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夫人是將門之後,明豔不可方物,心地也柔善,向來很得老太太歡心,即便當年老太太著急子嗣為家主納妾,也從不曾虧待過夫人。
大公子聰慧無雙,學問極其出色,連國子監祭酒都曾稱其是狀元之才,小小年紀就已名噪蘇州城。
大公子死的那年十三歲,正是俊朗小少年模樣,噩耗傳來,老太太昏厥了好幾次,夫人大公子送回來時,老夫人拉著夫人的手泣不成聲,又抱著麵目全非的大公子不肯放,後六姑娘昏迷不醒,老太太才從病榻上強撐著起來陪在六姑娘身邊。
時至今日,老太太屋裏都留著夫人與大公子的舊物,除了王媽媽,誰也碰不得。
開門的咯吱聲拉回了周氏的思緒,她抬眸望去,便見王媽媽正笑著請六姑娘進屋。
周氏眉眼微垂,若夫人大公子還在世,六姑娘沒有離家五年,或是回來後同老太太親近,那一碗水怕是無論如何也端不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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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瀅走至老太太跟前,中規中矩的行了一禮:“祖母。”
老太太壓了壓眼底的熱切,溫聲道:“入秋晨間愈發涼,瀅丫頭怎麽過來了。”
薑瀅抬眸輕輕一笑,恭敬道:“許久不來向祖母請安,是孫女的不是…咳,咳咳…”
一句話未完,薑瀅便不了可抑的咳了幾聲。
老太太身子不由往前一傾,眼裏盛著幾絲憂色,待薑瀅歸於平靜才招了招手:“快到祖母跟前來。”
薑瀅依言走過去,王媽媽適時端來一個矮凳,薑瀅剛捏著帕子坐下,手便被老太太握住:“手這麽涼,過來的路上受風了吧,晚些來也是使得的。”
薑瀅溫柔的朝老太太一笑,內疚道:“讓祖母擔憂了。”
“這身子養了這麽多年也不見好。”老太太輕歎了聲:“近日天愈發涼,定要仔細著些。”
“多些祖母關愛,祖母也要保重身子。”
薑瀅細聲道。
老太太眼底的笑深了幾分,拍了拍她的手,慈愛道:“上次見瀅丫頭還是小年,如今瞧著像是瘦了些。”
“祖母瞧著倒是又年輕了些。”
“你這丫頭,慣會哄人。”
老太太樂嗬嗬的笑道。
王媽媽不動聲色的看了眼青嫋,後者會意輕輕頷首,與王媽媽一同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祖孫二人。
祖孫倆說了些體己話,薑瀅才道出此行目的:“祖母,入了秋晨間夜裏格外寒涼些,祠堂更是不能久待,祖母可容孫女替家中兄弟姊妹求個情。”
老太太自是知道她來這一趟是為何,卻還是斂了笑容,語氣也帶著幾分淩厲:“這幾個潑猴一個比一個大膽,往年不過推搡幾下,如今竟還動了真格,若不罰狠些將來還得了!”
薑瀅抿唇擔憂道:“可是孫女聽說,八妹妹,九妹妹都掛了彩,若不好生將養,姑娘家身上留了疤可就是大事了。”
“瀅丫頭不必擔心,叫人去瞧過了,也上了藥,沒有大礙。”
老太太似是心意已決,不肯輕饒。
薑瀅默默垂首,頓了頓才又抬頭看向老太太:“祖母,三姐姐性子雖急些,但孫女認為三姐姐還是有些分寸的,斷不至於昨日在珠翠閣與五妹妹動手,不過祖母放心,昨日鋪子裏沒有客人,何掌櫃行事周密,此事不會傳出去一丁半點。”
老太太眼底劃過一絲複雜,半晌才道:“你母親的人做事向來有章程,我放心,否則便不隻是罰跪祠堂,必要請家法!”
“但要說三丫頭有旁的理由,我是不信的,三丫頭如今正議著親,在這緊要關頭有什麽事......”
老太太的話驀地頓住,微訝的看著薑瀅。
薑瀅欲言又止,正不知該如何開口,便聽老太太壓著聲音道:“瀅丫頭是說,三丫頭不滿意這樁親事?”
那可是蘇州知府的嫡長公子,三丫頭如何還不滿意。
雖是做妾,但那嫡長公子已考取功名,京中還有同宗幫襯,前途不可限量,以三丫頭長史府庶女的身份已是高攀了。
薑瀅眸光閃了閃,輕輕握住老太太的手,低聲道:“祖母,孫女雖與三姐姐相處不多,但孫女覺得,三姐姐所求並非高門妾。”
她雖足不出戶,但不代表對府中的事一無所知。
三姐姐這門親是知府那邊提的,羅姨娘很是滿意,婚事向來是父母之命,三姐姐無法阻止,隻能用自己的方式發泄。
這門親雖說按身份論是三姐姐高攀,可各人各有所求,對於三姐姐來說,怕是寧嫁低門為妻,也不願做高門妾。
老太太聞言愣了一愣,在她的認知裏三丫頭慣愛招搖,比羅姨娘心氣兒還高,怎會不願入知州府。
“可羅姨娘說三丫頭點了頭的。”
薑瀅眼簾微垂,細聲道:“三姐姐孝順,怕是.....”
