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醉酒

不知怎的蕭博延忽然生出想試探她的想法,他垂下眼,眸中的暗色被掩蓋的嚴嚴實實,隻見他滿臉疑惑的抽出甄妍手中的宣紙,隨即露出了然的神色,“哦,這是我閑來無事的時候亂寫的,想必是下人整理字帖的時候不留神把它也整理進去了。”

見他承認,甄妍也沒多想,“那我把這張字帖單獨拿出來。”

“好。”蕭博延答應的痛快,右手接過字帖後五指收攏握成一團,扔到了窗外。饒是如此,臉上那一閃而逝的尷尬躲閃卻沒逃過甄妍的眼睛。

自甄妍入蕭府後,蕭博延在她麵前一直是溫潤儒雅,鎮定自如的,鮮少有這般驚慌失措的表情,好似藏著什麽秘密怕被人發現似的。

甄妍抬頭看了眼蕭博延。

男人姿勢慵懶的靠著桌案站著,幾年不見,蕭博延略顯單薄的後背,現今挺括有形,就連眉眼間的青澀也變得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那個曾經愛逗她喊“六叔”的青澀少年,不知何時早長成了一個成熟有魅力的男子,他早到了適婚的年紀,卻遲遲沒定親,難道是早就有了心儀的女子?

這念頭剛在腦中閃過,甄妍立馬否認掉。

誠然如蕭博延今時今日的地位,若他真看上哪個女子娶了便是,何必偷偷摸摸的寫這種“求而不得”的相思詩句,莫非蕭博延的婚事他自己不能做主,故而才對哪名女子這般憂愁相思?

這麽想著,甄妍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和蕭嘉祥,如今她性命被聖上拿捏著,父兄翻案無望,蕭老侯爺定不會允許她再和蕭嘉祥成親的,兩人也是錯付,心頭便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疼。

甄妍黯然的垂下眼,感同身受般不由的輕聲說:“若六叔當真中意那名女主,不妨去試上一試,說不準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蕭博延緩緩直起身子,緊緊的盯著甄妍,嗓音暗啞道:“妍妍何出此言?”

甄妍這才驚覺自己剛才說了什麽混賬話,她一個閨閣女子,尚不能選擇自己的婚姻,蕭博延就能輕易的選擇了嗎?她剛才那番話,無疑是在蕭博延心頭撒鹽。

可話都說出口了,斷沒收回的道理,甄妍定了定神,正想著措辭。

便聽蕭博延幽聲問:“若今日你是我,你該如何抉擇?”

這句話仿佛也撕開了她麵對蕭嘉祥的深情時的猶豫不決,甄妍移開目光,看向桌案上蕭嘉祥寫的字帖,仿若是看見了蕭嘉祥,念有心生輕聲說:“若那人當真是我的心中所愛,若有可能,我想我會盡力試一試。”

蕭博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頭一喜,眸色溫柔的看著甄妍。

下一瞬,便見甄妍黯然神傷的拿起蕭嘉祥的字帖,依依不舍的摩挲著上麵的字。

蕭博延還沒翹起的唇角頓時凝固住了。

.................

溫茂熬好藥把藥端過來的時候,甄妍人已經走了。

屋中靜的掉針可聞。

蕭博延正坐在桌案前盯著那碗人參雞湯,臉上神色無喜無悲平靜的可怕。

在旁伺候的沉容,給溫茂試了個顏色。

溫茂整顆心頓時揪到了一起,他忙定了定神,把藥放在蕭博延手邊,故作豔羨的嘖嘖出聲:“早就聽說甄小姐廚藝非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爺,您看著這雞湯熬的,稠而不濃,還有一股瓜果的清香味,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奴才隻看一眼,饞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是嗎?”蕭博延聞言,臉上非但沒愛屋及烏的喜色,卻平靜的反問一句。

溫茂猜不出主子的心思,不敢再隨便應話。

蕭博延捏著瓷勺攪弄著人參雞湯,聲音喃喃的低不可聞,仿若是說給溫茂聽的,也好似是說給自己聽的:“既你心心念念都是他,那我若再強求,也是——”

蕭博延沒在說下去,他抬起頭,目光看向窗外的一點虛無,心灰意冷:“是時候抽身了。”

............

