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綿羊
當下雙方立字據,又簽訂了文書。冰釋前嫌是不可能的了,隻能說兩個男人暫時握手言和。雙蟬璧當場被晉惕拿走,戔戔見錦盒中的至寶終於成為自己心上人的了,微有愉悅,卻又不能在沈舟頤麵前太過明顯地表示。
願晉惕將此寶獻給魏王妃後,魏王妃能慈心大悅,成全她和晉惕的姻緣。
戔戔私下裏問晉惕:“你是如何弄到這麽多銀兩的?”
即便煊赫如魏王府,萬兩金銀也不是說拿就拿得出來的。晉惕聞聲臉色奇怪,卻不肯對她明白相告,似有什麽難言之隱。戔戔念及這到底是晉惕自己的家事,沒追根究底。
待日後她出嫁時跟沈舟頤多要一筆嫁妝,銀兩便能重新流回魏王府了。這樣看來,晉惕也不算虧。
魏王妃壽誕那日,王府張燈結彩。晉惕將重金換來的珍寶獻與魏王妃,老人家果然不勝歡喜。趙鳴琴也在魏王妃旁邊盡孝,見此寶物亦兩眼冒光。
人人都感歎世子不愧是世子,再稀世的寶物也能信手拈來,卻並不知這對玉曾經還有一個默默無聞的主人沈舟頤。
魏王妃讚:“難得我兒有心了。”
魏王妃撫摸膝下愛子的腦袋,憐惜之意大起,將其中那對玉蟬放到了晉惕的隨身香囊中。
“娘親年老,戴這樣的貴物作何,我兒青春正盛,佩之才相得益彰。”
慈母之心,把雙蟬璧又轉送給了晉惕。
晉惕費盡心機討得雙蟬璧去,是要博魏王妃歡心的,自己要之無用。但見魏王妃興致正濃,不忍拂拗母親心意,便好言好語地答應了,拜謝母親的贈寶之恩。
旁邊的趙鳴琴見如此母慈子孝之景,剛要說幾句應景話,晉惕卻突兀地提起:“母親,都靠賀家小姐的幫忙,兒子才得以尋得此上品,她一片孝心和兒子是一樣的,願母親能見見她,定然會喜歡她的……”
語聲未盡,魏王妃的臉就沉沉板起來。
若在平時,魏王妃沒準會恩準晉惕待娶妻之後收賀戔戔為妾,可此時趙鳴琴還在旁邊聽著,魏王妃怎能不顧及正妻的麵子,嚴厲道:“我說了多少次,不要再提及那女人。你的正妻注定是表姑娘,若你還和不三不四的女人糾纏不清,就別怪為娘心狠手辣。”
如此話語在熱鬧喜慶的壽誕之日說出來,如兜頭潑下的冷水。瞬間晉惕絕望至極,兜兜轉轉一個月的苦功,居然都白費。娶不到戔戔,他要這破爛玉石有何用處。
眾賓客都噤聲,循著魏王妃母子望過來。眾目睽睽之下,晉惕跪在魏王妃腳下挨數落,顯得落寞又狼狽。
晉惕這幾日過得不順,本就因沈舟頤悶著火,魏王妃這頓劈頭蓋臉的數落無疑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也爆發了,倏然站起來,冷冷道:“趙鳴琴不配為我晉家婦,無論如何,兒子定要娶賀家幺小姐賀若冰為妻。”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嘩然。
誰也沒想到魏王妃壽宴竟上演這麽一出好戲,世子爺當眾羞辱未婚正妻不說,還被小情小愛衝昏頭腦,連孝道都不要了。
“住口!”
魏王妃重重拍一下桌子,氣得發抖。
趙鳴琴什麽都沒做錯,卻莫名其妙挨了晉惕的辱罵,什麽“不配”雲雲,她乃當朝帝師趙閣老的嫡女,竟被說不配為晉家婦?那個什麽賀若冰,狐媚樣子,又是什麽卑賤的女子了。
魏王妃震驚得眼珠圓瞪,“逆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跪下給表姑娘道歉。”
晉惕腰板挺得直,強如鐵,那剛硬的五官線條沒有一絲一毫道歉的意思,反而輕蔑地看著趙鳴琴。趙鳴琴臉蛋漲得通紅,對孤高傲慢的晉惕更生出幾分恨意。
她一個貴族未嫁女,被人當場退婚,名節盡毀,淪為整個臨稽的笑柄,日後還要不要嫁人了?
眾賓客都看傻了,也有不少在掩麵偷笑。世子爺好大的威風,和自己親娘劍拔弩張,真是好樣的。
魏王爺大吼一句,“逆子住口!”
魏王爺半生戎馬,性情暴躁如火,若非彼時賓客俱在,就憑晉惕方才那幾句話早就拿馬鞭抽他了。
晉惕拳頭緊攥,忍辱負重地拂袖而去。趙鳴琴羞憤交加,有淚如傾。德貴見自家小姐被辱罵,恨得咬牙切齒,欲拿刀直接捅了晉惕……欲撫撫她的肩膀安慰,猶豫再三,終究是礙於身份沒敢。
一場壽誕,弄得雞飛狗跳。群雌粥粥,斥責晉惕不懂人倫綱常。即便趙鳴琴不嫁晉惕,日後但凡誰家女兒嫁到晉家,都免不得要嚐嚐丈夫寵妾滅妻之苦。
那位名不見經傳的賀家小姐,究竟是何方神聖?或者說,何方的狐狸成精,連世子也敢勾引?
