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門兒清
魏橙花絕對不是會無事獻殷勤的人。
她這個人,對任何事都分的門兒清。
自己的,不是自己的。
和自己有關的事,她從來沒有懈怠過。比如結婚。
橙花和德柱是小學同學,兩人同歲,住的也不算遠。
她打小就喜歡德柱,小學時其他的同學還不知道男女之嫌,她就已經偷偷看上張德柱了。
後來又知道張德柱的妹妹德鳳也在同一所學校,就想盡辦法認識了德鳳。
每天德鳳放學,在門口叫她出去玩的,便是橙花。
那時候橙花要穿過兩條街,在門口叫德鳳:張德鳳,出來玩。
其實,就是為了再看張德柱一眼。
後來的後來,德鳳恍然大悟自己原來是個工具人這件事,可惜已經晚了。
橙花坐在**,聽著外麵翟明翠和邵女聊天,聽了半天,聽明白了,原來東東上學還需要她家的關係。
這件事就屬於她自己之外的事了。
別說是張東東的事,就算是張德柱的事,也屬於她自己之外的事。
不過,正好。
“橙花,你還沒睡啊。”邵女抬頭就看見魏橙花站在她房間門口朝她招手。
“嫂子,你來,屋裏說。”
“不進去了,你早點休息。”邵女笑了笑,“我覺得東東太小,上學,還是明年吧。”
“啊?”魏橙花沒想到,邵女會一杆子給她打死了念頭,嘴巴張了張,還想說什麽,又直接吞回肚裏。
“好,好吧,嫂子。”魏橙花站門口,直愣愣看著邵女的背影,“那你早點休息。”
邵女回到臥房,張東東已經睡著了。
她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張東東。
打小張德鳳就說東東和她很像,可在邵女看來,張東東長得更像張德福。
尤其是她的眼睛,單眼皮,眼型細而長,和張德福的眼睛十分相像。眼尾微微上挑,讓人看著,十分有活力和精神。
邵女輕輕撫摸過張東東的頭發,這孩子遺傳了她的白皮膚和濃黑的頭發。頭發濃密烏黑,像華麗的黑緞子一樣,發絲從指縫穿過,涼涼的。
東東睡覺的時候總愛把手放心別人的手心裏,以前她總是拉著奶奶睡,這一會兒,邵女坐近了,她好像感覺到了一樣,小手攥成拳頭,蹭啊蹭啊,終於碰到了邵女的手,然後把自己小拳頭放進邵女手心中。
小家夥,終於安穩下來了。
邵女握著她的小拳頭,大拇指一點點在小小的手指上輕輕摩挲著,打著圈,肉乎乎的手感。
邵女的心,一下就軟了下來。
像窗外的月光一樣,就那麽傾瀉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這一世,她要好好守著東東,守著肚子裏還沒出生的寶貝,守著在外麵拚命的張德福。
更要守著她自己。
上一世,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活著,為什麽要活下去。
她的人生好像過得很隨意。
麵對一切不公平、委屈甚至是猜疑,她都沒有放在心上。
更不會反抗什麽。
對邵女來說,她覺得她的生活就像流水,細細的流,慢慢的流,不斷就好。
可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的人生會在二十八這年就此結束。
得到的東西從來不會珍惜。人生也是。
每個人都在想,這一生還很長。
今天的事,可以明天再做。
卻沒有人想過,明天,或許就真的不會再來了。
“這雞.屁.股幹什麽剁掉?”
張德柱站在一旁看翟明翠剁肉,大菜板剁的咚咚直響,他的房間和廚房是連著的,中間一道磚牆,被吵得無法入睡,便出來看翟明翠剁老母雞。
“雞.屁.股怎麽吃啊。”翟明翠瞪他一眼。
“怎麽就不能吃了?”張德柱兩條眉毛要翻起來了,“雞.屁.股好吃啊,我看咱們家是舒服日子過多了,連雞屁股都要扔掉,哼哼。”
翟明翠拿起剁掉的雞屁股,直接扔給了張德柱,“給,你的雞.屁.股。”
翟明翠剛扔過去,就聽到門響了。
魏橙花打開門,探進一個腦袋,正好看見那雞.屁.股在地上滾啊滾的,就滾到了張德柱塑膠拖鞋旁邊。
被鞋子擋了一下,停住了。
魏橙花一雙細長的眉毛微微皺起,沒有說一句話,就把門關上了。
張德柱自然不會管那雞.屁.股,見魏橙花亮了一下相就走了,也立刻跟了過去。
他走進房間,便看見魏橙花正對著鏡子梳頭發。
一把紅色的塑料梳子拿在手裏,魏橙花用力梳起來。
“你頭皮不疼啊?”張德柱在一旁看著問,“那麽用力梳,也不怕給梳禿嘍。”
“禿就禿!”魏橙花聞言,手上的力氣更大些。
“嘁。”張德柱發出一聲不屑,懶得和魏橙花再多說什麽,一下子躺在**。
魏橙花先從鏡子裏看一眼張德柱,見他已經轉過身準備睡覺了,她便氣衝衝走過去,一把拉住張德柱。
“幹嘛?”張德柱立著眼睛瞪她,“你有病是不是?”
