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戰事

受傷

宮裏,壽安殿。

太後閉上眼睛,麵色虔誠,雙手將香奉在觀音像前。

殿內安靜,青煙嫋嫋盤旋。太後年逾六十,雖細心保養著,卻不敵歲月侵蝕,額前生出來了細紋。

“慈悲心腸的觀音大士,懇請您廣施甘露,以保佑我大夏的臣民。”

青煙燃盡,灰燼落到香爐中。身邊的掌事宮女攙扶著太後起身,小心將人扶到塌前坐下。

爐子裏點著的檀香燃燒過半。太後緩緩摩挲著手中的念珠,她開口詢問:“陛下今兒如何了?”

宮女回:“太醫說好些了。需靜養。”

太後沉吟片刻:“隨哀家去看看。”

主殿裏,門窗緊閉。宮女拉上圍帳,擋住了外頭明亮的日光。

言帝斜斜歪歪的躺在遝子上,手裏拿著半個玉煙壺,吸了半口,他精神不濟,隻閉著眼,過於肥碩的臉頰兩側隱隱透著青黑。

榮妃一身暖紅輕紗軟袍,跪坐在言帝身後,細長的手指輕輕按著言帝的頭顱。

“陛下…您可覺得好些了?”

榮妃開口問。

“好些了!好些了!有你在我身邊伺候,怎麽不會好呢!”言帝氣喘籲籲的,鼻子嗅了嗅,“愛妃,你身上是什麽香?真是好聞…朕骨頭都快酥了。”

“陛下…討厭。”

榮妃收了手,細長的指尖向下探去。她問:“您要聞一聞麽?我抹在這兒了…”

殿裏一股靡靡的笑聲。

榮妃像是想到什麽,話題一轉:“陛下,邊關作亂,您也不上心些。”

“怕什麽!不是有信王呢麽?”言帝隻顧著和榮妃調笑,他將手裏的玉煙壺扔到一邊,“他戰無不勝,輪不著朕來操心。”

“哎呀,您也真是…”

“朕現在生病了,正養病呢。外頭那些滿口君臣禮綱的老夫子,朕一看就煩!可別提了。”言帝急道:“愛妃莫動,好好叫朕聞聞…”

這時候,緊緊閉著的門被打開,刺眼的光芒照進來。

言帝氣急敗壞:“哪個不長眼的東西?!”

小太監稟告:“太後到。”

言帝這才急了,一把推開懷裏取鬧的榮妃,扯出被褥蒙住腦袋,隻露出來頭頂在外頭。

太後眉頭緊皺,吩咐宮女:“殿裏是什麽味道?把窗戶都打開散散味道!”

看見手忙腳亂穿衣裳的榮妃,太後的麵色陰沉下來:“哀家不是已經同你說了?陛下正養病,還無需後宮宮妃伺候。再說了,皇後還未來侍疾,你來做什麽?”

榮妃連忙跪在一旁,委屈道:“臣妾看陛下久病不好,這才想來探望,沒想到好心辦了壞事…”

太後久在後宮之中,隻一眼,便瞧出來了榮妃的想法,嗬斥:“還不下去!”

“是,是。臣妾這就下去…”

榮妃花容失色,退出殿裏。

“起來吧。哀家知道你沒睡著。”

言帝這才從被褥裏探出頭,訕訕笑了下:“母後,您怎得來了?”

“哀家早同你說了。不要整天的傳喚後妃。這話傳出宮裏,像什麽樣子?尤其是榮妃。”

“你年紀也不小了,怎得行事如此不穩重?”

言帝咳嗽兩聲:“我正病著,無暇想起那些旁的細枝末節。”

太後拿出手帕,在玉盆中沾濕,將言帝額前的汗水擦拭了:“身子可快好了?”

“好多了。”

太後嗯了聲:“信王殿下出征半月有餘。可傳了消息回來?”

言帝不甚在意:“未曾。不過七弟威風凜凜,戰無不勝,我不需要擔心旁的,隻安心養病便是了。”

太後牽掛道:“你啊。都多大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言帝口快:“他雖說是個災星…”

太後立即打斷:“勿言!”

說著,眉宇之間露出一點罕見的嚴肅神情,告誡道:“他是什麽都不重要。不用說出來,畢竟是你的胞弟,你的左膀右臂。”

言帝哦了聲,接過茶杯飲了半口,嘀嘀咕咕:“他是陰年陰月生的,還克死了自己的親生兄弟,不是災星是什麽?要朕說,他就裏應該兢兢業業帶兵打仗,來洗脫自己身上的罪孽。”

殿裏就母子兩個,也不用忌諱旁人,太後道:“你當了皇帝,就要清醒大度些,哪裏來的這樣荒謬言論?”

太後微微歎息,拿帕子淨手。“那也是個可憐孩子。罷了,你安心養病,哀家再多在觀音大士麵前點柱香,以乞求國運祥和。你也爭氣些,快快把身子養好才是。”

邊關,疆城。

沙漠連綿無際,一眼望不到盡頭。寂靜寒冷的夜晚,羌笛聲音纏綿而淒涼。

帳子中央燃燒蓬蓬的篝火。疆城主帥俯視著沙盤圖,他將騎兵往前進了幾步,漢話略顯生疏:“殿下。臣以為,不如先派出騎兵,旁敲側擊,聲東擊西。先攻打池奴的剩餘偏部,再以剩餘兵力痛擊主部。”

李邵修思索片刻:“按你說的來。”

疆城主帥聞言,雙手合抱行禮:“此戰,多虧了殿下神兵天降。我疆城戰士民眾,無一不心懷感激!今夜,還請殿下勿要拘束,咱們不醉不歸!”

