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兩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

顧雲庭上身前傾,右手握住她的後頸,兩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

邵明姮怔了瞬,想往後撤。

卻被他緊緊箍住。

他的眼眸近在咫尺,眸色深沉冷冽,像一汪泉,更像一壇酒。

邵明姮被他灼熱的呼吸嚇住,她沒有再動,雙臂摁在膝上被迫挺直身體,方才的惺忪全無,她甚至能看清顧雲庭的睫毛,每一根,纖長濃密。

她眨了下眼,似有小風襲來。

顧雲庭忽然籲了口氣,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垂下眼皮。

邵明姮有點恍惚,她想她知道顧雲庭為何如此了。

就像她伸手觸碰他眼眸時的迷茫,他定是把她認成了嫂嫂。

情濃至此,心緒迷亂。

“郎君,你是不是...”

“你不是她。”

果然,邵明姮覺得他有點可憐。

猶豫再三,她伸手拍拍他的後背,寬慰道:“郎君要顧惜身體,逝者已去,生者總要好好活著。”

顧雲庭抬起頭來,握在她後頸的手緩緩鬆開,清冷一笑。

“你懂什麽。”

邵明姮:....

他救了自己,他說什麽都是對的。

顧雲庭的離開跟他的到來一樣,沒有緣由,興起而至,興敗而離。

隻他走到門口時,忽然轉過頭來。

“明日起,你可翻閱我書房所有書籍。”

邵明姮大為撼動,這麽久,她終於往前走了一步。

她忽然覺得顧雲庭也沒有那麽鐵石心腸,甚至從某種層麵上來講,他是個大好人,好人是會有福報的。

清早,邵明姮一瘸一拐蹦進書房,這個時辰顧雲庭尚未用早膳,以他的習慣,定是站在書案前誦讀。

邵明姮往前蹦了下,顧雲庭挪開書籍,露出一雙冰冷的眉眼。

“郎君,我也過來讀書。”

像是怕他忘記,邵明姮往書架處看了眼,道:“你昨晚說的,這裏的書我都可以看。”

顧雲庭瞥了眼,又將書挪到麵前,自始至終神情都漠然疏離。

邵明姮很快找到上回那本案錄,隻是位置放的高,需得拖來椅子踩著才能夠到。

她爬上去,顫顫巍巍墊起腳尖,手指撥了撥,那書本卻被捅的更靠裏。

腰上一緊,腳尖懸起來,顧雲庭將她抱到地上,隨後一撩袍子,站上去將那本案錄取下來。

“還要什麽。”他低眸瞟向她,依舊是不鹹不淡的嗓音。

邵明姮伸手指了指旁邊幾本,都是刑部審結的案錄,另外還有一本兵部曆來增編。

她抱著往前跳,才跳了兩步,懷裏的書嘩啦全掉了。

顧雲庭的臉變得不大好看。

邵明姮尷尬的彎下腰,手指還沒觸到書本,就被他拎著手臂拉起來,然後他將那幾本書撿起來,抱著走到條案前,放下。

“我會好好愛惜的。”邵明姮保證,生怕他惱了自己而收回初給的權力。

兩人用過早膳,長榮過來打掃房間。

因著秦翀和關山來過,地磚上沾了不少泥,長榮本就生氣,不免抱怨了幾句:“秦翀這個大老粗,做事也不精細,進門前也不知道抖抖土,邋遢。”

有些泥印掃不動,他蹲下用力摳。

邵明姮看了眼,詫異道:“秦大人是去惠山了嗎?”

顧雲庭從銅盆架處抬起頭,雙手貼在巾帕上擦了擦,問:“什麽意思?”

