有話說:
夏矜24,徐正則30,年齡差6歲。
某徐姓男子:五歲零十個月,謝謝。
(很在意年齡,但喜歡被喊哥哥)
這章評論也有小紅包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