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幺雞
邵女自然知道張東東是怎麽回事,她不想讀一年級,就在飯桌上裝著不會算五加三。
這個小孩,小聰明一大堆。
從小就這樣。
大概是這麽多年和她小姑鬥智鬥勇的經驗。
張東東也發現了,知道她媽看出來了。回來的路上乖的不得了,還看著邵女的臉色詢問托兒所的事,表現出自己渴望上托兒所的意願。
邵女沒有再多苛責,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小苗苗,了解了她的性格和小心思,以後就要在日常生活中多注意一些。
而張德福就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其實邵女上午出去的那一趟就已經打了電話,項目指揮部一直沒有人接電話,她隻能下午再打。
打電話時她的心髒撲通通跳得厲害,還好那邊立刻接了電話。邵女簡單介紹了一下就聽聞對方說,“哦,張隊長啊,下井了,不過不在這個井上,又去了外地,兩百多公裏呢。”
“什麽時候回來?不一定啊,看工期了。那邊?那邊沒有電話,就是個臨時項目,抽調過去的。對,得等。時間我也說不好,這樣吧,等他回來給你回電話。”
……
邵女心裏雖然清楚,這次並沒有出事故,可是她接通電話的那一瞬間,依然心跳加速。想到上一世從鄰居那裏聽到的消息,灑了一地的東西,至今都曆曆在目。
無論如何,她都要把張德福在下次的事故發生前,叫回家。
日子過的很快,邵女幾乎是數著日升日落過的。這幾天,她每天都會幫翟明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廚房裏幫忙擇菜,掃掃院子,幫著縫縫補補。
平時的生活沒有什麽大活重活,都是瑣碎的事情。
她再也沒有和翟明翠說起讓德福回來的事,以為她知道翟明翠不會同意,和她說也沒有用,不如自己來。
“聽說你給德福打電話了?”
翟明翠在給張德鳳縫衣服,試探問了一句。
“嗯。”邵女回,“打了,不過他不在指揮部,下井了。”
“打電話幹什麽呢?有事了?”翟明翠依然在試探著問。
前幾天張德鳳回來就告訴翟明翠了,說大嫂買完衣服就給大哥打電話,打完電話後臉色很不好,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翟明翠想起邵女說的,要讓德福回來。她就等著邵女開口和她說打電話的事,可左等右等,邵女隻字不提。翟明翠隻能自己開口問了。
“沒什麽事。”邵女知道繞不過去,便說:“想告訴德福,東東去上托兒所的事。”
“哦。”翟明翠暫時信了,又補充道:“沒事不要給他打電話,他掛著家裏,下井不能分心,分心不好,有危險。”
“我知道了。”
邵女拿著粉筆在地上的紅磚上寫字,讓東東過來認字。
東東興趣很足,隻要和媽媽在一起,幹什麽她都樂意。
沒想到這孩子,說話一套一套的,對文字也十分敏感。
邵女寫了她的名字,張東東,教她認識。
“這字我認識。”張東東指著說:“這個是張,是我的姓,張東東的張,張德鳳的張。”
“對。”邵女欣慰看著她。
“這個是東,我認識。東西南北的東。”
“你還認識東西南北?”邵女十分好奇。
“當然,我還認識發財的發,紅中的中,還有幺雞,一萬兩萬的萬……”
邵女聽明白了。
這是跟她奶奶去打麻將的時候學的。
翟明翠已經站了起來,不敢往這邊看邵女,連連說:“這太陽晃眼,我去屋裏縫。”
張德鳳風風火火從外麵回來,見她媽手裏還拿著她的褲子,當場就急了,“媽,你怎麽還沒給我縫好?”
翟明翠本來想去屋裏縫,聽見張德鳳一嗓子,立刻說:“馬上就好了,就差幾針了。”
“你快給我縫吧,我換上就得走。”
張德鳳著急去打羽毛球,這一會兒就是回來換衣服的。
翟明翠手裏不停,看她一眼,長長歎口氣。
這孩子,也不能一直這樣啊。
不上學了,也不工作,一直在家裏呆著。
每天晚睡晚起的,白天不是去打羽毛球,就是等著她二嫂下班回來兩人一起出去玩,或者幹脆跑電影院等著去,順便讓橙花把她帶進去,看個免費電影。
魏橙花在電影院上班,賣電影票,白班和晚班輪流上,隻要去的人不多,等電影開場了,就能把朋友帶進去免費看。
“又打羽毛球啊。”翟明翠歎了口氣,“德鳳啊,要不我去煤廠問問,有你幹的活沒有?”
“煤廠?”張德鳳氣呼呼轉頭看她媽,“你覺得我還不夠黑是不是?”
