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府記.考場
天還未徹底亮,街上已經掃的幹幹淨淨,還灑了清水,小販運來年糕和粽子熱火朝天的販賣,諧音‘高中’。
每逢這一天,考試的學子都會受到特殊優待。
藏在巷子尾的曹家,也早早的打開了大門,曹二哥出去買油條的功夫,得了店主老伯贈送的大餅,是給他在考場充饑的。
他興致不高的把餅放進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裏,隻待吃完飯就趕去考場。其實這種重大的日子,多的是考生半夜就早早趕去貢院的,但曹二哥足足的睡到現在,起來又長籲短歎了半天。
曹二哥內心是完全沒把這次會試當回事的,要知道他和他爹一樣,根本就不是個讀書的料子,多次被先生說腦子軸,不堪大用。
按道理來說,他當年連鄉試都過不了的。沒想到鄉試放榜時查出來一群作弊的考生,榜上清出來十三個位置,曹二哥被往上挪,成了榜上的倒數第三個。
就這樣中了舉,現在回想起來都像是做夢一樣。
這次會試,以他的學問來說,是萬萬不可能的了。加上家裏錢銀狀況堪憂,這次會試後,曹二哥就打算以舉人之身,尋一個犄角旮旯做縣官去。
剛把餅放進包袱裏,曹雨薇就扭著腰走出來,在門口探頭探腦,曹二哥不耐煩的問她在看什麽呢。曹雨薇便喃喃道:“徐家應該已經到考場了。”
曹二哥沒好氣的說:“你還想著他呢?管他到沒到,跟咱們也沒關係。”
曹雨薇抱著點不為人知的心思,在門口張望了片刻,住在這種巷子尾巴裏,什麽都看不見。她就冷冷的收回來目光,說:“我巴不得他考砸,不然沈春嫻豈不是要笑話死我了。”
沈春嫻三個字戳中了曹二哥的傷心事,曹二哥動了下嘴唇,臉色十分黯淡,末了又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曹二哥埋怨道:“要不是你當初胡說八道,我已經娶了霜霜了。現在可好,便宜了那姓徐的了,想想我都二十好幾了,卻連個妻也沒有。”
曹雨薇聽的火大,姣好的臉扭曲了一瞬間,氣衝衝的罵道:“什麽霜霜!沈春嫻的小名是你叫的嗎?再說是她看不上你,和我有什麽關係?”
這話讓曹二哥也不樂意了,他油條也不吃了,直接扔在破舊的桌子上,“死丫頭,我早知道你嫌棄我,不過我再怎麽樣也比你強,你就隻知道在家裏吃白飯。”
曹雨薇逮住機會,把曹二哥一頓譏諷,“要是我,我也願意嫁給徐晏溫不嫁給你,徐晏溫再不濟也有一個大宅子,手頭也寬裕,你看看你,家裏擠的下腳的空都沒有。再說,你再投胎一次也長不出那樣的臉!”
曹二哥黢黑的臉有點惱羞成怒,狠狠的瞪著妹妹,寒聲道:“你這種婦人,也就隻會和這個比較,和那個比較,成天想著嫁進大官家裏,我看你給大官倒夜壺,人家都未必要你。”
他又浮現在沈家看見的那一張笑顏,嬌美而溫柔,想到她即將被姓徐的擁有,心底更加鬱悶,堵的難受。站起來,失魂落魄的走去茅房,“我去解手,你和娘說一聲,我等會就去貢院了。”
他一走,曹雨薇憤怒的拆開了曹二哥的包袱,一通亂翻,把幾個餅子都拿出來,揣在了自己身上。
“考,就你也配考!讓你考,餓死你去吧。”
一炷香後,曹二哥回來了,絲毫沒有察覺到不對,把包袱往胳膊上一跨就出發了。
此時,貢院門口,官兵打著火把,站立在貢院周圍,考生在寒風裏擠做一團,但這時候還不能進去,需得一個個點名確認了,才會打開貢院開始考試。
並且會有人對考生進行搜身,對比確認身份,以及檢查筆袋,袖子裏有沒有藏小紙條之類。
紅色官服的主考官攜四名同考官也趕到了貢院,主考官是在會試的前半個月才被皇帝任命的,這是為了防止有人投機取巧,並且這些天一直被隔離起來出題,直到會試才放出來監考。
四名同考官則是由沈老爺所在的禮部,以及史部共同選舉出來的,皆是進士出身。
曹二哥剛剛手忙腳亂的脫掉了外衣,打開自己的筆袋給官兵檢查,就聽見一聲震天的鑼鼓響聲,貢院同時打開,將考生都放進去,考官也聯袂而入。
曹二哥正要排隊進去,又發現考生中一陣**,反方向的湧回去,將剛剛到場的徐晏溫圍住,拱手,還熱情的把徐晏溫讓在前麵。
曹二哥憤怒的觀察了一會,發現這些人都是山東的考生,真是氣人,徐晏溫在山東考生中居然那麽有名望。
徐晏溫今日穿的簡樸,沒有任何裝飾,舉手投足卻皆是貴氣。俊美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嚴謹的和同窗間隔了一定的距離,拒絕靠近,正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怎麽看都讓人賞心悅目。
