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責罰

翌日,沉魚起了個大早,她難得的沒有磨蹭,在卯時之前便趕到了德陽殿。

德陽殿內吵嚷得厲害,夾雜著嘻笑之聲,讓人聽著便覺生機盎然。許是因為周太傅還沒到,眾人便格外活潑些,全然不似往常那般死氣沉沉的模樣。

沉魚聽著,也不覺淺笑。

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若是能一直過下去就好了。

她起身走進殿裏去,就在她出現在殿門口的那一瞬間,整個大殿都突然安靜了下來。眾人皆抬頭看著她,眼裏有些說不出的意味,隻有傅言之神色如常,依舊捧著書看,好像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沉魚略過他們的目光,隻款款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翻開書本看著。

裝樣子嘛,誰不會呢?

眾人見她如此,便也都悻悻的收回了目光。

傅行之戳了戳沉魚的背,見她轉過身來,剛要開口,便見周姒走到了大殿最前麵,道:“今日祖父有事,不能來授課了,還請各位自行溫書。”

眾人聽聞周太傅不來,都暗暗鬆了一口氣,更有些沉不住氣的,直接發出了“噓”聲。

周姒倒恍若未聞,隻規規矩矩的行了禮,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沉魚看向傅行之,道:“你剛才想說什麽?”

傅行之磕磕巴巴道:“你昨日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沉魚不解。

“你……”傅行之話音未落,便聽得三皇子傅慎之幽幽道:“薑沉魚,你做了什麽事自己不知道嗎?”

他說著,嗤笑一聲,道:“霸道蠻橫而不自知,真是難得。”

“傅慎之你閉嘴!”

沉魚冷冷看向他,目光淩厲如刀鋒,傅慎之被她看得心虛,便立即住了口,眼神中卻滿是不甘。

沉魚雖生氣,心裏卻清明得很。

傅慎之的母親陳婕妤是陳丞相的堂妹,她出身世家,很得陛下敬重,在後宮之中,位份僅次於皇後。而他母親之所以能在後宮站穩腳跟,靠的便是陳丞相的扶持,如今他自然要投桃報李,為陳沅鳴一鳴不平。

“你若是得空,不妨去問問你的好表妹陳沅,是誰在人家長輩的壽宴上出言不遜,又是誰不明就裏咄咄逼人,你說我霸道蠻橫,我倒覺得比之陳沅,我自愧不如呢!”

傅慎之聽沉魚點破了他的心思,不覺腦袋一熱,大聲道:“沅表妹不過是天性率真,倒不似你,滿肚子都是彎彎繞繞!”

“三哥,你憑什麽這麽說沉魚?”傅行之猛地站起身來。

傅慎之冷笑道:“六弟,你就不必學人家英雄救美了吧?”

“你就不怕……”

“我怕什麽?如今大哥自顧不暇,自然顧不得她,至於二哥……”傅慎之看向傅言之,道:“隻怕他本就是避之不及吧?”

“砰!”

眾人循聲看過去,隻見傅言之不知為何突然站起了身來,還擠翻了麵前的書案。書案上的書本散落一地,墨汁更是被打翻,濺了傅慎之一身。

“二哥,你……”傅慎之一臉的不信。

傅言之沒說話,隻是死死抿著唇。

周姒取出帕子來想要為他擦去身上的墨汁,不安道:“二殿下……”

傅言之腳下一頓,未及周姒碰到他,便拂袖離開了。

眾人不禁麵麵相覷,傅言之素來端成沉穩,倒少有這樣失禮的時候。

周姒瞬間臉頰緋紅,她握著帕子的手僵在空中,半晌才緩緩攏回袖中。

傅慎之討了個沒臉,也再待不下去了,很快便離開了。

沉魚回過頭來看向傅行之,道:“傅慎之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傅行之有些心虛。

“傅恒之怎麽了?”沉魚直截了當的問道。

傅行之低聲道:“你還不知道嗎?大哥他昨日……惹怒了父皇……如今正在博望苑裏思過呢。”

沉魚心裏一沉,臉色也變了幾分。

傅恒之昨日那般維護她,隻怕是惹怒了陳丞相,告到皇帝舅父那裏去了……

她想起昨日他送來的吃食,不覺心裏發酸。

“沉魚……”

傅行之輕聲喚她,卻見她已跑了出去。

他正猶疑著要不要追上去,便見周姒不知何時已走到了自己身前,溫言道:“六殿下,太子殿下他沒事吧?”

