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師昭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去的。
她隻記得鼻尖清冷的靈素花香,她沉溺在青年的臂彎裏,穿行在黑暗的雲端,瞬息便回了溫暖的床榻上。
恍惚間那人想走。
師昭被驚嚇過度,此刻渾身上下暈暈乎乎的,下意識去抓他垂落的華美袖擺,手指卻隻觸摸到冰冷的空氣。
“巫羲……”
她痛苦地呢喃了一聲。
青年步履一頓。
他眸子一沉,遽然回眸。
那張驚豔絕倫的臉在燭火的映照下,散發著驚心動魄的懾人冷意。
她直呼他的名諱。
神君的名諱,是不可以被匍匐於腳下的人直呼的。
尤其是低賤的凡人,他視之為螻蟻的凡人。
魔神久久地睨著她,似乎是在思索怎麽處置這個情況,可她呢喃過後,又抱著軟枕蹭了蹭。
像嬌滴滴的小貓。
仿佛她正趴在青年的大腿上,撒嬌討好。
“……謝謝您。”
魔神皺起的眉舒展開來。
這倒是個知道感恩的乖孩子,盡管偶爾過於放肆大膽。
他接受她的感謝。
巫羲轉身,身影化為嫋嫋黑霧,散落在冰冷的北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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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昭翌日起床後,直接拿著劍去上早課。
她之前特意向顏嬋申請過不上早課,隻跟著顏嬋練習劍招,但宗門大比在即,她閉門造車必然不對,需要抽空瞧一瞧其他弟子的練習情況,了解對手的實力。
這不看還好,一看便不開心了。
大家都很強。
所練的招式各有不同,威力無窮。
靈墟宗弟子在眾仙門中都是數一數二的佼佼者,他們努力起來也是不要命的程度,一個個頂著至少熬了三天三夜的熊貓眼,劍招耍得那叫一個眼花繚亂。
據說劍修的實力取決於很多因素,一是佩劍,二是劍譜心法,三是修為。
而她呢?
煉氣後期,沒有佩劍,沒有劍譜。
遠遠不夠。
師昭越想越挫敗。
她便坐在角落裏盯了別人一上午,眼神幽幽的,表情臉色陰沉得要滴水了。
另一邊正在練劍的顧讓看得頭皮發麻。
鑒於上次她給他留下的陰影,他橫看豎看,都覺得師昭下一秒就要殺人埋屍了。
他便也忍不住暗中偷瞄了她一上午。
而另一邊,平時跟在顧讓身後的小跟班們,也暗中偷瞄著顧讓。
“顧師兄這眼神哪裏不對?”
“難怪這幾天他和師昭相處得那麽和諧,看起來有情況啊……”
“看來我們以後得對師昭客氣點。”有個弟子嚴肅分析道:“萬一一不小心得罪了未來大嫂……”
“……”
顧讓不知道別人是怎麽議論他的。
這小少爺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設,終於鼓起勇氣,在一眾八卦的眼神下,走向這個蹲在角落的蛇蠍美人。
“那個,師昭……”
少年走到她身邊,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執事堂?”
執事堂?
師昭抬頭,眼神微動。
少年從上往下看,隻覺她濕漉漉的漂亮又無辜,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去,心裏瘋狂提醒自己這是個惡毒的女人,他隻是在為了其他弟子的安危著想把她引開!
一邊自我告誡,一邊耳根泛紅。
“就是接取門令的地方,能換很多靈石。”
少年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她,語速極快:“靈石能買聚寶閣的秘籍,你之前煉氣初期用不上,但是煉氣後期要是沒幾個劍譜,宗門大比是別想贏了。”
“好。”
師昭想也沒想,直接點頭。
顧讓一怔,看著少女拎著劍站起來,轉身道:“帶路。”
師昭之前沒去過執事堂,顧讓親自給她帶路,令許多弟子紛紛側目,看到這以前勢如水火的二人居然並肩而行,眼神裏都寫滿了驚訝。
不過郎才女貌。
乍然一看,竟有幾分登對。
師昭和顧讓來到執事堂時,今日輪值的聞冶師兄正在頒發門令,忙得火熱朝天。
對方看到顧讓,十分熟稔地打招呼,“顧師弟,你來接取門令?”
說著,一扭頭又看到師昭,下意識脫口而出,“師昭師妹?你也來接取門令?”
同樣一句話,兩個語氣。
前者是“這樣有錢的大少爺還賺錢幹什麽”,後者是“這種廢物居然還能賺錢”。
師昭:“……”
看不起誰呢?
師昭默默瞅著他,不說話。
顧讓一看師昭不高興,背後就是一涼,迅速上前擋在師昭麵前,挑著眼角瞥向聞冶,“囉嗦些什麽,還不把門令拿出來讓她選選。”
聞冶意味深長地瞥了顧讓一眼,也沒再多說,把滿滿一籃子門令放到師昭麵前,“自己選一個吧。”
師昭低頭挑選。
她挑挑選選很久,終於拿了一塊寫著“收集一百根辟雪竹獎勵三百靈石”的門令,因為這是唯一一個不需要動手殺妖的。
聞冶看她選好了,表情有些微妙:“你確定選這個?”
師昭:“……”她忽然又不確定了。
可是她真的!不會!殺妖!