“你才有病!”魏橙花幹脆坐在**,“對,你就是有病,還是傻病!”
張德柱不理她,翻身背對著魏橙花,繼續睡覺。
“你看你,賺的少,誰也不把你當回事。”魏橙花停了幾秒鍾,終於吐出口。
“你上了一夜的班,一大早去排隊買老母雞,回來熱得跟個孫子一樣,誰心疼你了?”
張德柱轉過身來,無奈看向魏橙花:“你突然犯什麽病啊這是!”
“不是嗎?你買來的老母雞,隻給你個雞.屁.股。不對,我看你啊,在這個家也就值那個雞.屁.股。”
“你說什麽?”張德柱忽地坐起身,短短的頭發一根根立起,他原本就瘦,臉上的輪廓分明,一旦生氣,五官更加突出,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魏橙花被他一嚇,有點怕了,往一邊坐了坐,不敢立刻接話。
“有事說事,沒事滾蛋。”張德柱瞪著她,“找德鳳玩去。”
“德鳳玩著也有錢花,我玩,那就得喝西北風。”魏橙花小聲嘟囔。
張德柱聽明白了,又是錢鬧的。
魏橙花和他談對象時,兩人提起工資,魏橙花還說張德柱的工資不少,比她高了快十塊錢了。可後來結了婚,知道他大哥在外麵礦場一個月賺多少,心裏就不平衡了。
憑什麽啊?
魏橙花經常小聲問自己。
憑什麽啊。
都是在礦廠上班,憑什麽她男人就得在後勤幹,每個月領著那一點點工資。
憑什麽張德福就可以去礦上幹活,可以拿大錢。
這話她原本是問自己的。
可時間長了,話就說出口了。
張德柱第一次聽見她這個問題,耐著心給她解釋一遍。
魏橙花明白了。
原來不是她男人沒本事,是家裏老太太鬧的。
這不是明擺著偏心嗎?
錢讓老大賺了,孝讓老二盡了。
大哥一家住著正經臥室,還當上小隊長,說幹完過年,要分房子。
他們兩口住的卻是在廚房旁邊接起來的一小間。
廚房一做飯,不用過去看,都知道今天吃什麽。
滿滿的味兒啊。
而且德柱的工作,沒有什麽技術含量,就在那裏看廠子,白班晚班的倒班,一眼看到盡頭。
“什麽時候讓你喝西北風了?”張德柱扯一下魏橙花,“你是不是沒錢了?你工資呢,不是剛發了工資?”
張德柱說完,就看見對麵櫃子下麵一個鞋盒。
“你又買鞋了?”張德柱不可思議看著魏橙花,“你上個月不是剛買了雙解放嗎?怎麽這個月又買了回力?這鞋不是可貴了?”
“你管呢?”魏橙花白了張德柱一眼,“我喜歡就買了。不行嗎?”
“行,當然行,您繼續買。”張德柱無心戀戰,轉身要繼續睡。
“當然要買,我才多大啊,正是打扮的好時候。總不能像大嫂那樣,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從來不給自己買衣服,穿的都是大哥發的工作服,又大又難看。不是我說,如果大嫂哪天去買一件新衣服,我,我的姓就倒過來寫!”
“你沒事幹別提大嫂啊。”張德柱一肚子氣,“說你自己就行,說別人做什麽。”
“我就這麽一說也不行?”魏橙花心裏受不了,“我發現了,你家的事我一個字都不能說,你媽不能說,你大哥不能說,你大嫂不能說……”
魏橙花狠狠剜了一眼張德柱,小聲說:“你等著吧,中午吃飯的時候,那老母雞,肯定一口都沒你的。不信你試試。”
魏橙花這話說錯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打臉來的這麽快,還是雙份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