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隨著特麗莎的奔跑,濃霧與煙塵離他們越來越遠,但特麗莎卻一刻也不敢鬆懈。
這片大陸上包括人族在內的智慧種族有九種,分別是人族、獸人族、海妖、惡魔、矮人、龍族、女巫、精靈族與小妖精。
人族的絕大部分國家與其他八種族都訂立了互不侵犯的和平盟約。
特麗莎如今所處的國家阿克尼亞也不例外。
盟約雖因為種族不同而有所不同,但除了惡魔外,像他們這樣捕獲異族,或是將異族殘忍殺害做成“工藝品”的行為無論如何都是在挑戰其他種族的底線。
因此,這種生意向來都是暗地裏做的。
這家拍賣場也不例外,明麵上這裏是個小型的正經拍賣場,暗裏做這種勾當。
因為地方本就不大,還在地下隔出了這種硬撐場麵的展廊,所以出口也隻有三個。
特麗莎來這裏是受人所托,救一個八歲的小鹿獸人的,隻是沒想到原本要救的鹿獸人沒救到,反倒意外救了懷裏這個海妖。
海妖比計劃裏的小鹿獸人大太多,還不能走路、不能離水太久,特麗莎顧忌太多,隻得選了出去最近的一條路。
特麗莎抱著海妖在長廊上疾奔。
長廊上鑲嵌著一排整齊的菱形魔晶照明。
魔力充足的魔晶散發出柔和的暖白色光芒。
他們的身影就在這樣的光芒下被拉成邊緣模糊的一道。
她的腳步輕快,克萊斯特甚至感受不到太多顛簸。人類的體溫比海妖高,隔著濕噠噠的衣物,忠實的將她的熱度傳遞給他。
有那麽一瞬間,克萊斯特甚至錯覺他不在岸上,也沒有在陌生的國度受盡磋磨,而是在某個午後,被海洋底的暖流溫柔的送到洋流的上層。
可惜。
尾骨的刺痛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象。
此時此刻,他正身處第六次謊言之中。
按照劇本,武者既然將他這樣光明正大的帶走,那麽他們在逃亡的途中理應受到“伏擊”。
不然戲太假,他不懷疑都說不過去。
這樣的念頭剛剛閃過腦海,克萊斯特就聽到了一串雜亂的腳步和呼喝聲由遠及近。
果然。
這樣也好,這樣他隻用表演感激和害怕了。
下一刻,克萊斯特就覺自己被放在了地上。
“別怕,等我一下。”
她的動作一如印象中的幹脆利落,話的尾音未落,克萊斯特轉頭時就隻看見武者抽劍,上前迎敵的挺拔背影了。
紅發的武者當即與來敵戰成一團。
怒斥不速之客的聲音與長劍、甲胄碰撞的當當聲不絕於耳。
克萊斯特雙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前方的戰場。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戰鬥。
紅發的武者手執一柄細劍,在迎麵十幾個甲胄齊全的守衛的攻擊下如同靈活的鳥兒一樣,在每一個刀與劍、劍與劍的縫隙之間擦身而過。
像是蘊含著某種韻律,克萊斯特甚至從中看出了某種說不出的美感。
而她又是極其危險的。
她的細劍每翩鴻般劃過敵人盔甲頸間的連接處一次,霜雪銀刃裏便帶出一條紅練。
克萊斯特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
他雙手撐地半坐起來,原本裹在身上濕噠噠的衣服脫落,露出他大半胸膛。
海妖墨綠色的雙眸半眯著,眼裏滿是被死亡取悅到的興奮與滿足。
他看得清她手上的力道,也明白這樣的劍過去帶走的就是一個生命。
可哪怕知道這是在做戲,鮮血的噴湧與生命的逝去還是讓他逐漸興奮起來。
展廊裏的火焰在燒,如今那把火焰像是燒進了他的心髒裏,通過血液泵向四肢百骸。
可這怎麽夠呢?
克萊斯特舔了舔嘴唇。
如果是我,長劍不該先劃過脖頸,這樣一擊致命的死亡太過仁慈。應當先卸下四肢,再剖開肚腹,要讓敵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血液流盡,在痛苦與絕望中慢慢感受生命的流逝才好。
所有那些加諸於他身上的苦痛,他們都應嚐過百倍!千倍!
