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說第九:通天(上)
薄磷嬉皮笑臉地向下望去,眸光冷冽得仿佛新硎的月光:
“喲,很眼熟啊?”
聞征眼皮寒寒地一墜,勻長的呼吸推出肺腑,男人沉聲下令:
“——徐無鬼!”
厲鬼亡魂的哭號聲驟然炸響,仿佛是陰陽兩界猝然相通,群魔現世,百鬼肆行!
徐無鬼漆黑的劍身原本被薄磷輕飄飄地壓著,此時窅黑色的冷鐵咆哮著暴散開去,化成了一團漆黑的狂雲亂霧,仿佛誌怪故事裏索人性命的仇怨魂靈。鋒利的弦音猝然鋸過人耳,明沛銳利的電流從濃墨似的雲中一閃而逝,上百道沉默的劍身從烏壓壓的雲霧裏現形,朝著薄磷暴擁疾卷而去!
——聞征一個人一把劍,便打出了千軍萬馬的殺勢!
薄磷眼也不眨地飛起一腳,腳背將徐無鬼一道分身撩得變向,細劍叮地一聲撞向旁側同樣的劍身,回轉了一個精妙絕倫的角度——它鏘然反彈了回去,正好刮過了聞征的脖頸,當地一聲釘入他身後的地麵:
“朋友,冷靜點,哥沒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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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磷一臉高深莫測地背著手,仿佛欽差大臣微服私訪,恨不得在臉上寫著“等我拿出尚方寶劍來就把你們全殺了”——他內心慌得一批,翻來覆去都是兩個大字:
我,草。
——這大鳥兒到底是哪個山頭的事兒精,能把辰海明月、聞家、完顏家一起得罪了?
薄磷找了一天雲雀這個出門買東西不帶錢的倒黴玩意。他右手的外附骨骼沒來得及修,殘雪垂枝還是那副破銅爛鐵的寒磣樣,人好不容易在傾國舟的小竹筱那打聽到線索,一到辰海明月便看見了雲雀這鐵頭娃在跟“小寒山”正麵硬杠:“……”
您什麽時候飛上天把如來佛祖捅下來?
“小寒山”聞征的能耐比他師弟還要紮手,剛剛徐無鬼那一劍下去一定能把雲雀捅個透心涼:這紈絝子弟可謂是離經叛道得劍走偏鋒,身於“破軍劍”太原正聞,長於“春秋意氣劍”北辰峰,——這人居然還覺得這兩大名劍都是狗屁,頭也不回地跑去北冥島投奔七惡道觀了。
北冥島說好聽點是不受皇家法律管束的自給自足之地,說不好聽點就是不給皇帝交稅的一窩刁民,隻遵守七惡道觀的規矩。七惡道觀大納天下七惡之徒,觀主自己撰寫顛幹倒坤大道經,島上從上到下皆是魔徒,人人皆可隨手殺人,是個壞得表裏如一、邪得明明白白的邪魔外道。
心高氣傲的聞征在此磨光了少爺的棱角、積澱了浮躁的心性,他將聞家“破軍劍”、北辰峰“春秋意氣劍”、七惡道觀“貪殺劍”融為一體,是舉世難尋的三劍奇才。
薄磷全盛時期跟他都還有的打,眼下老弱病殘他是四項俱全,手裏還偏偏沒了殘雪垂枝——薄磷隻好硬著頭皮唱空城計,聞征如果不吃這套的話,明天雲雀就隨便找個地兒把他埋了吧,順便通知他師弟來鞭屍就行。
金墨似的濃雲滾霧向著聞征聚攏,重新凝結成他手中修長纖細的劍鋒。聞征比聞戰謹慎得多,……此時他用西洋鏡也看不太透薄磷的路數,隻能寒聲發問:“你為什麽不帶刀?”
薄磷高深莫測地一笑:“嗬。”
——哥編不出來,還是你猜吧。
聞征:“……”
薄磷是出了名的臭不要臉,聞征覺得其中必定有詐,一時間也沒有再貿然進攻。
況且——
聞征一摸脖頸,是剛剛薄磷留下的傷口,豁然一線的紅:
……當年“九刀”的風采一直是他心頭的陰霾,聞征其實一點把握都沒有,現在的自己能撐過薄磷的第三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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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聲寥寥落落地響了起來,遙遙對峙的聞征和薄磷同時尋聲望去,視線盡頭出現了一把白色的折扇,上邊繪著浩瀚的碧海與如勾的冷月。
“久聞‘寒山客’一劍泣鬼神,今日才得一見,令海月心折。”
溫潤醇厚的嗓聲脈脈地漫過人耳,不動聲色地撫下了兩人心裏未平的戾氣。白色的折扇唰然合攏,露出一張浸在書卷氣裏的笑臉:“海月早聞‘九刀’威名。若薄九爺不嫌棄,海月願奉上寶刀九把——”
——你們把架打完行不?反正我沒看夠。
薄磷毫不留情地撅了來人的麵子:“多謝,有勞,嫌棄。”
海月:“……”
薄磷嘖了一聲,他差點忘了,辰海明月的主人“海月先生”,可是隻出了名的墨鬥魚:海月一肚子的墨水和壞水,平生最喜歡的就是湊熱鬧,哪裏有高手打架哪裏就有他——如果不是這個愛好影響他發財,說不定海月會專門去捉幾隻江洋大盜放進寸金,好讓他欣賞一番各家侍衛大顯身手。
海月彎如新月的笑眼微微睜開,客客氣氣地提議:“雲雀姑娘,要不我幫您療傷,您再和聞少爺殺上一場?”
