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薑錦窩在客棧歇了幾日。

這幾日回到孤身一人的狀態,薑錦心下重新歸於寧靜,除卻夜裏做了幾場光怪陸離的夢,一切都很好。

前世,裴煥君收她做義女後,便托她幫忙陪伴護送他的親女裴清妍嫁往河北,所以薑錦在雲州待的時日不久,對此地算不上熟稔。

天下不太平,陪裴小姐出嫁的這路上,他們的車隊一度被人衝散,也正因如此,薑錦機緣巧合之下,救下了流落在外的淩霄。

——亂世中她被山匪所擄,逃出後跳河自殺。是薑錦把她從冰寒刺骨的河水裏撈了起來,揀回一條性命。

至今薑錦都記得,淩霄渾身濕透,眉梢發尾結滿了細碎冰碴時的模樣。

站在岸邊時,淩霄的眼底像淬了毒,所有的天真仿佛都一起封凍在了湖中,可她卻還是在薑錦解下自己帶著體溫的長襖,披在她身上,又用溫暖的指尖替她一點點摘掉眉梢的冰淩時,掉了眼淚。

薑錦能猜到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麽,但她一句話也沒問,也沒安慰,隻是帶她去喝了一碗熱湯。

直到後來,淩霄一直跟隨薑錦,薑錦也沒有問過她到底經曆了什麽,隻是在有能力之後,帶她一起踏平了那座山頭。

有重來的機會,薑錦當然也想要改變淩霄的命運。

她知道,淩霄對她忠心耿耿,概是因為這樣的遭遇,但薑錦寧可她不要這樣感激她,也不希望她再經曆那些事情。

所以……薑錦想,先結交裴煥君,走上和前世一樣的路,才會再遇上淩霄。

刺史府門前不遠處,有好些店麵和小販。裴刺史平易近人,不像有的官員那般架子大,方圓幾裏內巴不得不見人煙才好。

薑錦穿著褐色的短打,裹了身自己做的灰突突的兔皮披風,在熙攘的人群裏一點也不紮眼。

她假裝采買物什,和小販們打聽了一圈刺史府平日的情況。

雲州人熱絡得很,有的還沒問呢,就熱絡地囑咐薑錦:“小娘子瞧著像外鄉人呢,怕你不知道,馬上就臘八了,這裴刺史是個好官,每年這一天都會施粥,和咱尋常百姓家煮得滋味可不同。”

薑錦瞄了一眼不遠處,問:“那就是粥棚了?”

“是啊是啊,已經要搭起來了。”

問了人家不少東西,總要光顧生意。走的時候,薑錦隨手在這貨郎擔上買了麵手持的小鏡子。

回去的路上,天色暗了些,像是要下雪,薑錦加快了腳步,捏著小鏡子在掌中把玩。

這鏡子材質平平,做工倒是精巧,薑錦下意識往鏡麵一瞥,看見了自己模糊的輪廓,剛要收回目光,忽然看見鏡子的另一角,巷口背後,有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縮了回去。

就像是……在跟蹤她。

薑錦輕抬眉稍,悄悄把鏡子收回了袖中。她步伐不改,麵不改色地繼續往客棧走。

跟蹤她做什麽呢?

薑錦有些疑惑,她瞄準了人最多的一個拐角,剛打算把自己隱入人群,忽然就聽得前方有人興奮地朝她大喊——

“姑娘!姑娘!”

一時間,周遭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被吸引了過來,薑錦隱藏自己的計劃瞬間泡湯,她無言地抬起頭,便見前兩日才剛見過的顧舟回,揚著手朝她這邊走來。

他跑得氣喘籲籲,站定在薑錦跟前,道:“好巧!又遇見姑娘你了。”

顧舟回懷裏還抱著書袋,看起來像剛從書院出來,他沒有看出薑錦臉上的無奈,隻驚喜道:“姑娘那日走得急,在下還沒來得及問姑娘姓什麽,都不知他日該如何報答。”

薑錦現在對男人的報恩真的是敬謝不敏,她扶額,無可奈何地歎出口白氣,道:“我姓薑,我們便走邊說吧。”

顧舟回這會兒才發覺微妙的不對了,他扭頭往回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問薑錦:“怎麽了,薑姑娘?”

盡管現在還是第二麵,但是薑錦也沒賣關子,“有人跟蹤我。”

“什麽?”顧舟回顯而易見的緊張起來,“不會是之前那夥人要報複你吧!”

薑錦哪知道?但她直覺沒那麽簡單,“陪我走一段。”

萬一出點什麽事,至少好幫她報官。

顧舟回懵然應下,回過神時已經跟在薑錦身側走了挺遠。

他稍稍偏過頭,看見薑錦平靜而堅定的側臉。

她的五官端正,眼睛生得尤為好看,卻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局促的美,而是像一泓靜水,引得途經之人忍不住墜入其中。

人聲嘈雜,她平視前方、步履穩健,始終用眼神的餘光觀察周遭的情況。

顧舟回沉下心來,怎麽都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實在是該羞愧,想再開口說些什麽,又恐打擾到她,遲遲張不開嘴。