話雖未盡,老太太卻明白她的意思,沉疑半晌後道:“就算如此她也不該這樣鬧,萬一傳揚出去,府中故娘還要不要做人!”
薑瀅忙勸道:“三姐姐是曉得何掌櫃關了店門且又在包房,不會叫外人知道,才敢如此,祖母,祠堂夜裏實在寒涼,祖母便饒恕這一回可好?”
老太太哼了聲,不作答。
薑瀅遂往老太太身邊靠了靠,道:“孫女有些想念王媽媽做的紅燒魚,還有燴幹筍,蓮子湯了。”
難得見她露女兒嬌態,老太太麵色稍霽。
薑瀅又握著老太太的手輕輕晃了晃:“孫女身子向來不好,今兒難得精神些,想一家人一起吃頓飯,祖母,好不好嘛。”
老太太盯著手腕上那雙白嫩纖細的手,眼眶不由一紅,她已記不清瀅丫頭上次朝她撒嬌是何時了。
好一會兒後,老太太咽下哽咽,柔聲道:
“好,那就一起吃頓飯。”
薑瀅聽出了老太太聲音裏的沙啞,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她便起身恭敬道:“多謝祖母,孫女這就去祠堂。”
老太太盯著那道身影許久都未動,直到王媽媽進來,她才歎了口氣,道:“這孩子心裏藏著事。”
王媽媽一愣,正想詢問便瞥見老太太微紅的眼眶,連忙止住話頭開始勸慰。
而出了壽寧堂的薑瀅,眼中飛快落下一滴淚。
青嫋嚇了一跳,忙問:“姑娘這是怎麽了?”
薑瀅搖了搖頭:“無事,風大了些。”
她放不下仇恨,可這條路太難走,隨時有可能喪命,此時疏遠些,將來她若有個萬一,祖母也不至於再像十年前那般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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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瀅調整好狀態,去祠堂傳老太太的話,青嫋沒有跟進去,而是去喚醒祠堂外打瞌睡的婆子,和各房的貼身丫鬟小廝。
而薑瀅卻在看清祠堂裏的情境時,微微一怔。
薑笙靠在薑澈的背上睡得正酣,旁邊的薑蔓則蜷縮在軟墊上,身上蓋著薑澈的外裳。
薑彤頭枕在兄長薑豐的一條腿上,薑豐的外裳從她的肩頭滑落,鬆鬆搭在背上。
薑葶披著薑錚的外裳靠在他的肩頭。
這一幕雖然瞧著狼狽,但卻叫薑瀅看出幾分溫馨和睦之意。
若是兄長也在......
薑瀅眼神一閃,垂眸斂住心神,她先是去仔細瞧了眼幾位姑娘,雖說都掛了彩,但確實無傷大雅,隻是形容稍顯狼狽,而幾位公子則有些慘不忍睹。
薑豐眼角與嘴邊都有很大一塊烏青,臉上有好幾道抓痕,胳膊上纏著細布,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時而傳來鼾聲。
薑錚額頭有一道砸傷,脖頸上纏著的細布還隱約見紅,許是想要靠在他肩上的薑葶睡得舒服些,他連睡著都是跪坐著,隻朝一側垂著腦袋。
薑澈與胞妹薑笙背靠著,睡著時少了些平日的老成,加上嘴角破了塊皮,頭發也不如平日那般整齊,竟能瞧出幾分不羈和倔強。
薑瀅一言難盡的歎了口氣,撇開目光看了眼旁邊的幾張書案上。
堆積的紙山有高有低,字也是…各有千秋。
其他的尚且能看,唯有其中兩遝實在有些不堪入目,薑瀅不用細看便知分別出自二哥哥,三姐姐之手。
那樣"龍鳳鳳舞"的字她前兩年都見過。
若要再從這兩人的字跡上分個高低,原諒她真的分不出來。
薑瀅熟練的伸手將它們反過來蓋上,才去喚醒沉睡的公子姑娘們。
青嫋也在薑瀅的授意下,領著各房的下人進來伺候。
主子們各自狼狽,沒有誰比誰有臉麵,也就沒有了平日見麵的針鋒相對,丫鬟小廝們安安靜靜的替自己主子整理形容。
“快些快些。”
“頭發可還亂。”
“瞧瞧還有哪裏不妥,別叫六妹妹看了笑話。”
“……”
等候在外頭的薑瀅聽的裏頭時而傳來的聲音,微微垂眸,片刻後她朝青嫋道:“你留在這裏,待公子姑娘們出來,替我傳達祖母的意思,再代我請父親母親,叔父,叔母今晚去壽寧堂用飯,就說…是祖母的意思。”
青嫋聞言一愣,神色複雜的看著薑瀅,前兩年這個時候都是姑娘親去請的,今年怎麽……
但觀薑瀅神色淡漠,她也不敢多問,隻恭敬應下:“是。”
薑蔓最先跑出來,正好瞧見薑瀅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她眼底的光頓時暗了不少,隨後便重重一哼,道:“裝什麽好人!”
“誰稀罕她求情!”
薑蔓說罷便氣衝衝離開了,隨後出來的薑笙望著轉角處怔愣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朝丫鬟溫聲道:“回吧。”
“是。”
六姐姐待她們是愈發疏遠了。
薑澈幾人而陸續出了祠堂,踏出門口時都下意識望了眼周圍,瞧見隻有青嫋時神色各有不一。
作者有話說:
男主下章就出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