“你這孩子,在煤廠上班又不是都黑。你一個女孩子又不下井,怕什麽。”翟明翠說。
“反正我不去煤廠,你不要想了。”
“那媽再給你想想辦法。”翟明翠認真思考著她還有什麽關係可托。
不去煤廠,就去紡織廠,或者酒廠。市裏廠子挺多,都需要勞動力。
就是怕張德鳳不幹,這孩子,不吃苦,髒活累活不想幹,想找個體麵幹淨的工作,可上哪裏找啊。
“我還是想站櫃台。”張德鳳說。
張德鳳初中畢業,跟著考過一次招工考試。當時很多同學一起考的,她也考了,根據成績要去下麵鎮上的一個釀酒廠。張德鳳死活也不去,她的眼睛一直看著供銷社的櫃員呢。
想去做櫃員,想站門市。
最好就給她分到家屬院不遠處的這個門市部。
賣個煙酒糖茶的,又幹淨又體麵。是人來都得給張好臉。
隻可惜上次沒考上。
“那今年招考的時候,你再跟著考唄。”翟明翠連忙勸說,“上次沒考上,不一定這次也考不上不是?再試試,再試一次。”
張德鳳已經換好衣服,上麵一件運動小翻領短袖,下麵的褲子還沒換,等著翟明翠給她縫好呢。
“快點吧媽,我著急走。”
張德鳳催著,翟明翠手裏動作更快了。
張德鳳無聊,見東東正在識字,忽然想起什麽,說:“對了,大嫂,我見東東的大姨了。”
“是嗎?”邵女說,“是不是在門市見到的?”
邵萍住的不算太遠,而且她經常來附近的門市上買東西,所以碰到她也不稀奇。
“不是。”張德鳳說,“在我們打羽毛球那裏,那邊不是有個大操場嗎。東東大姨就在操場旁邊的凳子上坐著。”
邵女聽了,忙問:“她自己嗎?”
“嗯。她自己。”張德鳳想了想,自己也覺得奇怪,“我見她好幾次了,不是坐著,就是慢悠悠的在操場上走。這麽熱的天,我三點多去都嫌熱,她已經在那裏了。”
邵女聽了張德鳳的話,大概猜到怎麽回事了。
“你一會兒去操場打球?”邵女問。
“嗯。換上褲子就走。”
說話間,翟明翠已經把褲子縫好了,張德鳳打球的時候蹭了一下,褲腳上蹭了一個小洞。這一補,竟也看不出來。
她拿著褲子,看了又看,滿意地跑臥室換好。
出來的時候,邵女跟著站起來說:“德鳳,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我姐在不在。”
*
邵萍已經出來好多天了。
這些天,汪樂眉每天早晨都起特別早,起來後就站在門口等汪子康起床。
她自從跟著汪子康去上了一次班,就刹不住車了。
每天汪子康去上班,她就早早站在自行車旁邊等著。
邵萍勸了又勸,說你爸是去上班的,你不要跟著去了。
汪樂眉不願意,不說不去,也不說去,就在自行車旁邊站著。
“行了行了,讓她去吧。你也能多休息休息。”汪子康說,“你休的病假,汪洋這一回來,你也不能好好休息了。樂眉在家,你還要照她,讓她跟著我走吧。”
汪樂眉開心的拍手,因為她又可以見到她的小姐妹了。
汪子康是市紡織廠第一車間的車間主任,整個廠子第一車間的效益最高,已經連續五年被市裏評為“優秀車間”,而汪子康也連續五年被評為“優秀個人”。
紡織廠規模越來越大,市場需求也越來越大,最近一直有傳言,說廠子要一分為二,分為第一紡織廠和第二紡織廠。至於分出去的這個廠子,廠長雖然還沒定下來,不過大家心裏都明白,汪子康估計要去當廠長了。
所以邵萍就怕,怕樂眉跟著去上班,耽誤汪子康的提升。
可汪子康說了,沒事。讓孩子跟著去吧,反正去了也是在廠子裏和小朋友玩,不會打擾他的。
除了這個原因,邵萍其實還有別的想法。
樂眉一走,就是整整一天的時間。她中午跟著汪子康在食堂吃飯,不回家。
這樣,樂眉不在,一整天的時間,邵萍都要獨自麵對汪洋。
汪洋除了吃飯的時候會出來,整天都在自己房間關著。
邵萍覺得,她不在的話,汪洋可能會出來走一走。
所以每天早晨,她都要出去買菜,這裏轉悠轉悠那裏轉悠轉悠,回去在院子裏洗洗衣服,一上午很快過去了。
可吃完午飯,一直到汪子康他們回來,這一段時間,太長了。
邵萍在家裏呆著,如坐針氈一般。
聽見汪洋房間有一點響動,她就會立刻警覺起來,然後問,洋洋你是不是渴了?
洋洋你是不是餓了?
洋洋……
沒人回答她。
不管邵萍怎麽問,裏麵的汪洋沒有回答過一個字。
邵萍在家裏呆不住了。
她要出去。
可是,市裏這麽大,卻沒有她可以去的地方。
最後邵萍找到了一個好去處。
操場。
沒有人會問她為什麽又來了,也沒有人會管她要呆多久。
每天吃完午飯,邵萍都會從家裏出來,去操場上坐著。
夏天,那麽熱。
蟬叫的人頭疼。
好像在比賽看誰能把自己叫暈一般。
邵萍坐在大太陽下,連個蔭涼都沒有。
其實也不需要蔭涼,雖然大太陽曬著,她依然覺得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