戔戔雖並未在場,但一戰成名,已成了整個臨稽貴族間議論的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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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郊的賀家宅邸對這場風波還全無所知。
戔戔滿心期待晉惕能說服父母,迎娶自己,便將閨房搬進了繡閣,忙著為自己繡嫁衣。為著避嫌,她對沈舟頤若有若無地疏離起來。沈舟頤剛得到一大筆錢,也頗有自己的事要忙,倒也不來主動煩擾她。
那日戔戔路過茶寮,恰好聽老太君與沈舟頤談起,“世子是怎麽在這匆忙之間拿出一萬六千兩銀的?”
“侄兒也未可知。”
賀老太君道:“這不是筆小數目,你不該貪心。日後戔戔還要與魏王府結親,你這麽做,隻怕她會被婆家看不起。”
“老夫人盡管放心,這筆錢據說是世子的私銀,魏王爺和王妃都不知道此事。我隻留一千兩的本錢把祖上的藥鋪盤回來,再給濟楚兩千幫他繼父和弟弟還債,剩下的若戔戔願意,都給她當陪嫁就是。”
老太君的聲音帶了明顯的喜意,“原來你是這麽想的。你這孩子,就知道疼妹妹。”
戔戔聽到此處,心頭聳然動容。
沈舟頤居然真如此慷慨,把好不容易從晉惕手中賺來的重財讓給自己?她也不曉得自己對沈舟頤是種什麽樣的感情,是親人,卻又比親人曖.昧些。若說他愛她,對她另有圖謀,從他的行為上看又遠遠算不上。
她前日還胡思亂想地懷疑過,沈舟頤沒準就是夢中囚困自己的那人?此刻看來,真是胡思亂想了。他作梗她的婚事,或許隻是對晉惕看不慣,而非為著別的。
沈舟頤和賀老太君談話罷,踱步出來,正要遇上偷聽的戔戔。戔戔欲轉身疾走,繡鞋剛好踩在花圃的爛泥理。沈舟頤掃到她,無可奈何,“戔戔妹妹來了怎麽不吱一聲,站在這裏趴牆角作甚。”
說著雙手托在戔戔腋下,將她玲瓏的身軀從爛泥裏拉出來。戔戔麵色一紅,略有羞怯,小聲囁嚅道:“原來舟頤哥哥多和晉惕要銀兩,是為了我。”
沈舟頤彎腰幫她撣裙擺,“你聽見了?”
戔戔嗯了聲。沈舟頤澹然道:“其實也不全是為了你,濟楚主張狠宰魏王府一筆,我也考慮了他的意思。”
戔戔局促不安地道,“無論如何,還是要多謝哥哥。”
頓一頓,她忐忑問,“……你會永遠像哥哥一樣護著我嗎?”
重點是像哥哥,而不是其他身份。
沈舟頤內斂地彎彎唇。
“傻姑娘。”
他似乎還有別的話要說,可清霜忽然匆匆忙忙地找戔戔,魏世子來了。戔戔怦然,遂辭去沈舟頤,來到賀府的小門口相會情郎。
晉惕正等在那裏,見他素日英朗的麵龐上覆有一層灰暗的菜色,舉止落寞,多有沮喪之意。戔戔有種不祥的預感,緩緩走到他身前,柔聲問:“子楚,怎麽啦?那件事……不順利麽?”
晉惕半聲不吭,沉重的軀體忽然靠向戔戔。
戔戔渾身一緊,不明所以,聽晉惕抱住她嘶啞地懇求道:“求求你別動,就這麽讓我抱一會兒。”
戔戔睫毛眨了眨,沉默片刻,兩隻軟糯糯的小手輕拍他的背。
她看見他腰間掛著兩塊璀璨閃爍的玉石蟬,端就是重金從沈舟頤手中收得的雙蟬璧。雖晉惕未曾開口,但戔戔已大概猜到了發生的事。她亦黯然神傷,低聲對他說道:“若是實在不行,就算了吧,是咱們無緣。這雙玉蟬不吉利,你還是不要戴著了。”
晉惕倔然說:“不,咱們一定會成。這雙玉蟬原本是你家的,現在成了我的,它就是我和你的定情信物,我要戴著,隨身戴著,長長久久地戴著。”
戔戔眷戀地摩挲著他高聳的眉骨,他眼瞼下有淚痕,整個人憔悴得不像話。她憐惜對他說:“要是嫁不了你,我也不嫁別人,情願到寺廟當比丘尼去。”
晉惕牙關緊咬,泛出痛苦之色。
“我是不是很無用?”
他忽然問她,疲勞已極,握住她的手,“……戔戔,求求你,別要那些名分和虛禮了,你就直接和我在一起吧,我給你買棟宅子你住進去,隻有我知道你在哪,咱們朝朝暮暮也不分開。”
真心相愛的兩人,為何一定要受世俗的牽絆?
他和她如膠似漆就夠了,管有沒有世子妃的名分。
他也不會背著她再娶,左右今生他就她一個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