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德堂,紫檀架上放置著的佛龕內,佛像眉眼悲憫,案前的香燭嫋嫋吹著煙,籠罩在談話的兩人身上。

“娘,你說這葉老夫人......”謝夫人麵帶憂色。

陸老夫人走過的路比小輩吃過的米還多,心下自有計量。

“放心,”,她拍拍謝夫人的手,寬慰道,“他們葉家的孩子都已成家,如今也隻有太子與三皇子需要她思量。”

陸老夫人不緊不慢滾了下手上佛珠,“太子自是有皇後操心,那便隻有三皇子了。

謝夫人一急,“就是如此,可三皇子也是皇家......”

“唉——”陸老夫人打斷她,好笑地說了聲,“你真是關心則亂。”

看著謝夫人略微迷茫的眼神,她無奈道,“譽景那孩子,天生反骨,明擺了就是要找自己瞧上眼的,這事啊,”

她歎口氣,“成不了啊。”

談話間,紫岫從門口踱步進來,躬身道,“老夫人,二小姐來了。”

陸老夫人手上動作一頓,“應當是知錯了,罷了,叫她進來吧。”

*

在陸明奕被陸明欽教訓得麵紅耳赤逃離之際,謝知鳶依舊懵在原地,直到一隻手遞到跟前,她才反應過來。

她將未受傷的那隻放在表哥掌心。

表哥並非純粹的文人,他自幼練習弓馬騎射與劍術,是以手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繭。

女孩的的手又柔嫩無骨,放上去時那粗糲的觸感便格外明顯,她不自在地動了動。

陸明欽垂眸看著放在掌心的小手,那小手背處被打的傷痕還未好。

他思忖片刻,微俯身托著她的胳膊,以拔蘿卜的姿勢將謝知鳶從地上拔起。

被拔起的謝知鳶羞得眼神亂瞟,最後隻垂著個腦袋。

因著兩人的身高差距過大,居高臨下望過來,陸明欽也隻能見得她柔軟的發旋,白皙的臉頰輪廓,和通紅的耳垂。

他的視線在那處停留片刻,複又調轉,從袖口又取出一方絲帕,用眼神示意謝知鳶伸手。

“可去過老夫人那了?”

帕子輕輕包裹住女孩被擦破皮的掌心,謝知鳶垂眸看著其上的結,有些委屈地抿唇,“方才去過了。”

就隻問她這個嗎?

談話間,陸明欽提步示意謝知鳶跟上。

她小手捏著裙,緩步行於他身後,中間卻隔了不少距離。

謝知鳶垂眸望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謹慎,順著表哥不明顯的足跡,踩過他踩過的路。

一時之間,空中隻餘露水落於地上的清脆聲。

謝知鳶手指絞著裙擺,眉間擰起個小疙瘩,想了半天,終是開口,“表哥?”

他自喉間發出一聲嗯。

“今日怎的回府了?”謝知鳶看著他的背影,心下有些緊張。

陸明欽還未及冠,頭上仍頂著大學府學生的名號,是以雖不需進學,他平日大多時候都在書院處理事務。

或許是之前的夢過於旖旎,竟讓她生出幾絲不該有的妄想。

“近日得了空,一直在府中,”他不緊不慢道,“況且也有些時日未向祖母請安。”

謝知鳶哦了一聲,心中不知是鬆口氣還是失望,她這下才說出之前想說的,

“多謝表哥先前來探望我。”

聲音低低細細,卻不緊不慢,勾人心緒。

陸明欽腳步微不可聞一頓,複又淡然前行。

二人不一會便到明德堂,謝知鳶方跟著紫岫踏入外堂門檻,裏頭少女的叫嚷聲正巧旋著渦兒來到耳邊。

“陸明秀,你在祖母麵前倒慣會裝樣子,可惜不論怎樣,這宴席你卻是去不了的!”

那少女一襲蜜合色羅衫,冷冷叉腰,麵帶諷刺。

她前邊立著的身姿盈盈的月白裳少女,正滿臉倔強地抿抿唇。

“三妹,往日我不與你計較,可如今怎可如此冤枉我,我——”陸明秀還在抹著眼角的淚,餘光卻瞥到了正進門的陸明欽,一下子怕得卡了殼。

“世子。”她放下袖子與旁邊的陸明秀一道起身見禮。

陸明欽隻掃了她們幾眼,腳步未停,朝老夫人微作禮。

“祖母這倒是熱鬧。”他旋身落座,接過紫岫手中的茶盞後淡淡垂眸。

陸老夫人被這倆姑娘吵得頭疼不已,見陸明欽來了,反而鬆口氣,

“熱鬧是熱鬧,可我這年紀大了,也有些經不住,便交予你來處理吧。”

謝知鳶早已在福身後躲到娘親後頭探頭探腦看熱鬧。

她倒是知曉一些情況,那位白衣的,是陸府二小姐陸明秀,那著黃裳罵人的,則是三小姐陸明微,二人俱為庶出,年歲相仿,是以從小吵到大。

不久前陸明霏還與她咬耳朵,說是那陸明微撞見了陸明秀同一男子私相授受,捅到了老夫人那去。

陸明秀當下便被禁了足,如今齊國公府賞花宴在即,可不得求到老夫人麵前開開麵子。

“想去那就去,”陸明欽輕輕撂下蓋碗,漫不經心,“隻在外頭,須得記得自己為陸家人,言行舉止萬不能出錯。”

“世子——”陸明微的氣憤聲在意識到那人的脾性時越壓越低,她嘟囔道,“讓她出去那不是丟人現眼嗎?”