——就這?你們誰繼續把架給打完?
九錢偃師的身體不能和尋常人等同而論,而且剛才徐無鬼一劍並沒有刺中雲雀的要害,女孩子其實已經差不多緩過來了:雲雀記仇、心眼小、有仇當場必報,她的確想跟聞征繼續撕巴,但是海月那麽一說,雲雀又記起了樂師橋上據說是“海月先生”定的狗屁規矩——
——我偏不打,氣死你:“噗噗噗。”
海月:“……”
“你們又砸了我的寸金,讓我做不成生意;又不接著打,讓我看不成熱鬧。”海月笑臉盈盈地歎了口氣,彎彎的眉眼間攢著駭人的陰影,“這、不、太、合、適、吧?”
這一瞬間仿佛有幾十把烙紅的鋼刀齊齊出鞘,巨大的威脅猛地蟄向在場幾人的咽喉,聞征和聞戰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碰在了劍柄上——
海月先生粲然一笑,仿佛乍然劃破雲靄的燦爛天光,之間的殺氣瞬間煙消雲散:
“——開玩笑的,諸位要坐下來喝杯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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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雀跟著薄磷亦步亦趨地向著茶室走,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小聲地問:“……完了?”
“不然呢?”薄磷伸手一掐雲雀的臉,“祖宗,你還真想跟聞征打?”
雲雀皺著一張臉:“噗噗噗。”
薄磷掐住雲雀嘴角兩邊,不讓她吐泡泡。雲雀憤怒地還擊,無奈她的胳膊比薄磷短,隻能在半空無能狂舞:“……”
聞戰一翻白眼:“幼稚。”
“……”薄磷差點忘了綴在後頭的第三個人,“聞二少爺,您怎麽……?”
不跟著你哥一起離開?
“有聞征撐腰,完顏家的矮腳狗才敢挑釁本少。如今完顏家一個沒了牙齒一個半死不活,他有的是爛攤子來收拾——”聞戰越解釋越不爽,“我是跟著雲雀,又不是跟著你!”
問什麽問!
薄磷舉手投降:“大鳥兒,你本事不錯啊,剛出家門就找到了個相好?”
聞戰察覺到了重點:“家門?什麽家門?”
薄磷做作地驚訝:“哦,大鳥兒沒跟你說她跟我住一塊嗎?”
“……”聞戰大驚失色,“雲雀,他在放屁還是?”
雲雀麵無表情:“……噗噗噗。”
噫,你們都好幼稚哦。
薄磷臉上嬉皮笑臉地對付聞戰,他之前聽雲雀說了一通來龍去脈,心裏壓著沉沉的歎息:
嘖,麻煩事要多了。
聞征不是吃飽了撐著挑事幹,他多半是想看看雲雀的斤兩,順便追尋到與之相關的薄磷;而海月——
之前寸金也有過王妃進場的前例,什麽女客不允許入寸金怕是海月臨時捏出來的絆子;寸金競拍場百年都難遇見一個贗品,假的多寶夾怕也是海月為了試一試雲雀,臨時替上去的魚鉤。
他們都注意到了雲雀。
薄磷的眼神落在了女孩的臉頰上,心裏也張開了一口獠牙:
——我是不是也該利用她,引出“天”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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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雀一行人隨著海月步入飛渺的湖霧,順著湖麵的抄手回廊走了數十步,迎麵而來的是一路通向湖底的百級階梯。
“誒,”雲雀以為自己會來到陰冷潮濕的地底,抬眼卻被融融的日光潑了個不知所措,“——白天?”
“‘雲生海樓’,一種巨獸,肚內可容十幾畝到上千畝,並隨心所欲控製體內的環境。”聞戰解釋道,“達官貴人多把馴養的海樓養在湖底,在它體內建房,論安全和保密皆是上乘,還能隨時控製時節和晝夜。”
走在最前的海月輕輕一笑:“聞二少爺真是見多識廣。”
聞戰對雲雀小聲道:“喜歡我送你幾隻,我家水產業就是賣這個的。”
雲雀點點頭,小聲問:“好養嗎?”
薄磷殘忍地打斷了小姑娘養寵物的幻想:“醒醒,賣了你都養不起。”
滿庭院都栽著烈烈灼灼的紅櫻,仿佛斜插著無數熊熊燃燒的炬火。侍女們拉開繪著碧海與冷月的紙門,被漂染成了水紅色的天光流淌入戶,映出了整個茶室的全貌:
一片狼藉。
海月:“……”
一隻白鶴四棱八叉地躺在紫檀小幾上,到處都是被它啃得亂七八糟的果子和點心。它見到人居然也不怕,懶洋洋地蹬著長腿:
“海月月你怎麽才回來,本道長快餓死了!!!”