就連本來要進去的主考官,都停下來,欣賞的同徐晏溫說了兩句話。
徐晏溫過了檢查,邁步進入貢院,沈三哥也鑽出來,脫離了原本的小團隊,盡力跟在徐晏溫後麵,一副馬首是瞻的樣子。
不僅如此,沈三哥還把自己在街邊買的包子,也殷勤的分給徐晏溫。
曹二哥憤怒的火苗都快要從眼睛裏躥出來了,人和人真不能比,徐晏溫皮囊好就算了,居然還……還那麽受歡迎。而他呢,家宅不和,甚至連出來科舉,都沒有人出來送送他。
徐晏溫更是搶走了他的沈春嫻,會試過後,要不了幾個月他們就要成婚,而自己則要孤孤單單的去一個窮鄉僻野當縣官,一輩子也難以精進,老死在一個八品官職上。
等他走後不久,徐晏溫便會和他心心念的沈春嫻出雙入對的在眾人麵前,到時候又會有人誇他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琴瑟和鳴……光是這樣想想,曹二哥心裏便淒涼無比。
他鼻孔呼哧呼哧的喘氣,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就這樣進了考場。
分到了一個勉強能站起身的考房,但是頗為破舊,漏風,灰塵也不少。好在他考試也考出來經驗了,從包袱裏找出油布和工具,在考房裏簡單修理,再把油布頂在頭頂遮風擋雨。
不止是他,不少考生也是一樣的遭遇,一時間,敲敲打打的修理聲音在考場內此起彼伏。
會試一場要考三天二夜,連考三場,總共要在這個狹小的考房內待九天六夜。
做完了這一切,曹二哥已經有些疲倦了,加上考房內昏暗,他想要打盹,但聯想到此時不知道被分到哪裏的徐晏溫,極大可能已經開卷,遊刃有餘的答題了。曹二哥咬咬牙,便也打開了考卷。
這輩子還有機會能比過徐晏溫一次嗎?曹二哥悲哀的想著,一邊打開了考卷。
這一場考史論,諸如北宋結金攻燕,南宋助元等等,從中分析並且表達看法,公整的寫出答句。
下一題提出了爭議許久的兩種心學,問考生長久利弊,再往下還有兩題,曹二哥一看差點跳起來,抓起考卷對著光,眯著眼睛反複確認。
這四題裏麵,有一題他聽老師講過,還有一題,他無意間在一本雜書裏看見過類似的。
至於北宋結金什麽的,他自己能答一些,這樣看的話,他隻有一題是不會的。
老天爺啊,曹家祖宗保佑。
曹二哥激動的渾身戰栗,牙關也咯咯咯的打顫,抓著自己的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醞釀一番,萬分慎重的開始答題。
寫了不知道多久,曹二哥手心全是汗,快要握不住筆,他隻恨平時不把字練的更加漂亮,現在的字,還不夠出彩,不能給考官更好的印象。
這一場的題給了他希望,但還有兩場考試,曹二哥除非用盡畢生所學,再加上一些足夠的好運,不然也隻能落榜。
寫完了第一題,曹二哥已經冷汗淋漓了,在他即將走向既定的路時,麵前忽然出現了一條康莊大道,如今隻看他有沒有路費了。
辛苦答題到了下午,曹二哥腹中饑餓,抓起包袱裏的餅囫圇吃了起來,又喝了點水,對付過這一頓。餅子下麵還有曹老太準備的幾個雞蛋。
不過他發現,餅好像變少了,根本不夠他吃過考試完的,不過曹二哥也沒功夫管這個了。如今他極度激動,就是不吃不喝九天也能拚死寫完考卷。
他咬住牙一頓書寫草稿,再謄抄在答卷上。
一直寫到了晚上,考房裏一片漆黑,他隻好點了燈,想繼續寫可身體支撐不住了。因為考房很狹小,站立很困難,曹二哥一直覺得是蜷縮在裏麵的,寫了一天也開始頭暈目眩。
他放棄了繼續答題的想法,開始燒水,將餅在手裏絞碎了,和包袱裏的肉幹一起熬湯,暖暖的喝了一頓。
曹二哥沒吃飽,但是看看包袱裏奇怪變少的餅,也隻好忍著,把剩下的留著明天吃。
吃完飯,把書寫的案子放下來,就在上麵睡覺。曹二哥人高馬大,擠在這裏顯得很局促,到了晚上,處境又這樣艱難,他忍不住思慮良多。
又歎了口氣,想著那張忘不掉的笑顏,喃喃道:“霜霜。”
想著沈春嫻,這樣的處境也變得可以忍耐了,曹二哥把衣服披在身上充當被子,微笑著正準備甘睡。就聽見官兵由遠到近的喊聲,驚悚的睜開眼睛,就看見官兵架著臉色蒼白的沈三哥,把沈三哥送出了考場。
沈三哥兩隻腿麵團一樣都站不住,豆大的汗珠滑落,好像馬上就要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