“不打緊。”傅行之隨口回道,目光卻仍凝在沉魚的背影上。

周姒目光盈盈的望著他,道:“六殿下,我是真的擔心……還求你告訴我實話。”

傅行之見她實在可憐,不覺歎了口氣,微微的搖了搖頭。

*

沉魚一路朝著博望苑趕去,鳶尾和桔梗跟在她身後,一時都忖度不出沉魚的心思。

往日裏從未見她去過博望苑,更別提是這樣火急火燎的往過跑,相比之下,她倒是去王美人宮中的時候多些,今日她這是怎麽了?

兩人不敢多問,隻急急跟在她身後。

博望苑今日寂靜得很,宮門緊鎖,外麵站著幾班侍衛,一臉的凝肅。

見沉魚來了,領頭的侍衛不敢怠慢,趕忙迎了上來,道:“薑二娘子,陛下有旨,誰都不能進去。”

“傅恒之怎麽樣了?”

侍衛道:“小的也不知,隻知道昨日晚些時候陛下大怒,下旨打了他三十大板。”

“三十?”沉魚驚呼道。

她上次犯錯,外祖母不過罰她受了兩板子,她都在**躺了好幾日。三十板子豈不是要了他半條命去?

她心裏著急,道:“我進去瞧瞧,馬上出來。”

宮門口的侍衛趕忙攔住她,道:“薑二娘子,此事實在不成,還請您別讓小的們為難啊!”

沉魚狠狠跺了跺腳,大聲喊道:“傅恒之!我來看你了!”

領頭的侍衛忙道:“薑二娘子,這不合規矩啊……”

“皇帝舅父說不能在博望苑外喧嘩嗎?”

“陛下並未下此旨意,可……”

“那不就行了。”沉魚說著,便又踮著腳喊起來,好像生怕裏麵的人聽不見似的。

侍衛們不敢再攔,便隻得由著她去了。

*

“傅恒之!”沉魚大聲道。

鳶尾和桔梗麵麵相覷,相互使著眼色,最後還是鳶尾按捺不住,走上前去,低聲道:“二娘子,太子殿下在裏麵歇著呢,怕是聽不見。”

桔梗也道:“二娘子,咱們還是回去罷。”

“再等等。”沉魚擺了擺手,剛要昂起頭來接著喊,便聽得裏麵傳來一聲極慵懶的聲音。

“薑沉魚,幹什麽喊小爺啊?”

沉魚一喜,忙走到門邊從門縫朝裏瞧著,卻什麽也看不見。

“小爺在這兒呢!”頭頂上有人喚她。

沉魚退後幾步朝牆頭上看去,隻見傅恒之正趴在那裏,疼得齜牙咧嘴的,可一見到她,便又換了一副樣子,笑得很是肆意。

“你怎麽樣了?”沉魚問道。

“小爺沒事。倒是你,不讀書跑來這裏喝西北風啊。”

“今日周太傅有事,我們便都散了。”

傅恒之聽著,一臉的惆悵,道:“這種好事怎麽沒讓我趕上,下次等老頭子請假可難嘍。”

“皇帝舅父為什麽責罰你?”沉魚打斷了他的思緒。

傅恒之紅了臉,道:“沒有的事,別聽他們瞎說。”

沉魚嗤笑一聲,道:“沒罰你?那這些人守在這裏是幹嘛的?”

傅恒之理直氣壯道:“小爺是太子,侍衛多點才氣派。你懂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沉魚懶怠理他,道:“我還說想法子進去陪你呢,既然你無事,那我就走了。”

沉魚說完,掉頭便走。

“哎你這個人!”傅恒之趕忙喊她,道:“再陪小爺說說話。”

沉魚轉過頭來,道:“你沒事就出來說罷,沒得這樣嬌氣。”

“薑沉魚,你說誰嬌氣呢!”