她會使的招式還沒有妖怪多呢!
師昭在聞冶的注視下,捧著門令離開了。
接下來三日,她便明白了聞冶那微妙的表情是什麽意思。
那辟雪竹,根本不是竹子!而是浴桶那麽粗的樹!
隻是它的顏色與其他樹不同,枝幹極其像竹子,且樹葉潔白如雪,才取名為辟雪竹。
師昭揮著她的小鐵劍砍了一天一夜,看著儲物袋中寥寥三棵樹,沉默了。
她覺得這樣下去,等宗門大比都開始了,她都沒有拿到這三百靈石。
根據市價,最便宜的普通劍譜大約要一千靈石,折算一下便是做三四次門令,要想參加宗門大比,單靠一本最廉價的劍譜絕對會被揍得滿場拖地。
而練習劍譜僅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能不能使出威力還另說。
很難。
非常難。
又砍了兩個時辰的樹,師昭抬手去摸腰側的儲物袋,忽然動作一滯。
儲物袋呢?
她心底一涼,又迅速在身上找了找,眼神遽然冷了下來。
不見了。
怎麽會不見?!
每個弟子的儲物袋都是獨一無二的,上麵有自己的法咒,一般來說是不會丟失的。
除非……比她修為高的人用風係術法,將她儲物袋偷走了。
師昭不知道是誰。
她握劍站在樹林裏,閉目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唇角卻抑不住冷笑。
看來暗中看她不順眼的人還挺多啊。
一個個真是好樣的。
讓她知道是誰幹的,她勢必讓那人後悔莫及。
師昭轉身回去,等到天黑時分,她蜷縮在角落裏,等著魔神從黑暗中一步步顯出身形。
修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是誰欺負了你?”
師昭看著他。
對於從巫羲身上索取想要的東西,她已經十分熟練,被偷走儲物袋的瞬間,她就想起了他。
魔神大人永遠都會滿足她的吧。
師昭撲上去,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前因後果。
“本尊幫你殺了他們。”
巫羲垂著眼睫,手指輕捏著她的尾椎骨,更關心另一個問題:“去洗澡。”
真是討厭。
她靈巧地從他身邊一溜,跑去挑水沐浴,直到小姑娘完全浸泡在了熱水裏,她伸出濕漉漉的手臂,勾著魔神大人的脖頸,讓他低頭。
額頭相抵。
隻有她滾燙的呼吸撩人。
“魔神大人幫我砍辟雪竹好不好。”
貪得無厭。
師昭的眼睛那麽亮,她覺得他一定會救她的。
巫羲低笑。
一雙眼湛然如刀,好似鷹隼利眸,盯著她不放。
他長臂一伸,摟著她的腰身,讓她貼近幾分。
“好。”
他冰冷的唇瓣在她頸側刮過,激起一陣戰栗,修長的手指憑空一抓,淡藍色的幽光登時充滿整座竹屋。
魔劍破妄。
這把曾吞天噬日的上古魔劍,因為主人的召喚而興奮地顫動,以為可以打架了。
然後它看見了師昭:“……”
“你去。”
魔神沉聲命令:“幫她砍辟雪竹。”
破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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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昭那邊正軟語溫存,同一時刻,靈墟宗下的凡間村莊裏,渾身髒兮兮的男子蜷縮成一團,正被一群小孩子圍城一團,堵住了去路。
“打死你這個東西的賊!”
“打死他!打死他!”
“敢搶我的包子,你不要命了!”
拳腳斷斷續續地落在身上,衣衫襤褸的男子拚命地啃咬著手上的包子,一邊哆哆嗦嗦地抱著頭,嘴裏發出破碎的嗚咽聲。
不知過了多久,那幾個小孩打夠了,才四散離去。
鼻青臉腫的男人吐出一口血水,緩緩抬頭,露出蓬亂的發間,那張曾經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臉。
——正是時羽。
時羽的雙手逐漸扣入泥裏,死死盯著靈墟宗的方向,泛著血色的眼神逐漸變得怨毒。
師昭!
都是師昭!
如果不是師昭,他何至於淪落至此!
可他已經變成了連凡人小孩都不過的廢人……如果他還能修煉,不管再過多久,他一定要讓師昭那個賤人跪在他腳下求饒!
可是……沒有如果……
時羽哆哆嗦嗦地喘著氣,低頭慢慢啃著已經被踩了好幾腳的包子,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雙華美的黑靴。
魔紋鑲底,黑氣繚繞。
時羽緩緩抬頭,正好對上男人漆黑狹長的鳳眸,瞳孔登時一縮。
“魔、魔——”
這是魔皇殷離!
那個攪得仙門不得安寧,令天下修士聞風喪膽的殷離!
時羽一想起傳言中這位魔皇的殘忍可怖,就控製不住地哆嗦起來。
殷離雙手抱臂,優哉遊哉地睨著時羽,欣賞著他的醜態,似乎很滿意他如今的慘狀。
他忽然勾唇,陰惻惻一笑。
“想報仇嗎?”
殷離彎腰,微笑著朝他伸出手來,“成為魔修,本座給你機會。”
作者有話說:
破妄劍的第四次陰影。
這把劍已經在暴走的邊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