甄妍回去後,念及蕭博延的傷勢,吩咐司秋連續熬了幾天的人參雞湯給蕭博延送去補身子後,蕭老侯爺評選府中小輩字帖的日子也到了。

甄妍本來是不想去湊熱鬧的,可昔年她在蕭府小住時每逢今日都參加了,今日若她無故缺席,定會被旁人恥笑她不守禮節,沒有禮貌。故而甄妍一大早便交代司秋去給蕭博延送雞湯,她則換了套幹淨的衣裙,坐在妝鏡前梳妝打扮,邊等待司秋。

一刻鍾後,沒等來司秋,卻聽說司秋和蕭婉珊在前廳花園旁起了衝突。

甄妍心感不妙,忙找過去。

前廳側邊的曲折□□中,司秋渾身髒汙不堪,被三五個丫鬟摁著雙手趴跪在地上,她臉上滿是淚痕,憤恨的看著站在她跟前趾高氣揚的蕭婉珊,“我剛才才沒有撞到你,你的人不小心把端給太子的酒撒了,不關我的事,你別在這含血噴人。”

蕭婉珊怒罵道:“剛才這裏所有人都看到了,你還敢給我狡辯,來人,把這野丫頭給我捆了,扔進湖裏區,我看她嘴還硬不硬。”

兩名丫鬟立馬上前,抬起司秋雙腳,就要把司秋扔進湖裏。

“住手。”甄妍拽開其中一名丫鬟,氣喘籲籲的護在了司秋麵前。

蕭婉珊原是奉蕭老侯爺的命令來給太子送酒的,不成想在路上撞到了甄妍身邊的丫鬟,真可謂是冤家路窄,分外眼紅,頓時心生一計,這才有了剛才那一幕,此刻見甄妍上鉤,滿是憤恨的精致小臉上驟然浮出誌得意滿的神色,當即把衣袖往下狠狠一甩,“我當這丫鬟的主子是誰呢能這般嘴硬,原來是你的丫鬟。”

甄妍也沒想到司秋竟碰到蕭婉珊,她垂下眼看向地麵,離她腳邊不遠處,一枚精致的雕花銅製酒壺大咧咧的躺在地上,旁邊是被打翻了的人參雞湯。

蕭婉珊帶著的一眾丫鬟各個衣著幹淨,反而是司秋裙擺上濺滿了酒水和雞湯。

孰是孰非一眼便知。

司秋在她身後嗚咽出聲:“小姐奴婢根本沒撞到婉珊小姐,是她們硬要栽贓誣陷奴婢。”

甄妍知道今日不管司秋撞沒撞翻蕭婉珊的酒,蕭婉珊都不準備放過她和司秋。

她在蕭府有姑母和蕭嘉祥護著,沒人敢把她怎麽樣,可司秋不同,若姑母得知司秋撞翻了送給太子的酒,定會被姑母打發出府的。隨即定了定神,冷聲道:“你要怎麽才肯放過司秋?”

蕭婉珊美豔的臉上露出天真無邪的笑:“我最喜歡像你這樣聰明的人了。”

“諾。”蕭婉珊纖纖玉手指著遠處的蓮花池,下巴抬的高高的:“你當著府中所有人的麵跳到那個蓮花池裏,這事就算揭過了。”

甄妍和司秋主仆二人循著她指的方向看向對麵。

甄妍臉色頓時白了幾分,掩於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

前廳院中人來人往,絲竹弦樂之聲混雜著賓客的笑鬧聲不絕於耳,看樣子少說有上百人,若當今太子也在,那前廳至少兩三百人。若小姐今日當著所有人的麵跳了蓮花池,今後將成為京城貴婦圈裏的最大笑柄。

蕭婉珊身後的丫鬟捂唇偷樂:“堂堂的侯府小姐當著所有人的麵跳進蓮花池,嘖嘖嘖,想象那畫麵我都覺得刺激。”

另一個接話道:“可不是,若我是她,我是沒臉苟活。”

司秋哭的更大聲了,聲嘶力竭的哭喊:“小姐不要,奴婢寧願死也不要小姐救我。”

蕭婉珊柳眉挑起,嬌俏著聲問:“考慮的怎麽樣了?”

甄妍轉過頭緊緊的盯著蕭婉珊,蒼白的臉色在陽光照射下,晶瑩透亮,幾近毫無血色,她一字一頓冷聲道:“我跳,但若你不依言放了司秋,我不會放過你的。”說到最後,嗓音裏已有厲色。

蕭婉珊被她氣勢唬了一大跳,不自覺朝後退了兩步。

甄妍輕移蓮步走到蓮池旁,迎著對麵望過來的無數目光,深吸口氣,正準備跳下去。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陰沉啞笑聲:“不過是一壺酒,打翻了再取一壺過來補上便是,婉珊你卻執意要孤的小妹跳湖來賠,旁人若看了去,還以為孤不近人情。”

此話一出,蕭婉珊等人臉色俱是一變,頭也不敢抬忙俯身下跪,兩股戰戰的顫聲道:“太子殿下”。

甄妍聞聲轉身。

便見一名年輕男子身穿石青色四爪蟒服,頭束金冠,腰配白玉帶,周身氣勢惶惶,令人不敢逼視。正是當今的太子殿下張承曜。而他身後站著烏泱泱的一群人中,為首的兩位正是蕭博延和蕭嘉祥。

甄妍忙下跪,依著宮中規矩給太子請安。

張承曜快步上前扶起甄妍:“妍妹妹何須給孤行如此大禮,趕緊起來。”

甄妍被這一聲驚的真真是受寵若驚,心想:她生母雖是聖上親封的德慧公主,是太子的姑姑,可她母親生前並不受寵,更在生下她後便撒手人寰了,她父兄悲痛交加,慢慢的也跟宮中斷了聯係,如今十多年過去,太子初次見她,不應該和見到路邊的阿貓阿狗一般麽?怎的還親熱的跟一家人似的?