十幾個守衛沒能組成有效的攻擊,轉眼間前方就隻剩特麗莎和三個守衛。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而有別於血液散發出的帶著鐵鏽味的腥味,克萊斯特忽然又聞到了另一股腥氣。
那是……土腥味?
人影挪動的陰影裏,數枚土黃色的尖刺猛地竄出,借一個守衛倒下時的身體,紮向紅發的武者。
紅發的武者急急轉身,土黃色的錐刃險險擦過她的衣袖,割開衣服的同時,在她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淺粉色的印跡。
細劍幹淨利落的刺進最後一個守衛的脖頸,露出了盡頭死角處的一名魔法師。
魔法師的額頭滲出汗水,抬頭瞥過一眼對麵的紅發武者後繼續急急地誦念魔咒。
這群廢物!
魔法師在心裏狠狠咒罵著。
他的土刺咒才剛剛念完,再一抬頭守衛就都被砍完,隻剩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魔法師麵對這個殺神了?!
別說十六個人了,就是十六隻豬她也得砍一會兒吧?!更別說他身邊這十六名守衛都是拍賣行裏的精銳!
利刃逼近,幾乎是眨眼就到了近前,魔法師誦念魔咒的聲音在緊張之下捏得細成一線幾乎破音!
一聲清脆的劈啪聲,魔法師的魔法防禦光罩閃了一下碎裂,與此同時,那把可怕的長劍倏的化成黃沙,向下墜去。
魔法師眼中閃過狂喜,然而紅發的武者卻沒如他所想的那樣和利劍一樣化作塵埃,而是順勢收掌成拳,一拳砸在了他的額頭。
太快了。
她的動作太快了。
克萊斯特的角度沒看到她長劍被化作塵土的一幕,但他看到她隨手撿了把守衛的劍戟,動作幹脆利索的一劍戳穿魔法師心口,又一劍劃過了他的咽喉。
他忽然很想看看她的眼睛。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雙眼睛。
借著走廊裏暖白色的光,克萊斯特終於看清了那個說來救他的女人的眼眸。
不像她的紅發那樣張揚,那是一雙棕紅色的眼睛,甚至棕色要濃於紅色。
她向他跑來,眼神沒有剛殺完人的殘忍亦或嗜血,平靜的、甚至還帶著一點安撫的意味看著他。
克萊斯特沒有忘記自己的人設,微微擰眉,瑟縮著偏開視線。
“別怕,我帶你走。”
她這麽說著,一邊往嘴裏丟了顆魔藥,一邊拉上他的衣服,遮掩他的麵容,再次將他抱進了懷裏。
衣服再次虛虛蓋住了克萊斯特的麵容。
他似乎聽到她小聲嘟囔了一句,“生疏了。”
生疏了?
演技嗎?
確實不太熟練。
她的眼神應該帶有更多血色的。
不然他會起疑的。
懷疑那場血色的戰鬥隻是一場華美的表演,實際上演員們隻是在脖頸間墊了血袋或是一塊肉。
她如之前一樣抱著他跑起來,路過前方一片狼藉時,海妖垂眸,確認那些守衛是真的死了。
克萊斯特眉目舒展,無聲的笑起來。
隔著遮掩容貌的衣物,他看向武者臉的方向。
他越來越期待了。
越來越期待這個可以平靜殺死同僚的女人,會怎麽完成領主給她的任務。
魔藥很快生效,在奔逃中,特麗莎再次變成了一個男人。
這裏是拍賣場的後門,把守的守衛都已被她解決,特麗莎一腳踹開門,抱著懷裏的海妖衝上了街道。
她進拍賣場時還是晴空,如今出來時外麵卻剛好下起小雨。
街上行人一邊急匆匆的往家裏趕,一邊好奇的看向路邊出現的那個奇怪的男人。
男人懷裏似乎抱著一個人,衣服裹著看不清麵容,隻從他的臂彎落下幾縷濕了的黑發。
男人抱著懷裏的人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中氣十足的大喊著:“讓讓!麻煩讓讓!我老婆要生了!”
起初雨滴還隻有米粒大,隻幾步路便如黃豆大了。
盡管如此,行人們還是有誌一同的給這個即將生產可憐的女人和她焦急的丈夫讓開一條寬闊的道路。
有熱心的菜農要卸下板車上的菜,用板車送他們,最後卻以追不上那狂奔的丈夫為結局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