邵明姮撿起一小塊泥巴,拿給顧雲庭看,“這種黑泥是用來做泥模模的,隻有惠山東北坡的地下才有。”

她和哥哥去過惠山,還跟著匠人學習捏阿福,小貓小狗,哥哥買了一盤衣著細膩的梨園小人,抄家時全都砸爛了。

顧雲庭捏著那泥土,與長榮吩咐:“叫關山過來。”

沒有人去過惠山,而秦翀和關山在跟蹤疑犯時去過翠華山暗道,黑泥很可能是在暗道裏無意中踩到的。

若真如此,跟丟的那位,或許去了惠山。

他看著邵明姮,眼前的少女眸色明亮,麵龐皎潔,恰如她自己所說,邵懷安這位兄長,是個極好的哥哥。

照顧她飲食起居,帶她走遍江河湖泊,閱盡千帆後,身上自有一股奪目的神采。

“郎君,我是不是幫到你了。”

女孩的問話藏著狡黠與得意,到底因為年輕,盡管想要壓製卻還是被看了出來。

顧雲庭默認。

邵明姮高興的回去看書,一整日,臉上都掛著淺淺的笑意。

像月牙。

夜裏邵明姮吃了兩碗飯,去院裏溜達時,羅袖喊住她。

“三娘過兩日要來,將軍顧不上她,叫咱們郎君幫忙照看,正好你的腳踝痊愈,可以搬回主屋,西院便騰出來重新布置,留給三娘住。”

“三娘是誰?”

“顧家三娘子,郎君的親妹妹,喚作香君。”

邵明姮想起來,顧雲庭曾說過,崔遠可能成為他妹夫,也就是三娘的夫君。

羅袖幫忙搬回物件,鋪被褥。

邵明姮去收拾櫃子,將書房沒看完的書擺在小幾上。

聽見羅袖喚“郎君”。

她回頭,顧雲庭站在屋門處,見她起身,轉頭往內屋走去。

羅袖拽拽她衣角,小聲道:“郎君這兩日氣色好多了。”

邵明姮很是高興,她試著勸說顧雲庭,稍微早點入睡,晚點起床,飯後要消食,日常多溜達,他雖沒點頭答應,可用膳時多吃了小半碗,吃完也並未立時去書案前坐著。

在她看來,自己的勸說其實起了潛移默化的作用。

亥時人定

邵明姮掌燈來到內屋,先去楹窗邊取下罩紗熄滅兩盞,又走到床尾吹滅一盞,屋內光線瞬間暗淡。

顧雲庭蹙眉,不悅。

邵明姮把手覆在翻開的書頁上,大著膽子說道:“郎君,早些歇了吧。”

她也不去看顧雲庭的反應,一咬牙,合上書籍轉頭放回桌案,然後在顧雲庭的注視中,彎腰吹滅床頭燈。

昏黑的屋子,隻她手上盈盈暗黃。

微弱的燭火投在皎白的臉頰,她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回外間,滅燈時還在提心吊膽,但顧雲庭沒有斥責。

不多時,她便睡著了。

女孩的呼吸很弱,根本聽不到。

顧雲庭平躺在**,睜著眼看帷帳頂端,他沒有早睡的習慣,故而即便熄燈也根本無法入睡。

他想了很多事,從前的,現在的,以及後來的。

越想頭腦越清醒,回憶便如潮湧般呼嘯歸來,最終堆集成熟悉的臉,溫婉端莊的女子,眸眼柔柔看著自己,輕啟的唇惹出笑意,她撫過自己發頂,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維璟,有很多事很多時候都不得以,我是伯府嫡女,我有自己必須承擔的責任。”

“所以你即便沒見過他,也一定要嫁給他。”

“你比我小四歲...”

“你不需一遍遍提醒我年齡的差距,我根本不在乎。”

“你會後悔的。”

顧雲庭眸色漸深,凝上層層霜霧,靜謐的空氣裏,粗沉綿長的呼吸聲顯得愈發孤單冷寂,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扭頭,看向屏風後的羅漢榻。

漆黑的夜,女孩嬌軟的喃喃聲如同叩在心窩。

“哥哥....”

