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白的劍鋒反射著凜然的光。
師昭的眸子卻比劍光更冷。
時羽驚訝挑眉,看著麵前拿劍指著自己的少女。
他突然就笑了。
“我說師昭師妹……”
他掀了掀眼皮,像是看到了什麽笑話,挑釁般地往前走了一步,迎著雪亮的劍光,戲謔道:“你年紀小不懂事,這劍啊,可不能隨便拔,就算我能勉為其難陪你比試幾招,可刀劍無眼,到時候受傷了可別哭鼻子。”
“到時候我贏了你,倒還讓別人說我欺負弱小。”
像是赤/裸裸的嘲笑,時羽帶著惡意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又看向身邊的弟子,聳了聳肩道:“大夥說是不是啊。”
四周泛起一片低低的哄笑。
靈墟宗按照實力劃分弟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竟然也敢挑戰內門弟子了。
簡直自不量力。
師昭靜靜看著他,執劍的手巍然不動。
她說:“你誤會了。”
手中劍鋒在空中劃出一道血紅色的符文,她抬眼,一字一句道:“是、死、鬥。”
“……”
四周的哄笑聲停了。
從長老到旁觀的弟子,幾乎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師昭。
死鬥?
師昭居然要死鬥?
她瘋了不成?
在修仙界,比試有三種方式,一種為朋友同門之間的切磋,點到即止;一種是武鬥,以某物某事為交易而交手,拚盡全力一搏,但不至傷人性命。
而最後一種,則是死鬥。
死鬥,顧名思義,便是雙方在決鬥前立下靈契,除非是比雙方修為高出數倍的修士插手打破靈契,否則雙方必有一人會死。
師昭是自尋死路。
先不論境界壓製不可逾越,就算是煉氣期最優秀的弟子,對上築基期也是必死無疑,更遑論師昭這樣常年吊車尾的廢物?
要證明清白的方式有很多種。
正常人誰會用這種連命都不要的方式?
這下所有人都笑不出來了。
他們看著背脊瘦弱、勢單力薄的少女,忽然意識到,能把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逼到這個地步,對師昭來說,這一切到底有多絕望?
清言想要勸師昭,可看著少女帶著恨意的側顏,又欲言又止。
顧讓也站直了身子,徹底收斂了表情,眼底透出幾分凝重來。
顏嬋神色複雜:“師昭,不要逞一時意氣,你若是冤枉的,事後我們自會給你一個清白,不必用這種方式。”
師昭沒理她。
她抬起左手手掌,貼上麵前的靈符,抬眼對時羽說:“敢不敢?”
“你殺了我,或者,我殺了你。”
時羽死死盯著那道靈符。
就算篤定自己會贏,他看著眼前這血淋淋的靈符,都忍不住心裏發怵。
但事到如今,他咬咬牙,還是把手貼了上去。
-
死鬥在外麵寬闊的場地進行。
師昭向時羽發起死鬥的消息立刻不脛而走,來看熱鬧的弟子越來越多,將戒律堂外圍了水泄不通。
師昭握緊手中的劍。
這把劍已修出了劍靈,隻認主人清言,對她有些排斥,頻頻在手中顫動,但對她來說,已比她平時所能接觸到的破銅爛鐵好用一萬倍。
對麵的時羽衝了過來。
他不欲與她浪費時間,上來便是極為渾厚的殺招,劍氣在兩丈之外掀起她滿肩黑發。
師昭微微閉目。
她調動丹田處的靈力,霎時一股熱流匯入四肢,猶如百川入海,神識如遊絲一般向四周蔓延,清晰地判定殺招的方向。
她提氣往上一掠。
一個靈巧的後撤,劍氣擦著脖頸而過,帶起一陣尖銳的刺痛。
時羽一招落空,劍鋒在手中一轉,又帶起三股劍氣,朝師昭掃去。
師昭第一次不太熟練,但隨著氣息充盈起來,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盈,看著朝自己麵門掃來的三股劍氣,她聚氣於劍鋒之上,橫向一劈。
劍光如霜。
“唰!”
雙劍交匯,發出“鏗”的一聲銳響,繼而“刺啦”一聲,在兩人眼底摩擦出火星。
痛。
好痛。
師昭的虎口硬生生被撕裂,鮮血沿著劍鋒滴落。
隨即她便覺得脫力,劍身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往下壓去,每一寸骨骼都在打顫。
“是境界壓製。”
清言站在上方,靜靜看著這一幕,歎道:“師昭師妹無論怎麽打,隻要和築基期修士正麵接觸,便會被壓製全部力量。”
境界壓製,幾乎是天道最初定下的一道準則。
但讓清言驚訝的是,師昭雖然被壓製住了,但身法輕盈,氣息充盈,絕不像傳言中的廢材。
她甚至比絕大多數弟子要強。
但就算這樣,師昭的情況也不太好。
時羽見她開始氣虛,冷笑一聲,劍鋒往上一挑,直指她的心口。
“去死吧!”
師昭迅速後撤。
劍鋒緊隨而至,在她的眼底凝成冰冷的一線。
她看著那道劍光反射的刺目日光,在劍鋒還離一寸之時,抬手握住了劍鋒。
鮮血噴薄而出,掌心的肉都被直接削了下來,她卻好似不知疼痛,右手死死抵著淩厲的劍勢,盯著時羽的眼神漸漸染上一層陰毒恨意。
——“狠狠地報複他吧!”
——“讓他嚐嚐你的痛苦!讓他生不如死!”