說著,拍了拍手。帳子簾被掀起,魚貫而入幾名異域打扮的使女。她們袒胸露乳,手中捧著金色的器皿,上有葡萄美酒幾壺。

為首的那女子早就盯上了主座上的男人。

那男子氣質出眾,生了一雙灼灼桃花眼,是多情的樣貌,眼底卻透出冰涼的疏離,似乎拒人於千裏之外。

看著深邃眼睛,女子不禁心神**漾。這樣優秀的男人…她的眼神露.骨,視線不禁往下偏移。

不似疆族男子那般身形過於威猛,又不似漢人男子那般瘦削。將二者折中,寬闊的肩膀令人感到心安,那人渾身上下透著迷人的男子氣概,如同春夜釀出的花露令人沉醉。

竟然比疆城的男子更是倜儻幾分。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若是落在她身上,恐怕死也值了。

女子腳步婀娜,伴隨著異族歌聲歡快的鼓點,緩緩蹭到主位。

可還沒等她把打好的腹稿說出口,那男人便語氣冷冷的打斷了她的動作。

“不必了。”

他的手蓋住了酒杯口。

女子不免失望,還想使出渾身解數嚐試一番,男子的視線望過來,不帶任何情緒。

如同雪山前連年積攢的冰。

女子被冰的一個激靈。

立即垂頭退下去。

心口傳來心髒跳動的轟鳴。她羞紅的臉飛快失去了血色。

她敏銳的注意到,男子的衣袍袖口墜著枚繡好的花絡子。

那花片片潔白,一朵一朵簇在一起,清秀漂亮,可掛在男子的袖上,著實不相匹配。

這花疆城沒有。

看著像是…梨花?

難不成是他家中的妻子送的?

女子悄然歎息,心中微微嫉妒著那個素未謀麵的女子起來。

邊關的風沙大,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沙場點兵,將士們的喧囂聲音響徹雲霄,在空寂的沙場之中回**。

池奴的首領王薄爾怒罵道:“平日裏一個個燒殺搶掠,多威風。如今怎得一個敢站出來的都沒有!”

底下人麵麵相覷,竊竊私語道:“隻不過是新來的將士太過勇猛。不出半月,我將士們已經被削弱了三成兵力。再這樣下去,恐怕不妙。”

又有人開口:“不如向羌國借兵求助?”

首領王將茶杯擲到地上,瓷杯四分五裂。他怒目道:“別提那羌國小兒!我即使城滅,也斷然不會向羌國求援!”

池奴國,羌國數十年前有段淵源。真是那段孽緣,池奴公主才得了瘋病,現如今被圈在後宮之中。

首領王目光暗沉,取下尖刃:“早就聽說了大夏信王的名號。如今我前去會一會!看看他是真將軍,還是假英雄!”

李邵修懸坐於烈馬上,身後是數以萬計的將士,鴉鴉一片如黑雲壓城,狂風大起,旌旗舞動。

兵臨城下。

首領王拎起尖刀:“你隻需放馬過來!”

李邵修見他鬢角花白,笑道:“偌大池奴國,竟然沒有一位能打的英雄麽?”

首領王見此人氣宇軒昂,身姿不凡,眉宇間隱隱透著帝王之氣,是個無法忽視的強敵。

幾番相交下來,池國的首領王漸漸落敗。

李邵修將懸於首領王頸前的刀收回,半片寒凜冷光,首領冷汗涔涔,垂頭看去,那尖刃懸於皮肉之前不過微毫,再深三分,恐怕他已經人首分離。

“你…?”首領王心中疑惑。

“本殿從不與年事已高之人交鋒。”

李邵修收了劍。刀入鞘,一道凜冽寒光。他抬眼:“我軍並非想將池奴國納入囊中。夏國疆城,也並非能容忍有人屢次三番作亂。本殿能覆手為雨,也能三日之內令池奴國城滅。城若滅,還留首領何用?”

首領王不僅捏了一把冷汗。他久久沉默無言,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手中兵刃落到地上。

邊關變天了,霎時間,明明是六月豔陽,轉瞬間陰雲密布,如同醞釀著暴雪。

六月轉瞬即逝,轉眼到了七月。

池裏的荷花開的正盛,團團荷葉映襯下,幾隻紅鯉浮出水麵,吐了幾圈泡泡,又轉頭沉下去。

侵曉窺簷,日子逐漸變熱了。

半扇窗開著,傳來堂前淅淅瀝瀝的落雨聲音。

炎熱潮濕。

江柔安看著庭前被雨打濕的芭蕉,愣愣出神。

紅掌忙裏忙外的收拾著家具器皿,前不久這屋子裏鬧了潮,東西都需要曬一曬,可雨水天連綿不絕,好幾日都不出太陽了。

江柔安的左眼皮總跳。紅掌微微一笑:“姑娘,奴婢給您找個瓜子皮沾在眼皮上,就不跳了。”

雨水落到地上,大圈小圈的痕跡,半片蓮葉隨波逐流。

柔安看了看天光,擔憂道:“世叔已經去了三月有餘。怎得還不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