顧雲庭一瞬不瞬望著,慢慢合上眼皮。

邵明姮收到哥哥信時,顧雲庭正在碼頭等著接三娘。

她特意出去外頭,與申蘿事先約好的茶肆見麵,未到晌午,風和日麗,茶肆裏的人並不多。

申蘿提著裙擺上來,隔著帽紗到處張望,邵明姮站起來,衝她招手,申蘿提步小跑過來。

她們坐在茶肆最角落的位置,摘掉帽紗後,申蘿將書信遞過去。

邵明姮急急拆開,待看見熟悉的筆跡,她隻覺恍若經年,哥哥說他很好,讓她保重自己。

信件長途跋涉,好多事情不便寫在裏麵,邵明姮咬著唇看完,眼眶發熱,她抬手捂了眼睛,肩膀微微顫抖。

申蘿著急,恨不能替她分擔,然又不知該說什麽來安慰,她走過去,將邵明姮拉到懷裏,小聲說道:“阿恒,會好的,懷安哥哥也會重返徐州的。”

她不敢問顧雲庭對阿恒怎樣,其實她很想知道,但她仍舊一字不提。

申蘿提起申明卓,言語低落:“哥哥生了場大病,也不願吃藥,爹爹罵他不爭氣,狠狠甩了兩耳光,娘心疼,抱著又哭又鬧,家裏翻了天,我不想看見他們。”

“明卓哥哥怎麽會病了?”申明卓身子文弱,但一直調理得當,不曾生過大病,隻是很瘦,瞧著不大康健罷了。

申蘿握過她的手,在掌心寫了個“情”字。

“哥哥他很喜歡你。”

邵明姮沒有言語,當初兩家初初交好,還曾打趣,明卓明姮聽起來就像親兄妹,彼時申明卓很內向,寡言少語,每回見了邵明姮都會結巴,叫“明姮...明姮妹妹。”

邵明姮把他當哥哥,並未逾越半分。

申蘿歎氣:“阿恒,哥哥沉悶無趣,若非經此一事我也不會知道他對你的心思,他病的厲害,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邵明姮沉默半晌,隻說了句:“你要照顧好他。”

申蘿走後,邵明姮才出門。

回去路上,她總感覺有人跟著自己,可回頭去尋,又找不到可疑之人。

她走的是人多熱鬧的大路,戴著帷帽並不招眼。

待走到顧宅門口,那緊迫的追逐感仍未消退,她背過身抵著門款,又將四下打量了一番,確實沒有旁人。

雲輕以為三娘到了,出門看見她,詫異:“姮姑娘,你臉怎麽這麽白?”

邵明姮鬆了口氣,待說到有人跟著,雲輕笑她多疑。

“咱們這地雖不大,但聽郎君說治安很好,狂徒宵小不敢過來的。你是嚇壞了,趕緊進門喝口茶。”

邵明姮也道自己緊張過頭。

兩人相攜回到院裏,不遠處的巷口,一抹瘦削文弱的影子慢慢沿著牆壁滑落,他蹲在地上捂著胸口,蒼白的臉泛著病態的潮紅,隻這麽一會兒,渾身皆是虛汗。

傍晚時候,朝霞綴滿天空。

顧三娘來了。

府中眾人站在庭院裏迎接,邵明姮挨著羅袖站在當中,聽著清脆的說話聲,便見一抹鵝黃色身影撲來。

那女子身穿糯白上衫,織錦牡丹花紋長裙,外麵罩了件鵝黃薄紗褙子,梳著流雲髻,鬢邊簪著一對鈿頭釵,邊走邊四處打量,歡快的腳步看得出她心情愉悅。

羅袖道:“這位便是三娘,”她定睛一看,咦了聲納悶,“那位姑娘是誰?”

邵明姮微微側身看過去,正巧那姑娘從顧雲庭右手邊露出整張臉來,她愣住。

顧香君已經走到跟前,一眼望見當中的邵明姮。

“哥哥,她就是你的外室?”

語氣輕薄,神情不屑,顧香君背著手抬頭挺胸站在她對麵。

“邵娘子!”

驚訝的一聲叫喊,顧香君回頭看去,站在顧雲庭旁邊的女子張圓了嘴巴,滿臉震驚。

作者有話說:

顧大人:雖然她和宛寧很像,但我很清醒,能分清她不過隻是一個替身。

我隻做出一點讓步,純粹是看在那張臉的份上。

邵明姮:你是主子,你說的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