尖利的聲音在她耳邊叫囂。
師昭眼底彌漫著血色。
她眼前閃爍過一道畫麵。
黑衣青年俯視著她,夜色中的金瞳洞悉靈魂。
“本尊予你力量,令你氣海充盈。”
丹田處的手指,蒼白纖細,骨節分明,掌心卻洶湧著燙意。
“如此,能稍許護你性命,你可喜歡?”
他另一隻手指揉捏著她的耳垂,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東西。
這魔神似乎沒怎麽接觸過女人。
準確來說,生而為神,肉身不過表象,他對“人”的概念都很模糊,對於她帶給他的樂趣,他很是新奇愉悅。
這是個很可愛的“玩具”。
就連給她傳力量,那雙剔透的杏眸裏,都時而盈滿了濕漉漉的水光。
他惡意地多給她傳了會功。
師昭幾乎是打著顫,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睫毛上沾著水珠,用最可憐的目光望著他,“可是,如果有很厲害的人要殺我呢?”
“為了解開封印,我被他們欺辱、打傷,萬一他們發現是我解開的封印,一定會殺了我的。”
巫羲凝眉。
這位睥睨眾生的魔神大人,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那便滅了他們。”
“是大乘?還是渡劫期?可有一百人?”
師昭:“?”
一百個渡劫期修士?您是不是對這個修真界有什麽誤會?
她抬著瀲灩的水眸,耳根通紅,像是驚懼害怕,實則難以啟齒,“大概是……築基期?”
“……”
巫羲的眼神古怪起來。
饒是他見多識廣,都被這個“很厲害的人”弄得微微無言。
魔神大人罕見地明白了點兒,她平時過的是什麽日子。
——是被隻小螞蟻咬了,都不敢踩回去的日子。
幫她踩小螞蟻,便像在嬰兒跟前轉撥浪鼓一般,可笑、無聊,又詭異地因為過於無聊,而讓他有了些許興趣。
因為不敢踩小螞蟻而求他的小玩具。
嘖,全世界都不幫她踩小螞蟻。
巫羲起身。
他僅僅在她麵前抬手一揮,便令失色的日月蒼穹恢複華光,青年華美的袍角掃過少女潔白的身軀,他俯身,在一片燦爛的陽光下端詳著她嬌媚的臉。
“本尊給你機會。”
他的指尖在她左手掌心掃過,留下一道極淡的印記。
“這道煞氣要怎麽用,皆看你自己。”
青年的身形漸漸消失在她的眼前。
他給了她一個機會。
師昭要用的,便是這個機會。
她握著劍鋒的手,正是左手。
師昭遽然抬眸,確認那道印記被割破之後,掌心已鬆,側身一撲。
“嗤。”
劍鋒刺入胸口的悶響。
鮮血濺灑而出。
時羽沒想到她居然會撲過來,一時驚訝異常,師昭卻已一頭紮進了他的胸口,緊緊抓住他的衣襟,讓他無法甩開。
明明心口插著劍,她卻好似爆發的最後的力氣,右手卻絲毫不停,在空中旋出無數道綺麗的劍影,刹那間迷亂了所有人的眼睛。
沒有人看清發生了什麽。
他們隻看到地磚上濺落的鮮血,一滴一滴,像雪地裏的紅梅。
這這這……這未免也太瘋了。
師昭真的不要命了?!
原先隻是看熱鬧的旁觀者,此刻已是震撼得說不出來話,就連見慣無數場麵的顏嬋長老,都看得驚訝非常。
“那劍鋒歪了一寸,沒傷及心髒,可師昭現在性命垂危……她這是寧可同歸於盡也要……”顏嬋正說著,忽然看到什麽,眼皮一跳,“不對!這是……煞氣?!”
眼前的師昭已被時羽推開。
她無力地滾落在地,胸口湧出大股大股的血液,傷口卻透著絲絲黑氣。
時羽正要給她最後一擊,卻被一道極其渾厚的力道彈開。
他慌亂後退幾步,驚訝地看著擋在師昭麵前的女子。
“顏長老您為何……”
“夠了!”顏嬋拂袖震碎靈符,麵色肅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扶起奄奄一息的師昭。
“快!”顏嬋用力捂著師昭冒著血的傷口,轉頭飛快地吩咐周圍的弟子,“速速去請白梧長老前來救治!還有!立刻去稟報宗主,此地出現煞氣!需要立刻徹查!”
四周的執法弟子飛快地禦劍前去。
“煞氣?什麽煞氣?”
時羽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四周的亂象有些茫然。
他看了看顏嬋懷中的師昭,她渾身被血浸透,隻有剛被刺破的心口冒著詭異的黑氣,他又遲疑地抬起劍鋒,仔細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劍。
隻見一道極淡的黑色霧氣,沿著鋒利的劍身,緩緩蔓延到他執劍的指尖。
“哐當。”時羽的劍砸落在地。
他難以置信地搖晃了一下。
哪裏來的煞氣?怎麽會有煞氣?怎麽會出現在師昭的傷口上?
難道他們都認為這是他做的?
“不、不是我。”他喃喃著後退,突然腦內電光一閃,意識到了什麽,猛地去指顏嬋懷中的師昭,厲聲道:“是她陷——”
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道冷冽的嗓音打斷。
“時羽。”
三位執法弟子手提鐵鏈,麵色冷漠地攔在他的麵前。
“你涉嫌勾結魔族陷害同門,有什麽話,自己去跟宗主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