沉魚道:“說你。”

傅恒之卷著袖子,一副要翻牆出來的架勢,直嚇得他身邊的宮人連連勸誡,死死的將他拉住了。

“薑沉魚……”傅恒之掙紮著,一邊不忘抬起頭來看沉魚,卻見她已轉身走了。

“沒良心的女人。”傅恒之歎息道。

沉魚頭也不回,隻朝著他擺擺手,便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

沉魚一路悶頭走回長樂宮,心裏盤算著如何求薄太後開口,讓她進去瞧瞧傅恒之。

她低著頭,直到走到暖閣外,才猛地抬起頭來。

暖閣外守著許多人,沉魚仔細瞧著,他們不僅是長樂宮的宮人,連同椒房殿的宮人也在,除此之外,還有她母親身邊的人。

沉魚心底明了,便看向常在薄太後身邊侍奉的掌事宮女合歡,道:“姑姑,今日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合歡笑笑,溫言道:“不過是皇後娘娘、長公主殿下來陪太後說話,二娘子可要進去?”

“是有件事,倒也不是那麽要緊。若是不方便……”

沉魚話還沒說完,便聽得裏麵傳來薄太後的聲音,道:“合歡,可是沉魚回來了?”

合歡趕忙回話,道:“正是呢。”

“讓她進來罷。”薄太後道。

合歡道了聲“諾”,又朝著沉魚使了眼色,低聲道:“二娘子,請罷。”

沉魚點點頭,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

暖閣的正中間放著隻銅爐,裏麵燃著炭火,偶爾發出“嗶啵”的聲響,是炭火燒裂了果子殼,而果子的香氣也就瞬間溢出,填滿了整個屋子。

因為關著門,暖閣中微微有些昏暗,到處都泛著暖暖的橘黃色,讓人看不真切,卻又無端覺得溫暖。這是長輩居所所特有的味道。

薄太後斜靠在羅漢**,傅婠坐在她身側,皇後則坐在羅漢床旁邊的矮凳上,如百姓家的女眷般閑談著,全然不似往常莊嚴端麗的模樣。如果不說,幾乎沒人想得到她們會是整個大漢最尊貴的女人。

她們正是年華最好的顏色,如花朵般風姿綽約。如果可以,沉魚真希望她們一直這樣美好下去,不必感受命運所帶來的痛苦和掙紮。

薄太後朝著沉魚招了招手,道:“來,坐到哀家身邊來。”

沉魚點點頭,快步走過來在她們麵前站定,又規規矩矩的朝著眾人行了禮,方尋了處角落坐下來。

傅婠自她進來,目光便一直跟著她,見她還算懂規矩,心裏才略略舒了一口氣,假裝不在意似的看向別處。

薄太後笑著搖搖頭,道:“今日回來的倒早。”

沉魚道:“是周太傅有事,這才放了我們早回來。”

薄太後微微頷首,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裏暖著,道:“往哪兒去了?”

沉魚一怔,老老實實答道:“從德陽殿回來時,我去了一趟博望苑。”

薄太後“唔”了一聲,與傅婠、皇後視線交匯了一瞬,道:“恒之還好嗎?”

沉魚不明就裏,隻認真答道:“遠遠瞧著倒還好。”

“他昨日犯了錯,你可知道?”薄太後又問。

“知道。”沉魚答著,見傅婠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忙補充道:“也不全知道。”

“怎麽說?”薄太後笑笑。

“我隻聽說昨日舅父罰了他,旁的便不知道了。”

薄太後點點頭,道:“哀家聽說,是陳丞相上書曆數了他的過錯。哀家倒不知道恒之怎麽會得罪了陳丞相,沉魚,你覺得呢?”

沉魚抬起頭來,道:“我覺得,他定是有別的緣由。”

傅婠道:“你又知道了?”

沉魚看向她,道:“他是儲君,行事端正,不會有過錯。”

“撲哧”,薄太後輕笑一聲,看向傅婠,道:“我們沉魚心裏是有數的。”

皇後笑得溫婉,道:“這孩子說的好啊。”

傅婠麵上卻有些凝重,隻微微垂了眸,不發一言。

“你可想進去瞧瞧他?”薄太後問道。

“母後……”傅婠不由開口。

薄太後卻不為所動,隻含笑望著沉魚。

沉魚道:“想,隻是皇帝舅父說了,是不許人探望他的。”

傅婠心底一沉,將唇抿得更緊。

薄太後笑笑,道:“你去罷,沒人敢攔你了。”

沉魚一喜,道:“多謝外祖母。”

薄太後道:“去罷,哀家和你母親、你舅母還有事情說呢。”

沉魚聽了,趕忙行禮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