薑錦倒是沒工夫琢磨顧舟回在想什麽。

跟蹤她的那個人蒙著麵,帶著頭巾,她瞧不清他的麵孔,可那身形怎麽看都有些眼熟。

那道人影,在目睹她就走到回客棧的路口之後,便不見了。

薑錦心下實在覺得奇怪,一抬眼,便見顧舟回昂著脖子,一個勁地左轉頭右轉頭,打量著周遭的環境,就像幫頭狼站崗放哨的哨兵。

霎那間氣氛緩和不少,薑錦被他逗笑了,眉眼彎彎地道:“好了,顧公子,跟蹤的人已經走了。”

顧舟回鬆了口氣,既而他那雙疏朗的眼睛卻又冷了下來,他咬牙道:“那起子人實在可惡,一定是他們見那日薑姑娘救了我,覺得麵子掛不住,想再報複回來。”

那日的人不過是些地痞流氓,而方才跟蹤的人顯然是有本事的。但薑錦沒有解釋,隻是道:“顧公子自己小心便是。”

顧舟回點點頭,又報出一串住址,對薑錦道:“我雖家境貧寒,但到底是雲州人,很多事情會熟悉許多,若有在下幫得上的,薑姑娘盡管來找我。”

薑錦頷首,再抬眸時眼裏便都是釋然的笑,她說:“多謝顧公子,我會的。”

能在城中開客棧做酒樓,背後都有勢力,否則這迎來送往的,生意實在是做不下去。

客棧裏人不少,薑錦安然往樓上走。

冬日裏天黑得早,可以看見客棧的客房稀稀拉拉亮了不少油燈。

冷風中,顧舟回立在門檻外,聽到上樓的腳步聲停住,窗外亮起燈火,才鬆了拳頭,轉身離開。

——

薑錦著心留意了兩日。

在裴臨和她分道揚鑣後,似乎就開始有人在暗中觀察她了。

這種被人盯上的感覺實在是不太美妙。

薑錦心裏隱隱有些猜疑。

要麽,是裴臨做的,她猜他還是疑心她這個救星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決定再觀察觀察她是否和誰有聯係。

如果不是他的話……薑錦歎氣,那她就更不明了了。

重活一世也不代表一切盡在掌握,局勢似乎比從前還要複雜些,薑錦覺得有些頭痛,做事愈發謹慎起來。

臘八那天,雲州清早就降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薑錦握著冰冷的劍柄,就要出去。

隻有手中兵刃,能給予她無限的安全感。

前世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狀態,實在是比直接掐死她還讓她難受。

各處粥棚都排滿了人,薑錦花幾個錢現買了隻碗,也湊熱鬧排隊領粥去了。

那種被盯上的感覺又出現了,薑錦皺眉,隨手把粥碗給了路邊乞兒,旋即掖緊了披風,不動聲色地往一旁的小巷中走。

盯梢那人果然跟了上來。

薑錦最不耐煩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聽到腳步聲靠近,她直截了當地拔劍而出,可那道人影見她拔劍,根本就不同她打,直接就閃身逃了。

他的意圖似乎隻在糾纏。

若非今日還要潛入刺史府,耽擱不得,薑錦真想把這人揪出來,狠狠地揍上一頓。

她眉梢一動,忽然就想起了那日顧舟回的承諾。

——

是夜。

裴府門前來往者眾。

這一日,裴府會開很多桌席麵,除卻裴家人自己,雲州的權貴、裴煥君的同僚、以及書院中學優的士子,都會來赴宴。

顧舟回自然也在其中。

他穿上了他最體麵的那身衣衫,隻是有點單薄,在寒風瑟瑟中凍得有點打哆嗦。

顧舟回雙手將帖子遞給門口的小廝,道:“在下顧舟回,此番前來赴宴,這是……”

他側身,看了跟在他身後低著頭的薑錦一眼,繼續道:“這是我的書童,一起來的。”

小廝看都沒多看他們兩眼,徑直就將人放進去了。

薑錦身著藍布袍,一頭烏發裹在頭巾裏。但即使這樣也很女相,若非有夜色掩蓋,這指女為男實在是不好混過去。

“多謝。”走進裴府後,薑錦低聲同顧舟回道謝。

跟蹤她的人有意糾纏,她在顧舟回的幫助下進了書院,又從書院後門離開,再潛入裴府。

顧舟回沒問她為什麽要來,他隻道:“姑娘要去哪裏?現下天黑透了,我陪姑娘往裏走些吧。”

薑錦婉拒:“不勞顧公子了,我一個人才好行動。”

顧舟回有些悵然,他說:“好,那我便不給姑娘拖後腿了。”

他叉了叉手,恭謹地目送薑錦離開前院。

人都在前院吃席,廊下很多燈都熄了,薑錦半摸著黑往前走,這一次,是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體驗。

前世是爬的牆翻的窗,沒有從正門這麽一路往裏走過,竟也不覺得,這座裴府如此方正,方正到就像一口被釘死了的棺材。

再往前,便是內院了,隱約可見昏黃的火光。

薑錦屏住呼吸,正要叩門,手驀然滯在了半空。

不對,裏頭絕不止裴煥君一人。

作者有話說:

裴煥君:好多人啊(周迅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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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真的寫得我爆笑,裴臨真有你的,沒想到吧你是在給老婆和別的男人創造機會(豎大拇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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