甄妍手心冷汗直冒,語氣卻還平穩,隻聽她柔聲說:“謝太子殿下。”

蕭博延見狀唇緊抿著,麵色淡淡,看不出一絲情緒。

蕭嘉祥看著蕭博延這般反應心頭納悶,若是以往發生這種事,六叔定會替家人開脫兩句,今日怎的這般無動於衷?隨即眉眼都皺在了一起,嗬斥蕭婉珊道:“還不趕快滾過來給太子殿下和妍妍賠禮道歉!”

蕭婉珊本就驚慌失措,被這麽一唬登時嚇得雙膝發軟,她慘白著臉倉惶膝行數步到太子跟前,渾身發抖的不成調:“民,民,民女該死,請太子殿下責罰。”

張承曜望著蕭婉珊頭頂好一會兒,才麵帶微笑的把蕭婉珊扶起來,“既已知錯,下次勿犯便是,瞧瞧,這張臉精致的臉都哭成小花貓了。”

張承曜說完轉頭看向蕭博延,麵帶微笑道:“蕭參知不若這樣,今日之事由孤而起,那麽也由孤處置這兩個小姐妹的恩怨如何?”

這話說的既維護了天家的顏麵,也給足了永安侯府台階下。

被提到名字的蕭博延,雙手朝前一輯,不卑不亢的道:“微臣無異議。”

“拿酒來。”張承曜淡聲吩咐身後內侍。

甄妍不明所以,但自古天威難犯,君心似海,不是她這個尋常婦人能猜到的,故而隻垂手站在旁邊。

不多會兒,內侍拿來了酒。

太子張承曜倒了兩杯酒,拿起其中一杯遞給甄妍,麵帶微笑道:“之前孤常聽父皇提起你的母親,說你母親是大越朝最漂亮的公主,生出的女孩容貌更在你母親之上,孤那時便想妹妹該是什麽傾城姝色,一直想著有機會見妹妹一麵,可卻始終沒有機會,今日孤得見妹妹,心願以償,本應賞妹妹見麵禮的,可孤今日前來蕭府赴宴倉促,身上並沒帶禮物,孤備感不安,那今日孤便以酒為禮,陪妹妹喝上兩杯,聊表孤的一點心意。”

甄妍不知太子這番話孰真孰假,忙雙手接過酒盞,“謝太子殿下。”

如此喝完兩杯後,太子張承曜又滿了兩杯,讓內侍端到蕭婉珊和甄妍麵前:“孤本不願管旁人的家務事,但今日事關孤的妹妹,孤便管上一管,不管今日你們誰有錯在先,孤不再追究,但孤希望你們兩個飲完這杯酒後,可以化幹戈於玉帛和好如初,如何?”

蕭婉珊早嚇得魂飛魄散,哪敢不應,諾諾的道了句“好,謝謝太子殿下不罰之恩後”,仰頭把酒水喝了。

如此一來,甄妍便喝了滿滿三大杯酒,待太子離開後,隻覺頭暈目眩。

蕭嘉祥也沒想到太子竟會來府中參加家宴,他在太子府當職,這時候理應寸步不離的跟著太子,隻得道:“妍妍,你先照顧好自己,我待會兒再回來找你。”

甄妍臉頰緋紅,隻盯著他瞧,眸色卻是迷離的,聞言怔怔的點頭:“嗯。”

主仆兩人回到了聽軒閣,甄妍迷迷糊糊中聽到司秋在她耳邊說話:“小姐你先躺著,奴婢去打點水回來。”

甄妍從未飲過酒自然不勝酒力,剛才酒勁還沒上來尚能走路,現在酒勁上來了,隻覺頭暈目眩的更厲害了,不敢睜眼,身子困乏的厲害,心口仿若被烈火焚燒熱燥難捱,她艱難的翻了個身,意識漸漸抽離,迷迷糊糊中,忽然聽到一聲輕喚:“妍妍?”

腳步聲去而複返,床榻邊沿忽然塌陷了一塊,一隻幹燥溫暖的手如羽毛般落在她臉頰上。

甄妍到底是閨閣女子,家中忽逢大難,為救父兄她連日奔波早已心力交瘁,今日又被蕭婉珊連番欺辱,麵上不顯,可喝了酒後,心中無處排遣的委屈無助絕望一瞬被放大了許多倍,人也變得比平時脆弱很多。

此刻,聽到仿若是蕭嘉祥的關切聲,心裏再也繃不住,忽然伸手握著那隻落在他臉上的手,輕輕往下一拽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那坐在榻沿的人不備,高大的身軀頓時往下撲摔在她身上,唇擦過她紅若櫻桃的唇瓣,落在她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