可自陸明欽目光碾過來時,她低下頭咬唇不敢再說話。

揪著娘親衣裳的謝知鳶偷笑,表哥必定未曾處理過姑娘們的事情,別人看不出,她確是將他眸中的無奈瞧得真真的。

此事一了,待姑娘們出去後,陸老夫人歇口氣,衝謝夫人道,“倒是讓你見了笑話。”

陸老夫人算是將軍之後,為人爽利,最不喜陷於這般的嘰嘰歪歪中,可她那唯一的兒子倒生了不少。

她雖喜四世同堂,但也遭不住姑娘們的芝麻爛穀子大點事兒。

謝夫人捏住女兒亂動的手,笑道,

“哪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時常還豔羨陸家這人多呢,如今尋安與阿運還未歸,更是有此感慨了。”

方談笑過一輪,撂下此話暫且不說,陸老夫人似是又想起什麽。

“隻是那齊家的賞花宴——”陸老夫人視線落在謝知鳶身上,“鳶丫頭也去吧。”

聽到自己被提及,原先還在摳著手指頭的謝知鳶忙收回偷瞄表哥的目光。

見他也朝自己望來,她短促又茫然地“啊——”了一聲,粉嫩小臉呆呆的,她指指自己,“我嗎?”

*

回家的路上,謝知鳶端坐於車廂內的木幾前,小身子挺得板板正正。

她手指輕彈了彈案上的搪瓷杯,偷瞄了眼娘親的神色。

待見到她還是那副一會擰眉一會欣喜的模樣時,心下隱憂娘子身子是否不爽利,手指有些癢癢的。

謝夫人雖在想事,卻也不是個傻的,她一下抓住了自家傻小隻望來的擔憂目光,不禁笑出了聲。

“娘親!”謝知鳶生氣,見她可愛的臉上擺出整肅的模樣,謝夫人無奈伸出自己的腕。

“給我們家的小神醫看看娘的身子有多好,”謝夫人言語裏滿是調笑的滋味。

話出口間,謝知鳶哼唧著搭上她的脈,細細感受一番。

“娘近日還是有些憂思過重了,”謝知鳶凝眉,“回家後該讓四喜熬個十全大補湯。”

外頭的四喜聽見小姐叫自己,忙拉開簾子興奮地探進個腦袋來,“小姐!”

“你不許喝!”謝知鳶氣道,腦袋中又浮現起四喜噴出的血來。

等等,血?

謝知鳶似乎想到些什麽,她低頭瞧了眼掌心處的帕子,那帕子已沾上些許血跡。

腕上掛著的玉墜順著她的動作晃晃。

夜晚入夢時,謝知鳶感知到被一雙手拽著腳腕拖著靠近一個清冽的懷中。

那人身上各處硌的她生疼,近乎□□的嬌嫩肌膚被粗糲大掌一寸寸撫摸,她自眼角溢出幾滴淚,貼在腕上的某粒東西越發滾燙。

燙得她猛然驚醒。

謝知鳶朝手腕中看去,細細如玉的腕上繞著根紅繩,其上一粒瑩瑩碧綠閃著微光。

自她昏迷清醒來後,便從壁龕中的盒子裏挑了幾條小鏈子,打著穿過自香囊中尋得的小玉石,掛於腕上。

不知怎的,她總對這塊玉隱隱生出親近感。

可......她視線稍轉,詫異地發現自己掌心處的傷口已全好了。

*

京城大學府,謝知鳶到時,夫子還未來,她將自己的書袋係在桌邊,又抽出本經綸來。

還未翻開一頁,她便感知到自己本就不大聰明的腦袋被個什麽東西給砸了一下。

一個圓滾滾的栗子滾落於地上。

謝知鳶揪緊手指頭,抿唇朝扔她的那人望去,那少女捂著嘴邊笑邊譏諷道,

“呦,咱們的大美人來了呀。”

那少女著一身煙紫色羅裙,笑意盈盈看過來時,倒是如花般的嬌媚。

謝知鳶當然認得她,這人名為邢玉瑤,兵部侍郎的女孩,因看不爽陸明霏,恨屋及烏,連帶著她也被遭白眼。

隻是往日就算陰陽怪氣幾句,也未曾動過手,今日這情形倒讓謝知鳶不明所以。

她細細在邢玉瑤麵部掃了一圈,且瞧她眼裏發紅,身子微顫,就算是笑著也抵不住麵上的憔悴。

謝知鳶想著,就算對方再不好,可也是自己的同窗,於是捏捏手指頭猶豫著開口,

“邢姑娘,你可要讓我幫你把把脈?”

聞言,邢玉瑤微愣,反應過來時不可置信道,“你瘋了不成,竟敢說我有病?”

她說著就要提步往前,卻被幾個坐於周遭的公子先行一步攔住,

“邢小姐,身為讀書人,怎可做出此等行為。”

“謝小姐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居然便要這般對待她。”

“君子動口不動手,就算有恩怨,也不可傷人啊。”

邢玉瑤氣得美目圓瞪正要發作,一道聲音不緊不慢切入此地,“真熱鬧。”

作者有話說:

阿鳶現階段就是慫慫的還很善良,之後會成長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